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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出一个琉璃盒子,刘浓将琉璃盒子递给小谢安,挑了挑剑眉。
琉璃盒子极是精美,上面纹着麒麟与幼凤,小谢安轻轻揭开盒子,眼睛往里一投,唰的一下亮晶晶,只见盒子有个小人儿,辩其样貌与神态,正是自己依于校门前时的样子,小冠小衫在风中裂展,翘脚掂望,眉宇间依稀可见期盼之色。
刘浓笑道:“喜欢么?”这琉璃是在他与桓温校场比武后,连夜所描画的小谢安,命白袍火速赶回华亭,匠作坊依画样而铸,铸成十八件,唯余此件最佳。而他早已准备在今日将它送给小谢安,以谢当时千众皆不解,唯余小谢安深信而不疑的情谊。
“美鹤……”小谢安将琉璃盒紧紧的子捧在怀中,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华亭美鹤,心中难以言语,半晌,伸出手掌拍了拍刘浓的肩,大声道:“谢安会去看你的,即便往返千里,亦当命驾而至。”
刘浓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君子当致虚极,守静笃……”
“知也……淡定!”话犹未尽,小谢安撇了撇嘴,嘟嚷着将他的话打断。
“哈哈……”
众人哄笑,刘浓哈哈大笑,谢真石从未见过美鹤笑得这般肆意开怀,心下略奇,而后瞅了瞅自己那可爱的小阿弟,嘴角弯起来,一把拉在怀里,格格娇笑。
离别终来,众人迈出亭,将刘浓与褚裒送至柳道转弯处。刘浓与褚裒站在车辕上,朝着众人长揖。其时,刘美鹤一身月色鹤氅,风姿若标;褚裒一袭华袍,简贵儒雅;而谢奕乌衣长袍,英姿勃勃;谢尚身着紫罗襦,妖美无边;更有那嫣然若雪放的谢真石,正是一干儿郎与娇娃。而经此一别,再见便是群英逐芳华。
来时牛车五辆,去时牛车绵延十余辆,其中有一半装着纪瞻赠送的各类物什,来时,主仆十一人,去时二十有余,更多了一个鲜卑姬,兰奴。
来时,华亭在何无人知,去时,大越山水路人闻。
来时,踌躇满胸,去时,归心似箭。
兰奴、墨璃、绿萝三个美婢挤在一辆车中,非是牛车不够,而是这样既可以聊天,又能更暖和一些。刘浓与褚裒同车而坐,驾车者非是来福。而是褚氏随从。来福骑着他心爱的赤蛟马,遥遥领在前面,奔行于雪中,自得了这匹好马。他的骑术日精夜湛,已经将小郎君抛开好大一截。
雪积的不深,车轱辘辗过,嘎嘎有声。间或听闻来福在马背上纵声吆喝,刘浓心中一片适然。而对面的褚裒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竹叶青,亦是满脸的惬意,今日谢真石能来送他,佳人之心昭昭可知。
车队转过山弯,直入狭窄的盘肠小道。
“蹄它,蹄它……”
这时,一阵马蹄声促响,来福打马而至,在车窗边轻声道:“小郎君,有事。”
刘浓正靠着车壁假寐。随即挑开边帘,问道:“何事?”
来福瞅了瞅褚裒欲言又止。
刘浓笑道:“季野并非外人,但讲无妨。”
来福道:“小郎君,前面有人等候。”
“等候?!……”
这般风紧雪骤然的天气,谁会等候于野?刘浓与褚裒相互对窥,而后,刘浓问道:“何人?”
来福顿了顿,低声道:“宋小娘子。”
宋小娘子,宋祎?她不是回兰陵了么?怎地在此等候!刘浓心中既惊且奇。
褚裒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随后眼神放光。“啪”的一拍大腿,打趣道:“风雪正浓,佳人却等候于道,瞻箦。羡煞褚裒也……”
刘浓笑道:“季野休得取笑,刘浓与宋小娘子并非,并非……”并非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与宋祎之间虽无情事,实因绿萝而有交集,但此事怎可对人言。
谢裒瞅了瞅帘外飞雪。心中感概不已,催道:“瞻箦快去快去,莫让佳人等候太久!”
“季野稍候!”
