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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曾可达的语气显出沉重,“这正是建丰同志叫我跟你交流的下一个话题。”
方孟敖:“什么话题?一个晚上,谈完了一个死去的人,又谈一个死去的人?”
曾可达从方孟敖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他不是在问自己。
帽儿胡同二号北屋内。
“小王!”
几分钟的沉默,张月印仍然没有给谢培东还有老刘答案,却突然向隔壁叫道。
隔壁房间,小王立刻走了出来。
张月印:“华北城工部的电文来了没有?”
那个小王很少听到张月印同志这种平时不会有的问话,因这样的指示一到,自己会立刻递交,何须催问?不好答话,只能摇了摇头。
张月印:“立刻向华北城工部发电,六个字:‘三号时间有限’。快去!”
小王:“是。”又快步走进了隔壁房间。
张月印:“谢老,今晚约您来,是因为上级有重要指示,要请您、我,还有老刘同志一起等候。”
谢培东:“关于币制改革的指示,还是关于方孟敖同志的指示?”
“也许都有。”张月印这才将刚才沉默了几分钟无法回答的问题,斟酌着用理论来回答,“您刚才对必须面临的突然性而带来的斗争复杂性所做的分析,已经客观地发生了。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方孟敖同志本来是应该用在最关键的时候率部起义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使事物往另一个方向发生了变化。方孟敖同志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我们也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呀……谢老,等上级的指示吧。”
曾可达流露出的激动这时还是真的激动,建丰同志平时的教导还有不久前叫他背诵闻一多的诗,此刻全明白了,对待真诚唯有真诚!他站了起来,完全进入了情境:“建丰同志说,我们几千年来都在犯着同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往往不喜欢自己最优秀的儿子。”
方孟敖:“这个我们是谁?”
曾可达:“太多了。比如当时杀闻一多先生的那些人,今天想抓你的那些人,都是。”
方孟敖:“你说的那些人又是谁的人?”
曾可达:“谁的人都不是。他们自诩是党国的人,其实是误党误国的人。”
方孟敖:“这和几千年又有什么关系?”
曾可达:“惯性!几千年历史造成的强大惯性!这正是建丰同志希望我今天和你谈话的重要内容。”
“我好像听懂了一点儿。”方孟敖打断了他,“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杀闻一多先生与谁都无关?”
“不是有关无关的问题!”曾可达又激动起来,“我刚才已经告诉你,建丰同志说了,这是绝不该发生的错误!闻先生被暗杀后领袖就十分生气,严令惩办那些小人!建丰同志也正是因闻先生之死十分痛心,才跟我们谈起了刚才那段历史。比如今天,你能从陈继承的枪口下脱身,不也证明了建丰同志的态度吗?”
方孟敖:“曾督察这个比方我不明白。”
曾可达:“什么不明白?”
方孟敖:“照你们的说法,屈原、嵇康、李白、苏东坡,还有闻一多先生都是高人。我只是个军人。”
曾可达:“你是个能够保护高人的军人!建丰同志为什么要把闻先生的《太阳吟》送给你?因为他知道你崇拜闻一多先生,像闻先生一样,爱我们这个民族,爱我们这个民族的优秀文化,爱我们这个民族所有的同胞!”
方孟敖开始沉默,接着笑了一下:“太大了吧?我爱得过来吗?”
曾可达:“责任!这是责任!我们为什么来北平?因为在这里还有像闻先生一样的朱自清先生、陈寅恪大师,连他们的家里都断粮了!更何况北平的两百万民众。你和我,我们都有责任保护他们。”
方孟敖慢慢在烟缸里拧熄了雪茄:“想要我干什么?直说吧。”
曾可达眼睛慢慢亮了,他感觉建丰同志的指示起作用了,从衣服上面口袋抽出了笔,又从衣服下面口袋掏出了一张空白的公文纸。
方孟敖见他在纸上慢慢写出了五个字——“孔雀东南飞”!
又慢慢写出了三个字——“焦仲卿”!
第56章秘密电报
河北阜平县中共华北局城工部报务室。
这里是一片嘀嘀嗒嗒的收发报机声。
马灯,一盏、两盏、三盏。
深夜的窗口都蒙挂着军毯,报务室闷热如蒸笼。
电台前,几个解放军的报务员都在挥汗收发电报。
长桌前,几个解放军的译电员都在挥汗翻译电文。
刘云站在一个译电员身旁,轻摇着一把蒲扇,正接过北平方面刚发来的那封电报。
呈递电报的那个译电员同时轻声说道:“部长,没有签署,是北平城工部发来的。”
刘云的目光盯向电文——“三号时间有限。”
“催什么催!”刘云心里暗说,眉头拧了一下,接着目光望向了最里边那架电台。
“这个张月印,也不是大将之才。”甩出这句话,他将那份电报往桌上一按,径自穿过几部电台,走向了最里边那架电台,问那个报务员,“中央的指示还没有动静?”
