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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抱着酒壶、醉眼惺忪者,乃是何人?
吏部尚书,阮遥集!
那旁若无人、精神矍铄的老者,乃是何人?
尚书仆射,周伯仁!
……
桓温跪坐于席,雄伟的身姿挺得笔直如松,面前置着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中之人眉骨如刀削,面布七星,不怒而自威。
慢慢抬起双手,将顶上华冠抚至正中。
身后两名婢女小心翼翼的整理着他身上的宽袍,金边滚乌衫,边角上绣着簇簇雪云。
一名婢女捧着巴掌宽的玉带行来,桓温默然接过,在内衫腰上一缠,正中半个手掌大小的玉片煜煜生辉。
待女婢们将盛荣之装整理得一丝不苟后,桓温徐徐起身,侧身凝视镜中人,面上不见任何神色变幻,眉梢却轻轻扬了扬,一挥衣袖,踏出室中。
“大郎……”
将将迈下台阶,廊上传来阿父的声音。桓彝现为吏部尚书郎,清名盛传于野,为江左八达之一,主掌龙亢桓氏。
“且来……”
桓彝向桓温招手,随后转身走入室中,至案后跪坐。
两父子对座如钟。
桓彝道:“大郎,禁足山阴半载有余,可有醒悟?”
桓温答道:“回禀阿父,孩儿有悟!”
桓彝:“何悟?”
桓温道:“华亭美鹤刘瞻箦,胜人甚多,胜孩儿亦多,孩儿闭目三日,已然有决,理应:从之,习之,越之!”一顿,再道:“或将一日,诛之!”声音平淡,未有半分起伏高低。
桓彝闭了下眼,冷声问:“习之何物?”
桓温道:“乱石穿空而不惊,玉山崩裂而不危!”
桓彝道:“此乃刚强,尚有何物?”
桓温道:“动静从容而自傲,一叶冰清而生威!”言罢,按膝,重重顿首。
半晌无声。
桓彝深深的看着桓温,寸寸起身,走到桓温面前伸出手:“来,你我父子,一并同往!”
……
明堂。
庾亮坐在案后,沉香辗转曲浮,燎得他整个人都如置云中。
两侧矮案分列左右,案后坐着所有的庾氏子弟,而百花簇席中则跪着一个个身姿妖娆的女子,都是庾亮千挑万选的好颜色。
庾亮朝着堂外冷声道:“庾喜何在?”
“老仆在!”老仆在门外等候已久,走进堂中跪下,匍匐而进,直抵庾亮丈外。
庾亮淡淡的眼神扫过一干族弟们,声音冰冷无情:“自今日起,尔等不许外出,若违我令,即刻逐之族外!”
庾条惊呼:“大兄……”
庾翼:“家主三思……”
“大兄,荒谬也……”
“大兄,何故囚禁我等也……”
一时间群情激奋。
“住口,若再多言一句,当即除之族外!”
庾亮看也未看一群族弟一眼,慢腾腾起身,迈出矮案,将代表族长的令节慎重的交给老仆,而后环眼掠过席中颤抖着的一干女子,淡声道:“各自归院禁足,每人三名侍姬,待来年我再归时,若未见尔等之子,即刻逐之族外!”一顿,看着那些女子,又道:“孕一子,赏十金,孕二子,赏百金,若未得一子半女,杖责至死!”
言罢,挥袖出室。
老仆紧紧跟随,出室后朝着左右两例随从使了一个眼色,随从当即大步入堂,架起乱哭乱嚎的郎君们走向后院。不少女子昏倒堂中,随从们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扛起她们快步窜入后院,一时乱哄哄。
“朴、朴朴……”
穿廊走角,庾亮脚步极沉,每一步都迈得一致,匆匆行至参天古隗下站定,抬头仰望,晚风簌簌撩枝,隗叶晃动如人掌,沙沙作响。
老仆道:“家主,今日,怕是那刘氏贼子又将扬名,家主不往否?”
庾亮慢慢转过身来,朝着老仆深深一揖:“唯有自强,方可无往而不胜,唯有自胜,方可长盛而不衰,唯有不衰,方可笑傲于人前,今日之耻,今日之辱,终将一日,复之!大妹过于心软,不可为依,我走之后,望君谨守我命!”
