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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隗等人一看,心中微怒:‘竖子,竟敢唆使陛下另择太子,东宫太子关乎社稷安定,岂可如此儿戏!’
思及至处,不着痕迹地挣脱司马睿之手,看着等候在外的司马绍,赞道:“山路多岖,太子殿下捧齿履等候于外,当真纯孝也!”
纪瞻亦道:“然也,太子殿下英风夙发,清晖载路,仁善慈孝,当为天佑。”
谢裒道:“然也……”
“扑通……”一声闷响,司马绍沉沉跪在地上,敛目垂首,将怀中木屐奉上,不语。
“唉……”
司马睿一声长叹,顿住正欲绕行之足,纪瞻赶紧扶住司马睿,对司马绍使了个眼神,司马绍肩头一颤,当即跪地而前,为其父脱履换屐。
刘隗与刁协等人亦面面相窥,一个个神情颇是无奈,刁协心道:‘仲父,陛下与王导同年而龄,竟称其为仲父!身为臣下,其耻大辱也!太子心向王氏,不可不换也!’
“仙嗡……”
众人正欲由另一门而走时,琴音杳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巧劝帝王
“仙嗡……”
琴音时高时低,起伏绵延。好似珠玉作窜,倒挂于山颠,大小不一,颗颗绽露于心海。继尔,又若一苇渡江湖,随风飘零作辗转,淌过清溪,飘过水中青石。转尔,又扶摇而直上,绕月起舞……
司马睿最是爱琴,一听此琴声便再也迈不动脚,驻足半晌,沿着后院青墙小道寻声而觅,一边走一边用右手五指敲着爬满青苔的墙壁。
青苔微湿而滑,他觉得手指仿若掠水而过,扶云乍飞。
阳光斜投半墙,此时的他并非帝王,脸微仰、眼微眯,嘴角带着惬意而满足的微笑。身后众臣大多亦是文雅高士,听此天籁之音,脚步亦落得轻轻。
“嗡……”
踩着节点,似倘洋于风怀。
渐行渐近,阳光渐显,琴音却渐弱。
鱼贯行至道口,琴声也随即而绝,司马睿站在道口向内一望,只见青黄相间的绝松下坐着三个少年郎君,一白一月一乌衣,迎面之人身穿洁白如雪宽衫,举止温文淡雅,面目如画;与他对坐之人便是操琴者,因背对而坐,看不清样貌,只能看见那修长如玉竹的手指正从乌墨琴上撤离,黑白惊心;侧坐的乌衣子乃是谢氏二郎,嘴角歪翘,傲慢的神态中带着漫不经心。
嗯,且见见操琴者乃何人。
便在此时,雪衫者笑道:“刘郎君……”
司马睿正欲迈步,听得声音微微一笑,缩回脚,隐身于墙下阳光外。
淡淡声音传来:“刘郎君,常闻人言,君擅音、擅辩、擅咏。既已闻音,支遁有三惑,不知君可否解之?”
稍稍数息后,一个声音答道:“愿闻其详。”声音极是好听,便如他之琴音,不峥不媚,恰至好处。
淡声者道:“何为天地乾坤,请君以《庄子》、《周易》释之。”
司马睿看了一眼身后众臣,众臣面色各异。王导看了看谢裒,谢裒看了看纪瞻,俩人神情略显错愕。而周顗自闻琴伊始,便一直抚须含笑。
少倾,那人答道:“天地乾坤,其天地也,天道无为,先天而地生,道未始而有封。故,其封者,乃世事自然之根本。其乾坤者,天行健而地势坤,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便若阴阳,遵道而行,阳缺而阴抱,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
“妙哉!”谢氏二郎大赞。
那人道:“无奕,过赞!”
司马睿捉须默笑,王导微微点头,纪瞻挑了挑白眉,趁人不注意,耳语谢裒:“瞻箦为何在此?”,谢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纪瞻心道:然也,俱是少年俊杰,相扶相携,令人眼羡也!
须臾,淡声者再道:“何为纲常,请君以《老子》答之!”