刘浓亦不愿与他再解释,越解释越乱,干脆一个揖手默认,而后跳下车,骑上来福牵来的飞雪,待行至三婢之车时,稍稍想了想,叫上正在对着满天雪花唱哩曲的绿萝,一同前往。绿萝没骑过马,紧紧的抱着小郎君的腰,感受着小郎君有力的腰腹,吹着又凉又暖的雪花,整个人都化了,软绵绵的。
“蹄它,蹄它……”
飞雪四蹄踏着雪花,绿萝希望它永远也不要停下。奈何,事与愿违,爬上一个山坡,刘浓将马一勒,翻身下马,绿萝瞅了瞅,有些高,她穿着锦罗裙,不知道该怎么跳下去。刘浓微微一笑,伸出双手。
咦……
绿萝媚眼若星湖,嘴角弯弯,心中怦然而喜,恍觉天地间再无风雪再无晴,只剩下小郎君那双结实的手臂,闭着眼睛往下一跳,心想:快乐与幸福,便是如此呀……
“绿萝?”刘浓唤了唤。
绿萝仰着脸,闭着眼,樱唇嫩滴。
“绿萝!”刘浓加大了声音。
“呃……”
绿萝愣愣的回过神,睁开眼来,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小郎君的怀里,阵阵阳刚之气与芥香之味四袭而来,顿时浑身一麻,又软了。
“嗯!!!”
刘浓重重的放了一声干嗓子。
绿萝被这声嗓子一吓,才发现地点不太对,整张脸红扑扑的,眨了眨眼睛,自己慢慢站直了身子,端起了双手。
刘浓牵着马,走向不远处的凹地,在那里,有一排华丽的牛车环围,中有一顶仓促搭就的布蓬,十几个带刀的部曲簇拥着蓬帐,眼神冷凌如刀。行至近前,将飞雪交给来福,朝着绿萝点了点头,绿萝乖巧且端庄的跟随在后。
此时,蓬帐的布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个小婢,见了刘浓与绿萝面色由然一喜,先是朝着帐内唤道:“小娘子,刘郎君来了!”而后,又碎步向前,万福道:“见过刘郎君。”看了看绿萝,喜道:“见过,绿萝小娘子。”
“绿萝,见过姐姐。”绿萝端着手浅身还礼,心中却幽幽的想:唉,原以为小郎君带我溜马呢,谁知又是来见那个古怪的宋小娘子……
宋祎颦颦亭亭的走出来,依旧一身绿衣,手捉青笛,披着件青绿滚白边的斗蓬,俏生生的秀立于风雪中,眉眼若工笔秀画,似冷似淡语添情:“宋祎,见过刘郎君。”随后看着绿萝,眼中有汪汪湖水荡漾,脸上的神情则越来越柔,轻迈两步,捉着绿萝的手,凝视着金缨步摇下的美丽人儿,笑道:“妹妹,真美。”
“绿萝,见过宋小娘子。”
绿萝弯身万福,顺势卸下她的手,宋祎微微一愣,捉着青笛击下了玉掌,对刘浓笑道:“刘郎君,可惊乎?”
刘浓不答她话,反笑问:“宋小娘子几时回的山阴?”
宋祎走到高处,看着远方乱燎的雪,淡声道:“估模着会稽学馆休学的日子将近,宋祎赶了八百里,幸而未迟。”声音很低,似乎并未说给刘浓听,而是寄语自己,寄语这八百里的山水与风雪。
刘浓迈至她身边,并肩而立,从这里一眼望去,茫茫雪空、隐约青山,远方的车队,若隐若现。
半晌。
宋祎回身看向不远处的绿萝,嫣然笑道:“刘郎君能将绿萝带来,宋祎甚喜。倒也不枉了,这八百里风雪。刘郎君昔日曾言,式微,式微,胡不归。然,刘郎君知否,宋祎此身,难以随已……便若这漫天的雪花,逢冷乍寒,遇暖冰逝。”说着,嘴角一弯,看了一眼身侧的美郎君,又道:“刘郎君聪慧豁达,实乃宋祎平生所仅见,今日,君携美名而归,宋祎无以为赠,便借一树蜡梅、一曲清音,祝君一路高歌、安平。”
言罢,提着裙摆走向一株傲雪凌霜的蜡梅。
梅花似雪点绛,风雪佳人,绿衣如魂。
一曲《山中忆故人》,宛转清越,回旋于雪中,盘荡于心间。美郎君孤身立于高处,心神随着此曲慢展杳远。待得曲终人将尽,刘浓情不自禁的揖手轻声道:“宋小娘子八百里风雪,仅为鸣此一曲,待故人之醇厚,拳拳之爱意,令刘浓汗颜而生愧!”稍稍一顿,就着满腹的激荡,沉声道:“小娘子需惜身,便如此梅,绝尽凛冬而显华。”
“格格……”
宋祎捧笛而笑,笑得浑身上下轻颤,少倾,青玉笛轻轻一拍掌,歪着头笑道:“宋祎……谢过刘郎君吉言。”悄悄一掠绿萝,微微倾身,对着刘浓轻声道:“各有归途,好生相待身前人,宋祎谢过。”身子慢慢弯下去,绿斗蓬上飘着点点雪花……
“珍重,别过!”
