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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敖的小吉普里还坐着郭晋阳和另外三个飞行员,看着队长向曾可达走去。
握手,对视。
曾可达:“耽误你们十分钟。”
方孟敖:“好。”
曾可达没有松手,拉着方孟敖下了路,走到荒地中。
“半年了,我向你辞个行。”曾可达望着方孟敖。
“回南京?”方孟敖也望着他的眼。
曾可达:“‘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方孟敖:“还有什么重要?”
曾可达:“没有什么重要,就想问你几句话,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你愿意就告诉我。”
方孟敖:“请问吧。”
曾可达:“一开始我抓你,审问你,后来我们一起到了北平,一起共事。对我这个人你怎么看?”
方孟敖:“我的看法这么重要?”
曾可达:“对我很重要。”
方孟敖:“你是个专跟有钱人过不去的人。”
曾可达欣慰地笑了一下,沉默少顷,接着问道:“对经国先生你怎么看?”
方孟敖:“他只是个孝子。”
曾可达脸色黯然了,透过大门,望向机场。
——机场跑道上停着好几架C…46运输机。
曾可达收回了目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方孟敖:“可以回答。”
曾可达:“7月6号,在南京特种刑事法庭,我逼问你是不是共产党,你当时回答我就是共产党。现在,你还会这样回答我吗?”
方孟敖笑了一下:“你只要这样问,我还会这样答。”
曾可达:“你是不是共产党?”
方孟敖:“我就是共产党。”
曾可达笑了。
方孟敖也笑了。
两个人的笑声引来了铁门外警卫的目光,也引来了吉普车内那几个人的目光。
曾可达收了笑声,嘴角还留着笑容:“你真是共产党,猜我会不会再抓你一次?”
方孟敖:“我猜不到。”
“再见了。”曾可达伸出了手。
方孟敖也伸出了手:“再见。”
两只手紧紧地一握!
曾可达的吉普又停在了西山监狱大院内。
曾可达在车旁举目远望,监狱还是那个监狱,西山已经不是那个西山,树木凋零,落叶都没有了。
“曾督察请稍等一下。”
风很大,执行组长站在小吉普旁,对坐在里面的曾可达大声说道:“刚抓了几十个人,我们站长马上出来。”
曾可达望向院内。
一辆囚车后门洞开,保密局北平站那些人长发短发在风里忙乱。
曾可达:“你去忙吧。”
“是。”执行组长也忙乱去了。
曾可达望向了王副官。
王副官:“督察。”
曾可达望了他好一阵子:“你的履历里记录,你原来教过半年小学?”
王副官:“那是高中刚毕业的时候。”
曾可达:“预备干部局也解散了,你还是回去教书吧。”说着,抽出了上衣口袋里的钢笔:“跟了我这么久,送给你留个纪念。”
“督察……”王副官伸出了手,心里却一阵慌乱,“我们不是还要回南京吗……”
曾可达将钢笔放到他的手中:“是。回南京后还要把所有的档案送到国防部。”
囚牢那边,王蒲忱出现了,顶着风,向这边走来。
曾可达又看了一眼王副官,见他还半紧半松地拿着那支钢笔,便帮他将钢笔插到了他的上衣口袋,又替他整了整衣领:“在车里等。”
曾可达下了车,王蒲忱迎了上来。
走进西山监狱站长密室,王蒲忱开了灯。
曾可达扫视着长桌上的电台、电话。
他的目光定住了。
电话机上依然贴着“二号专线”!
曾可达走了过去:“平时跟建丰同志联系,是这部电话吗?”
王蒲忱:“是。”
曾可达的手慢慢摸向了话筒。
王蒲忱:“已经停机了……”
“我知道。”曾可达的手依然按着话筒,目光却望向了墙壁高处的窗口。
那个曾经十分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奉化口音像是从话筒里,又像是从窗口外传了过来:
“现在,我们失败了……”
“我不晓得我们应该做什么……”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会再在一起工作……”
“我们以后可能就知道,将来各位应维持纪律,照顾好自己……”
曾可达眼睛里盈出了漠漠的泪光。
王蒲忱在他身后默默地掏出了烟。
“给我拨个专线。”曾可达依然背影对着王蒲忱。
王蒲忱将烟又慢慢放回了口袋:“哪个专线?”
曾可达:“总统府四组陈方主任。”
王蒲忱:“我们这里……”
“保密局各地一等站都能打总统专线。”曾可达倏地转过了身,“我以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和铁血救国会的名义,蒲忱同志,请你配合。”
王蒲忱:“可达同志,还是回到南京……”
“不要再给我说什么南京近还是月亮近了!”曾可达紧盯着他,“事关我们预备干部局和铁血救国会,事关经国先生,我要说的话将来会写进历史!希望你配合。”
王蒲忱又想了片刻:“好,我给你拨。”
拿起话筒,那边立刻通了。
王蒲忱:“我是保密局北平站,有紧要情况报告,请给我接总统府四组陈方主任。”
等了片刻,王蒲忱:“通了。”将电话一递。
曾可达接过电话。
那边传来了陈方的声音:“王站长吗?什么事情不打二组,打到四组来了……”
曾可达:“是我,芷公,我是曾可达。”
那边沉默了片刻:“是可达呀,怎么还在北平,有事不能回南京说吗?”
曾可达:“不能,芷公。”
那边,陈方也严肃了:“很重要吗?”