稍徐,那人答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纲常者,乃自然之道也!故而,上行若水以善居,下效百川于纳海。”
“妙哉!”谢氏二郎拍腿而赞。
司马睿与王导眼睛半眯,后者斜看一眼司马绍。
至此而后,良久也不闻声,众人面面相窥,纷纷在心中猜测接下来的第三问,狭窄的青墙小道中静悄悄,落针可闻。
盏茶后,提问者朗声道:“何为父子,请君以《儒》作释!”
闻言,司马睿眼底一缩,王导淡然一笑,司马绍蓦然一惊,忍不住地微微倾身。而众臣将眼光投向谢裒,谢裒笼手于宽袖,斜斜靠墙,阖目聆听。
已而,那人答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慈而子孝,兄良而弟悌,正若天地乾坤,便若自然纲常。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其为父之喜也。而父,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不义,其争者,乃道未始而有封之“封”也!故而,父子也,父居上,子居下,血脉相连而有通也。”
“妙哉!!!”
一言落地,谢氏二郎与提问者大赞!
墙后,众人恍然大悟,刁协与刘隗等人心中一滞,纷纷暗叫:“要糟!”,而司马睿初时微恼,随后再细细一思,忍不住看了一眼司马绍,但见儿子双眼含泪,身子却在轻轻颤抖;那略带委屈与惊怕的眼神,让他恍惚间记起儿子幼时的聪明伶俐,忆起往日的承欢于膝下,心中顿时一软,闭了闭眼。
刘隗看见了司马睿的神情,眉头一皱,当即便踏前一步,欲言。
“默……”
司马睿单掌朝着刘隗一伸,示意其禁声。
便在此时,墙外再次传来淡淡的声音:“刘郎君之言,绵荡耳边而令人深思。然则,此并非玄谈辩难,而此时天色已渐晚,也不宜论道谈玄。故而,支遁尚有一请,敢问刘郎君,可否允之?”
那人道:“但讲无妨。”
咦……
司马睿心中已作决,莫名地暗觉浑身轻松无比,听得此言好奇心又起,稍稍把头伸出一点,只见那雪衫者已然起身,揽手加于眉际,沉沉一揖:“再有三日,便是月满,支遁不才,愿与君对膝于月下,延续今日之论谈,终夜不返而佐真理,不知,君可否遂得我愿?”
“这……”月衫者起身,揖手还礼,稍有犹豫。
谢氏二郎似等待已久,拍案而起,大声道:“妙哉!瞻箦切莫推却道林之愿,谢奕家中有一方妙境,正适赏月闻声,届时待瞻箦把这假道人辩倒,再歌赋以寄怀,扬琴而邀月,岂不美哉?!”
雪衫者道:“刘郎君,请勿推辞!”
半晌,那人长长一揖:“固所愿也,何当请尔!”
暗闻至此,司马睿眉目皆松,抖了抖了宽袖,转身大步回返,众臣默随。出寺,由偏道而下山,在山的背面停着排排牛车,司马睿踏上车辕,回望一眼青山,大手一挥,笑道:“月满之夜,与诸君共聚于谢府,听辩,闻咏,寄曲,诸君可愿?”
众人齐声揖道:“固所愿也!”
“哈哈……”
司马睿长笑一声,钻入帘中,车队随即起行,绵延而入建康。
山寺中。
支遁微笑的看着刘浓,谢奕眉梢一跳一跳,又揽上了刘浓的肩。刘浓看着身前二人,心中感动莫名。
待司马睿一走,支遁便将事情原委说了,刁协与刘隗一干人,因司马绍与王导走得较近,便以神子再降为名,唆使司马睿撤换东宫。东宫太子乃社稷根本,岂能说换便换,王导与纪瞻等人自是反对,正好谢裒突生一计,致信谢奕,命他与支遁来演绎这一出《劝父说》。
其意有三:一,助劝于司马睿,二,让司马绍感德于谢奕,三,助谢奕日后主掌镇北军。
殊不知,谢奕对朝庭换不换东宫与司马绍感不感激他根本不在意,本不想来,支遁知道他与刘浓交好,便提出至建康后,自己要挑战刘浓,以自己的声名助涨刘浓美誉,谢奕一听大喜,当即前来热闹。于途中,他又临时起意,让刘浓替代了自己。
好友情厚,以何为报?