“郎君,折煞老奴也!!!”
……
“叽叽……”
一只白画眉在枝头上跳来跳去,殷红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着,不知看到甚,眼睛突地一凝,双足猛地一蹬,抖起一蓬雪羽,沿着粗大的树杆一掠而下,直扑楠木廊中。
“呀!!”
正在廊上匆匆而行的洛羽见鸟扑来,吓了一跳,随即伸出两手乱捕,谁知那小白鸟极是机灵,将身一旋从她的手掌间穿过,一声轻鸣跳上了肩,再一跳上了头,伸嘴衔起她头上一枚青色细长发针,展翅飞走。
“还我青螓……”
“洛羽,快些进来帮我。”绿萝的声音遥遥传来。
“哦……”
洛羽撇了撇嘴,无奈的走向室中,谁知将将转过廊角,一个黑影突然冒出来,吓得洛羽“呀!”的一声尖叫,仰身便倒,赶紧抱住身侧廊柱,待将那人辩清,细眉一瞪,喝道:“臭碳头,做甚?”
“你……你的螓。”黑碳头手里捧着青螓和白画眉,不敢看她。
“哼!”
洛羽劈手夺过青螓,疾疾而走,走到一半又回头,一把再夺过那只白画眉,气鼓鼓的窜进前室,把白画眉用丝线缠在自己的床头,这才慢悠悠走进内室。
而此时,绿萝正跪在小郎君身侧,细心的抚平月色衣衫每一个褶皱,洛羽捧着青冠无声地跪在一旁,偷偷瞧了小郎君一眼,转而又把绿萝一看,眨着眼睛心想:小郎君真像那画眉鸟儿呢,真好看,比绿萝阿姐还要好看……
“小郎君,今夜,婢子可以去吗?”待替小郎君束好冠,绿萝看着铜镜中玉树临风的小郎君,柔柔的问。
“你想去?”
“嗯,婢子想去!”绿萝迎上小郎君的目光,重重的点头。她精心打扮过,睫毛点着绛露,眉心印着蛾纹,堕马髻上插着流苏步摇,身上的襦裙亦是新制的花萝,娇艳无比。
“那便去吧。”
刘浓对着铜镜微微一笑,徐徐起身,行至室口汲上木屐。来福已等候在外,对着行来的小郎君含了含首,阔步走向院外。
一时静默无声,来福按剑在前,刘浓挽手于胸行在当中,绿萝抱着绿绮随后,三人的步伐起落有序,极其契合。
革绯倚着廊柱,看着三人离去,眸光恬静而温柔。
小桥畔,夕阳坠于林腰,洒落一片浅红。
青牛扫着尾巴低头啃食着溪边青草,待看见刘浓三人行来,扬起弯角,一声长啼。
“哞……”
啼声遥传,老牛识人,扇了扇耳朵,刘浓抚了抚它的脖子,翻身上辕,伸出手,绿萝媚媚一笑,伸手握住小郎君的手,刘浓稍一用力,花萝似蝶旋,飘上车辕。
“小郎君,坐好咯……”
“啪!”
一声清脆空鞭,来福驱车而走,多年驾车使他得驾术极佳,青牛跑得又快又稳,弯角挑进城门,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沿着梧桐道而行,直直来到谢氏门前。
“吁……”
来福只得一声长喝,青牛便自发顿足,刘浓挑帘而出,看了看天色,苍茫已隐,月色将起,四野静悄悄,跳下车来,绿萝也抱着琴熟练的一跃而下。
“瞻箦!”
朱红大门上华灯已起,谢奕背着双手行来,影子被灯光拉得又斜又长。
刘浓挥袖迎上前。
谢奕笑道:“今夜盛彰华容,建康城中,但凡高雅文士皆聚于此。若是君再不来,谢奕便只得奉命去请了,幸而……”说着,眉梢朝着右首偏道扬了扬。
“幸而不迟。”刘浓接口道,瞅了瞅偏道中那一排排各式牛车,淡淡一笑。
“哈哈,且随我来……”
谢奕朗朗一笑,当下便领着刘浓三人走入谢府。
一入谢府,华灯如莹虫。
刘浓与谢奕并肩而行,边走边打量,因是夜中,辩不太清,但却别有一番风味,但见亭台危危,假山丛丛,细细一闻,桂花飘香晚风中。
沿着灯道绕东走西,已至一处妙境,乃是百顷碧潭,潭中呈现一所月亭,一条笔直的白玉大道由岸至亭,谢奕至此顿步,将手一摆,笑道:“瞻箦,且往,万众已待!”