刘浓长揖。
第一百三十八章两不相干
宋祎斜倚蜡梅目送刘浓主仆三人离去,风雪漫绕着她的滚边斗蓬,一半是洁雪,一半是娇颜,煞是惹人眼。
小婢行至近前,轻声问道:“小娘子,入城么?”
宋祎仿佛并未听见,小婢怯怯的再问了一遍,宋祎闭着眼睛想了想,答道:“不必了,折回,至建康。”她从王敦军府归来,奉王敦与义父萧整之命,前往建康。她原本是王敦最爱的侍姬,王敦得友人劝诫惜身清欲,便将军府中上百歌姬尽数遣离,宋祎亦在此列,因种种原由被萧氏家主萧整收养为义女。
在王敦军府时,她叫绿笛。
山间清寒,路上积雪已有三寸,木屐的屐齿亦是三寸。刘浓并未骑上飞雪,牵着马,高一脚、低一脚的行走,布袜被雪浸湿,微寒而不觉。
来福与绿萝默然随在身后,来福穿着重台步履,底邦厚实且抹着桐油脂不为雪浸,绿萝提着花萝裙的裙摆,不敢让裙摆打湿,这是厚布冬裙,湿了极难料理,可她的绣鞋却湿透了,浅蓝色被浸作深蓝,小脚冰凉冰凉。细眉微皱,却暗暗忍着,专捡那些较浅的雪地踩,转过一个弯时,恁不地看见不远处有一大截路好似雪很浅,眉眼一弯,轻轻的往上一跳。
“呀!!”
绿萝将将落到那处雪地上,身子直直的便往下陷,原来这里并不是道路,而是道旁的松草被雪所覆,看上去平平整整,实则暗藏危机,幸而来福离她不远,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乱舞的手臂抓住,猛力一阵拉扯,把她扯上来。绿萝扭头一看,那处雪窟窿幽深幽深,若真是摔下去了。怕不是粉身碎骨,心下阵阵后怕,拍着胸口压惊。
经得这一打岔,边行边思的刘浓回过神来。瞧见绿萝面色雪白,轻轻跺着两脚,身子亦在微微颤抖。刘浓心下暗愧,笑道:“来福,你带绿萝先回。我稍后便至。”
来福瞅了瞅漫天的风雪,犹豫道:“小郎君,再不赶路,怕将夜宿于野。”
刘浓道:“无妨,若是雪犹不止,天地清朗下正好夜行,今日定能到钱塘。”又对绿萝道:“回去后,需得当即换履。”说完,将鹤氅上的雪一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飞雪箭射而出,按原路回返。
“蹄它,蹄它……”
当沉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时,带刀的部曲正将蓬帐收笼,宋祎正欲钻入绣帘中,而她之所以选择在此地等候,是因为那处高地可将来往车辆一眼揽尽。
风雪渐烈,刘浓一身白,飞雪也作白。唯斜那顶青冠起伏于雪海,宋祎微微一笑,待刘浓打马而至时,笑问:“刘郎君。何故去而复返?”
刘浓翻身落马,快步上前,迎着宋祎的眼睛,揖手道:“宋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
宋祎稍稍一愣,随后摒退了左右。便是连近婢也命她们远远的避着,而后,轻步走到那株蜡梅下,回身冲着刘浓招手。
刘浓深吸一口气,迎着那簇红梅与绿莹而去。雪花簌簌而落,沾染着野树上的点点殷红,教人分不清何为雪何为梅。宋祎抬目仰望,伸手欲摘顶上之梅,够不着,掂起脚,力不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