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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武依然站在原地:“有话请说。”
马汉山:“我跟你们方大队长有约定,就是昨天晚上。铐不铐我,他一回来你就知道了。”
陈长武还真被他说得有些犹豫了,想了想:“那好,我先不铐你。”说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王副官从门卫室飞快地向站在民调会仓库大门口的曾可达走去。
曾可达望着他。
王副官轻声报告:“联系上了,郑营长不久前给顾大使宅邸打了电话,他们现在西北郊三○九师军营,说是方大队长开着车带着那个何孝钰甩掉了他们,去了西北郊长城一带,他们正在找。”
曾可达皱了一下眉头,他明白,是梁经纶派何孝钰开始接触方孟敖了,可偏又在这个时候!
“一群废物!”曾可达骂了一句,大步向门外的车走去,“我跟徐局长、王站长在宅邸开会,你就在这里等着,方大队长一到,直接传达国防部的命令!”
王副官:“是。”
北平西北郊一段长城脚下,这里并没有路,当然没有人迹,到处是高低参差的杂树,方孟敖的车也不知是怎样开进来的,停在树林间一片草地上。
方孟敖的背后高处就是长城,他坐在山脚的斜坡上,这里能够一百八十度扫视附近的动静。
何孝钰站在山脚的草地上,需微微抬头才能跟方孟敖的目光对接。
太阳照得何孝钰背后的绿荫满地,照得方孟敖背后的长城连天。
有鸟叫,有虫鸣,方孟敖和何孝钰却对视沉默。
“我好像听明白了。”方孟敖说道,“你是学联的人,学联派你来争取我,希望我帮助你们学联反贪腐、反迫害?”
何孝钰点了下头:“是。”
方孟敖:“你又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北平地下组织派你来跟我接头?”
何孝钰:“是。”
“我又不明白了。”方孟敖盯着她,“到北平后我一直领着我的大队在查贪腐,也在保护你们学生,学联还有必要来争取我吗?”
何孝钰:“我刚才说了,代表学联只是一层掩护,我的真正任务是代表党组织跟你接头。”
“那就更不要接了。”方孟敖断然打断了她,“我不是共产党,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不会对别人说,你最好也不要再对别人说。”
何孝钰:“你是共产党党员,是崔中石同志介绍你入的党,我知道他介绍你入党的过程。”
方孟敖坐在斜坡的岩石上依然未动:“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倒知道?说出来听听。”
何孝钰知道他此刻的心境,换了一种方式:“我们不说共产党,也不说组织,尊重一下女性,你能不能不坐在那么高的地方,下来跟我平等谈话。”
方孟敖还真站起来了,信步走下山坡,走到平平的草地上,在离她一米处坐了下来:“现在你比我高了,我尊重你,说吧。”
何孝钰是那样的不习惯他的做派,可又不能够不耐心:“我能不能也坐下?”
方孟敖抬头望着她,一动不动审视她,目光让她害怕。
何孝钰恍然明白了,立刻说道:“我知道,那是1946年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崔中石代表你家里到空军笕桥航校看你。你陪他在机场的草地上散步。后来你坐下了,他还站着,在你身边来回踱步,给你介绍了共产党对中国未来的主张……你不就是怀疑我不知道这个细节吗?我不习惯像他那样在你面前走来走去,我想坐下。”
方孟敖盘腿坐着的身躯依然一动没动,丝毫看不出内心有何震撼,只是望着何孝钰的目光多了一些复杂:“是站着讲故事不太自然吧?那就请坐,我的听力很好,离我近一点儿远一点儿都行。”
“那我就坐在你背后吧,反正你今天也不会跑。”何孝钰尽力用轻松的语言使他慢慢接受自己。
“有个更好的理由吗?”方孟敖问道。
“当然有,你听就知道了。”何孝钰轻轻地走到他背后约一米处坐下,轻轻地朗诵了起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个理由好吗?”
方孟敖的背影依然像一座小山,端坐在那里一动没动。
何孝钰望着他,有些茫然了。
她看不见方孟敖的内心,不知他今天为什么会这样拒绝自己。
其实闭着眼的方孟敖,眼里早已浮现出了一幕幕过去的景象:
——杭州湾入海口上空,方孟敖驾机在一千米的低空飞行,坐在身旁的崔中石望着清晰的入海口景象和无际无涯的大海,满脸兴奋。
“好看吗?”方孟敖望着前方问身旁的崔中石。
崔中石:“壮观!”
方孟敖:“问你一句,我要是把飞机飞到延安去,毛主席、周副主席敢坐我开的飞机吗?”
崔中石:“我想,他们会很高兴坐你开的飞机。”
方孟敖:“那我们现在就去?”
崔中石:“现在不行。”
——白天变成了黑夜,浩瀚的杭州湾大海变成了死水般的什刹海后海,崔中石默默地站在自己的身旁。
崔中石:“我不是中共地下党,你也不是中共地下党,这都无关紧要。可当时你愿意加入中国共产党,本就不是冲着我崔中石来的。你不是因为信服我这个人才愿意跟随共产党,而是你心里本来就选择了共产党,因为你希望救中国,愿意为同胞做一切事情。你不要相信我,但要相信自己。”
方孟敖倏地睁开了眼,崔中石消失了,满目是树影斑驳的光点,还有背后那个等着他回答的何孝钰!