“多谢无奕领路!”
刘浓深深一揖,接过绿萝怀中之琴,沿着白玉大道徐步而行,目不斜视,直视前方,而前方的月亭,青苇席中,坐着一身雪衫的支遁。
潭中,沿亭四周飘浮着叶叶蓬舟。舟上置着灯笼,灯映冠影,灯辉轻纱。
“朴、朴朴……”
木屐声音清传于夜,万众眼光似星辰拱月,随着美郎君的步伐缓缓而流。
待至亭中,朝着支遁一揖,朝着潭中四面八方团团一揖:“华亭刘浓,见过诸君!”
灯影蒙胧,稍事静籁后,有人按膝而起,朝着满天星月半半一拱:“始今方知醉月玉仙之名,当之无愧尔!月夜当浮歌,月夜当闻声,我等静侯也!”言罢,朗笑落座。
第一百九十六章九天之颠
晚风徐徐,星月映潭,支遁与刘浓对坐月亭中。
一月、一白两个身影,如梦似幻。
支遁闭着眼睛,面目平淡,静坐如老僧,烛灯映着他的半张脸,更添几许虚无般的清冷。看着他的神态模样,以及那默然转动的窜珠,刘浓暗暗一叹,各人自有缘法,看来支遁定将入佛了。
果不其然,刚一坐下来,支遁便睁开了眼,朝着刘浓淡淡一笑:“刘郎君,今夜之后,支遁便将离开建康,至会稽剡县,那里新起了一寺,将为支遁潜修之所。今夜,支遁将倾尽学识与君佐证,望君能如两年前一般令支遁顿生静悟!”言罢,倾了倾身。
刘浓知道劝他不得,只得默然一揖。
支遁将怀中白毛麈一挥,笑道:“君乃名士,倘洋与天地,理当启端。”言下之意者为刘浓尚在尘世中,而他将出,虚名已无意。
刘浓看了一眼满潭的灯光,淡然笑道:“佛法至大而自广,便若浮云亦或空无,与我等俗人而言,实乃缥缈而无端,但请支郎君启端,而刘浓将倾力锁之!”
“罢!”
支遁浅浅一笑,知道刘浓是在回报于他,也不推辞,朗声道:“支遁日观《周易》,其言:‘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此善为何也?此恶为何也?人食蓄牲为道也,蓄食浮叶为道也,然若蓄、草而言,何其无辜也?于人而言,惊于雷、畏于天,何其无辜也?”
声音朗朗若钟荡,一连数问,似问天问地,问人问心,问得一干听众尽皆目深而神迷,情不自禁的微微倾身,听他将如何自解,亦或就此抛开谈端。
刘浓嘴角微微一裂,并未急着接端,等着支遁自释自疑。
稍徐,果然支遁再道:“为此,支遁百思而难解,故而再读《庄子》,庄子曰:‘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原是一场梦乎?人食蓄,于蓄为梦,蓄食草,于草为梦,天居上,于地为梦,人行地,于人为梦。天地万物皆在梦尔,是以,来世不可待,往世而不追也!再观《老子》,老子曰:‘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其静为何也,其清为何也?莫非天地本不全,而人性本有色乎,此色为躁乎?此色为热乎?……”
一场梦乎,人性之本而有色……
刘浓静静的看着支遁,但觉灯火越来越幻,而面前之人也仿佛愈来愈淡,支遁现下正闭目沉入自己的梦寰中,若教他这般自问自述下去,必将指一个终点,那便是‘关内即色义,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而若是由着他,想必至天亮也插不上话。
“噗……”
便在此时,刘浓右手三指轻轻一拂盘着的袍摆,朗声道:“非也!”一语既出,声音不重不烈却刚好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