曾可达:“很重要。芷公,我们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很快就会写进历史。您负责总统府的文稿文案,我今天说的话能够见证经国局长,也能够见证我们党国失败的根源。同是江西人,文山公说过‘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请您记下我的话……”
“曾可达!”话筒里立刻传来陈方冷峻的声音,“我只是总统府一个小小的秘书,写不了什么历史,也没有义务为你们整理什么讲话稿。还有,今后不要再以什么同乡的名义往这里打电话,请自重。”
那边搁话筒的声音很大,坐在门边的王蒲忱都能听到。
王蒲忱关注地望着曾可达的背影。
曾可达轻轻地搁了电话,慢慢转了身。
王蒲忱站起了,这一刻他觉得眼前这个江西人比话筒那边那个江西人要了不起。
王蒲忱:“还要不要打别的电话?”
“不要了。没有谁再值得我打电话。”曾可达走到了门边,走到王蒲忱面前站住了,“我写了一封信,见到建丰同志,请你转交。”
曾可达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王蒲忱。
王蒲忱机敏地察觉到了曾可达的异样,没有接信:“回南京吧,到国防部交了差去杭州,听说建丰同志在那里。”
曾可达手中的信依然停在王蒲忱面前:“不见面了,见了面徒增悲伤。这封信我是仿五言诗体写的……”
说到这里,曾可达竟露出一丝羞涩:“诗以言志,可惜平时没有好好学习,写的不成样子。给了建丰同志跟他说一声,请懂诗的先生帮我改改。”
王蒲忱怔怔地接过了信封。
曾可达:“我知道怎么走,不要送了。”
很快,曾可达便出了门。
王蒲忱看见门外的曾可达倏地拔出了枪!
王蒲忱站在屋里,闭上了眼。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门外,走廊里,枪声回荡,曾可达的身躯重重地倒在水泥地上!
1948年12月13日,东北野战军占领了北平城外的宛平、丰台,12月14日进至北平香山,直逼南苑机场,傅作义北平守军南撤之路被彻底阻断……
第92章秘密协商
南苑机场,炮声在西南方数公里处怒吼,机场仿佛都在颤动。
一架飞机在南方高空盘旋,不敢降落,转而向东。
机场大坪,小吉普、中吉普、警卫大卡车,北平警备司令部宪兵、中央军第四兵团警卫营、第九兵团警卫营,数百人在跑道外围警戒。
王蒲忱站在警卫旁,孙朝忠站在警卫旁,听着炮声,望着天空。
跑道旁,王克俊、李文、石觉,还有随侍副官、贴身警卫,一个个都在望着天空。
飞机从东方天际出现了,带着颤抖,开始降落。
飞机颤颤悠悠,在跑道着陆,向王克俊、李文、石觉一行人滑来。
炮声中,飞机停住了,一架舷梯仓皇地推下飞机。
王克俊、李文、石觉向飞机迎去。
机舱门开了,一个四星上将走出了舱门。
1948年12月15日,蒋介石派徐永昌飞赴北平与傅作义紧急密商……
三辆小吉普开过去了。
徐永昌由王克俊陪同上了第一辆小吉普。
李文上了第二辆小吉普。
石觉上了第三辆小吉普。
小吉普驶离跑道,开向机场大门,两辆中吉普抢先开了过去,为小吉普前驱。
三辆满载宪兵警卫的十轮军卡立刻跟了过去,为小吉普殿后。
飞机舱门依然洞开。
机坪上只剩下了一辆保密局北平站的小吉普和北平警备司令部的中吉普,王蒲忱在前,孙朝忠在后,这时才向飞机快步走去。
舱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徐铁英穿着党通局的中山装,手臂上挽着一件呢子外套,提着他那只永远的公文包,站在舷梯口望向炮声中的西南方向,转过脸露出笑,望着下面的王蒲忱和孙朝忠,走下了舷梯。
方邸一楼客厅,大门洞开。
谢培东站在门内。
徐铁英站在门外。
寒风扫着竹林灌向开着的大门。
徐铁英被风吹着,谢培东也被风吹着。
谢培东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望着徐铁英的眼睛。
徐铁英被挡在门外,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带着歉笑望着谢培东。
远处,其实也并不远,炮声像不断的雷在寒风中传来。
徐铁英:“这里都能听到炮声了……”
谢培东:“我们行长在二楼等。”接着,让开了半个身子。
徐铁英没有立刻进去:“我想跟谢襄理先在一楼单谈。”
谢培东转身走了进去。
徐铁英这才跟了进去。
“我们行长在二楼等。”谢培东不再看徐铁英,“你自己上去吧。”
徐铁英站在客厅中望了一眼二楼那道熟悉的门,转望向谢培东:“有一样东西,要请谢襄理先看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
“给我们行长看。”谢培东向门外走去。
徐铁英:“特种刑事法庭的讯问记录。起诉人是你,被传问人是我。”
谢培东站住了,背影对着徐铁英:“特种刑事法庭的讯问记录在你手里?”
徐铁英:“司法部借调出来的,事关令爱,应该给谢襄理一个说法。谢襄理如果不看,我给你念一段……”
谢培东准备出门了。
“听他念念。”方步亭出现在二楼栏杆边,叫住了谢培东。
徐铁英:“方行长……”
方步亭:“我能不能听?”
徐铁英:“当然能。”
方步亭:“请念吧。”
徐铁英打开了卷宗:“‘民国三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南京特种刑事法庭第二讯问室。讯问法官钱世明,被讯问人徐铁英……’”
谢培东拿起了门边柜上一块抹布,在门柜上擦拭起来。
徐铁英接着念道:“‘问:央行北平分行襄理谢培东之女,燕大学生谢木兰你关押在哪里?’‘答:我没有关押谢木兰。’”
方步亭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拿着抹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