“能不能坐到我前面来?”方孟敖的声音让何孝钰心动。
“好。”何孝钰来到了方孟敖的面前,扯好了裙子,准备坐下。
方孟敖:“离我近些。”说着伸出了手。
何孝钰的心怦怦跳起来,她不应该害怕,却仍然害怕,将手慢慢伸给了他。
方孟敖轻拉着她的指尖,何孝钰向前一小步,坐下,太近了。
方孟敖松开了她的手:“我下面问的话不是冲你来的,你回答我就是,不要害怕。”
何孝钰只能轻轻点头。
方孟敖:“崔中石为什么死的?”
何孝钰:“为革命牺牲的。”
方孟敖:“我是问他为什么会死?”
何孝钰看见了他眼中的沉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不能够不回答:“原因很多,我也不是太了解。有很多事情都属于组织的秘密……”
“不要跟我说什么组织!”方孟敖的声调突然严厉了,“去告诉梁先生,告诉学联,我和我的大队是受国防部调查组指挥的,查贪腐、保证北平民众的配给粮是我的任务,不需要你们来争取我!”
何孝钰点了下头:“我会如实转告。”
方孟敖:“还有,我从来不知道崔中石是什么共产党。我没有加入国民党,也没有加入共产党。还是那句话,你是不是共产党我不管,不要再来跟我谈什么接头的事。”
何孝钰是真的慌了,也急了:“崔中石同志用生命保护你、发展你,你怎么能够这样否定他为党、为你做的一切工作?”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强加于人!”方孟敖的面孔冷酷得让人心寒,“崔中石跟我是朋友,像我大哥一样的朋友!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为谁死的,让他死的人我总会查清楚,一个也不会放过!上车吧。”说着大步向吉普车走去。
何孝钰蒙在那里,她发现自己竟迈不开步。
方孟敖回过头,发现何孝钰在忍着不发出声,眼泪却在不停地流。
“还要在背后看着我?”方孟敖竟如此不近人情。
何孝钰将眼泪强咽了下去:“你走吧,我自己会回去。”
方孟敖大步向她走来:“我带你来的,必须带你回去。”
“我不是你带来的,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何孝钰莫名地心里发慌,想绕开他,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方孟敖的身影一闪,面对面地挡在了她的身前:“没有关系就对了。这次我送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找我。”
何孝钰像是猛地醒悟了什么,心不慌了,却空落落的。面对面这么近,不再怕他,不再回避,两只眼望着他的两只眼。
她要答案。
方孟敖的声音特别低沉:“我的秘密,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信不信,都告诉你。我这个人命很硬,只能够一个人独往独来。在空军,凡是一配一跟我搭档的,不管是我的长机,还是我的僚机,全被打了,二十七个人,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来北平前,南京军事法庭开庭,跟我一个案子,三个人受审,一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那两个人都被杀了,只有我活着出来。我的家,你知道的,只有崔中石跟我来往,现在也死了。告诉派你来的人,不要再派人来送死,我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何孝钰听得心里直发凉!
“走吧。”方孟敖这回没有丝毫强迫她的意思,转身又向吉普走去。
何孝钰跟着他走去。
方孟敖先打开了后座的门,接着自己上了驾驶座。
何孝钰上了车,关上门。
方孟敖将前座车顶的后视镜扳向了右边:“我看不见你了,你可以躺下,睡一觉,醒来就能把什么都忘了。”
吉普车发动了,路不平,车却很稳。何孝钰望着窗外连天的长城,突然说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更没有人能主宰别人的生死。我会再找你,你跑得再快,也躲不了我……”
方孟敖没有再接言,目光只望向前方。车慢慢开上了公路,接着加速,向北平城方向驰去。
碰头会在曾可达住处紧急召开。
“我必须郑重说明。”曾可达显然是打断了徐铁英或是王蒲忱刚才的谈话,“没有什么两难。总统和副总统之间,总司令和副总司令之间,不存在什么矛盾,也形成不了什么矛盾。在中国,总统和副总统之间只能绝对服从总统;在北平,也不能因为李宗仁曾任行辕主任就听他的。至于军事方面,傅作义总司令和陈继承副总司令之间只能听傅作义总司令的指挥。这不是我的意见,这是建丰同志和党部的陈部长、保密局的毛局长的一致意见。开完会,你们可以各自打电话去问……”
电话铃响了。
“对不起。”曾可达坐的是一把靠背高椅,向茶几对面沙发上的徐铁英和王蒲忱打了声招呼,站起来去接电话。
“报告曾将军,方大队长找到了。”对面是郑营长打来的电话。
曾可达:“怎么找到的?他去哪里了?”
“报告,他去长城了。”郑营长在电话里答道。
“长城那么长,他去哪个长城了?!”曾可达呵斥道。
“报、报告。”郑营长知道不能敷衍了,“大约是在离三○九师营地十几里的那一段长城,没有人烟,全是树林……以属下观察,方大队长甩掉我们是跟那个何孝钰秘密幽会去了……请示将军,这样的事属下以后是不是该回避……”
“护送方大队长立刻回城,去民调会!”曾可达搁下电话,转身去坐时,发现徐铁英和王蒲忱脸色都很阴沉,而且有些怪异。
“我代表党部先表个态吧。”徐铁英说话了,“总统不只是中华民国的总统,也是党的领袖。我是党部派到北平的,有完全的责任拥护领袖的形象和权威不受到任何人的挑战。总统的意志是绝不跟共产党妥协。任何人企图跟共党接触,甚至和谈,我能保证北平警察局坚决反对之!除了总统,我们还会接受建丰同志的指挥,也只有建丰同志能够代表总统。在这一点上,我发现陈继承副总司令也是很坚定的。因此,我们党部的人在北平要支持陈副总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