美郎君揽手至眉,沉沉一揖:“无奕,支郎君,刘浓谢过!”
“嘿……”
谢奕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笑道:“谢来谢去作甚?你我相交莫逆,区区小事,何足挂之!”说着,话锋一变,扬着眉梢,怪声道:“不过,倒有一请,且待日后瞻箦娶得陆氏骄傲,让弟妇为我画一幅画便可。”
刘浓笑道:“欲画何物?”
“嗯……”
谢奕好似想了一想,随后大步走到松侧,斜斜靠着松杆,翘着脚上木屐,嘿嘿笑道:“便画谢奕!”说着,尚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
“哈哈……”
刘浓朗笑,支遁莞尔。
稍徐,支遁稳了稳面上神色,朝着刘浓一揖,淡声道:“刘郎君,月满之夜。望君倾力以赴,支遁亦同。”
刘浓还礼道:“然也,追索至理,岂可儿戏!”
“来,来来……且来观春画……”
俩人正眉肃色的对揖时,谢奕已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画墙下,仰头细细打量,方才因为他一心成全刘浓,尚未好好的把这春画细看呢。
“咳!”
支遁面上一红,尴尬的咳了一声。
这时,道寺匆匆而来,看了看刘浓与谢奕,把支遁延请到院后。
道寺叹道:“你我皆为扬道,何故如此?”
支遁淡声道:“道同而道不同,以何为谋?”
道寺道:“先有道,方有道,佛法无边,因道而扬。”
“非也……”
支遁摇了摇头,转身便走,边走边道:“法至浩,法至广,法至大,在法之空而无色,因不变而万变。道兄,已入岐途也!”
声音淡然而朗朗,转入墙后不见。稍徐,僧僮走过来,瞅了瞅道寺,吞吞吐吐的道:“道寺,道寺,那谢郎君欲拓画,不知可否?”
而道寺却犹眯着眼,似乎正在深思支遁所言。
“道寺!!”僧僮只得加重声音再唤。
“嗯……”道寺猛地一个激淋,回过神来,恼道:“何故唤我,何事?”待听了僧僮之言,眉梢一喜,笑道:“拓,拓拓,让他拓!”
僧僮道:“恐,恐不太妥。”
道寺奇道:“为何?”
僧僮吱唔道:“那,那个,谢郎君言,此乃春画,理应挂,挂在内室助,助兴。”说完,怯怯的看向道寺。
“啊……”
……
谢奕到底未能达成心愿,依依不舍的被刘浓与支遁劝走,三个少年郎沿着来时之路而下,一路上谢奕都在与刘浓悄悄的探讨那春画之妙,最是那男、女神之神态,唯妙唯俏,让人观之如身临其境。
刘浓只听不答,不时的看看支遁,支遁一路都在哀叹,转着手中窜珠,嘴里也念念有辞,听不清他在说甚。
至山下,谢奕与支遁尚有事,刘浓也要回别墅,三人于道口作别。
刘浓站在辕上目遂二人离去,微微一笑,转身欲入车中。
“刘郎君!”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朗唤,刘浓一回头,一个华袍郎君正缓缓行来,待至近前,朝着刘浓一揖:“昔日,千里闻琴,虽未与君见面,但已然身为知音。今日,再闻曲于颠,殷道谶幸甚!”
殷道谶,道谶,好熟悉……
刘浓把来人细观,确不相识。
来福眉头一皱,继尔道:“小郎君,昔日由拳……”
由拳,然也,由拳有人千里而来,只为一曲。刘浓由来福提醒,瞬间便记起昔日之事,洒然一笑,跳下车来,揖道:“原是殷郎君,刘浓见过。”
殷道谶笑道:“今日甚巧,闻得天籁琴曲,便知美鹤已至。君之名,扬播于野,他日若逢时机,道谶亦愿簇锦添景!”言罢,一甩袍摆,负手而去。
此乃何意?隐隐约约,让人难明其意……罢,怪人!
刘浓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