中央的指示一到,自己会立刻呈交,何须催问?那个报务员也露出了像张月印身边小王一样疑惑的眼神,望着部长。
刘云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一问与张月印那份电报的一问心情一般,水平也一般。于是将手里的蒲扇一挥,又甩了一句让那个报务员更加不解的话:“也不是大将之才。”扇着蒲扇走回了译电桌旁。
大门突然传来了敲击声响:三下,又是三下,还是三下!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翻望向并看不见的夜空,专注地听着即将传来的声响!
刘云也停下了手里的蒲扇,侧耳听着。
——沉寂的夜空隐约传来了飞机的声音!
大门轻轻推开了一线,进来了腰挎手枪的警卫排长,有些紧张:“国民党的飞机,两架!请首长和同志们先去防空洞吧!”
刘云的目光又望向了桌上张月印那份电报,接着又望向接收中央指示的那台电报机,蒲扇又一挥,像是要挥去时远时近隐约传来的飞机轰鸣声:“瞎飞!不要理它。各单位继续工作。”
几台收发报机立刻继续收报发报,几个译电员也立刻接着翻译电文。
那个警卫排长也有些固执,敬了个礼:“请首长防空,注意安全!”
刘云的目光这时敏锐地盯向了最里边那架电台——报务员正在收报——中央的指示终于来了!
刘云对着挡在面前的警卫排长:“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继续监视,加强戒备!”
警卫排长只好双腿一碰,无奈地又敬了个礼:“是!”走回大门拉开一线又退了出去。
刘云已经到了那架电台前。
那个报务员站起来,双手递过密码电报:“部长,是周副主席签发的!”
刘云一把抄过密码电报,大步走到译电桌前,对那个年龄最大的译电员:“立刻翻译!”
那个译电员还真是个高手,用铅笔以最快的速度写出了刘云急于要见的文字:
等了半天的中央指示,周副主席亲自签发的,竟只是要找一本书?
纳闷之后便是惊愕,刘云盯着这份犹如乱石铺街的电文,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墙中央贴着的朱总司令右边的毛主席画像,接着心里暗叫了一声:“主席!”
悟到这里,脸上不禁开始冒汗,紧接着叫道:“叶科长!”
“到!”叶科长急忙走了过来。
刘云已放下蒲扇,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空白纸上急速写下《玉台新咏卷一》几个字,递给那个叶科长:“带一个班,去县中学,直接找到石校长,无论如何要立刻借到这本书,就说我想看。”
那叶科长双手接过纸条:“是。”立刻走了出去。
刘云当即走到靠墙的一台发报机前,将刚收到的中央电文递了过去:“照原文给北平二号发报。”
报务员刚伸手接电文,刘云又收了回来:“等一下。”将电文纸放到电台前的桌上,拿起铅笔,将电文上“一读”的“一”字圈了一下,一根线画到旁边的空白处,改成了“备”字。
“一读”改成了“备读”。
报务员来接,刘云又停住了,接着在自己写的那个“备”字上画了一个叉:“还是照原文吧。”
这才递给报务员,迸出两个字:“发吧!”
随着嘀嘀嗒嗒的发报声,飞速掠回到北平,停在帽儿胡同一带居民区的上空。
这里依然一片漆黑,北平的民生一切早已无法保证,居民区照旧大面积停电。
帽儿胡同二号四合院北屋。
桌旁,煤油灯前,张月印、谢培东和老刘站在那里看刚收到的电文:
老刘看完了电文,望向张月印,满脸疑问。
张月印仍低头望着那份电文,没有疑问,脸上露出的是更加深的焦虑和凝重,抬头回望了一眼老刘,又慢慢望向了谢培东:“这不是正式指示,是华北城工部转发的紧急通知,中央的正式电文密码会改。必须立刻找到《玉台新咏卷一》这本书。”
老刘:“是一本什么书,我们的同志家里能不能找到?”
张月印摇了摇头:“是一本古诗集,我们的同志家里不会有。”
“那就只有到琉璃厂去买了。”老刘立刻明白了这本书的重要性,“我去吧。”
“全城戒严,这时不能去琉璃厂。”张月印当即否定了他的建议,转向谢培东,“谢老,您不能久等了。收到了正式指示我们再跟您联系。天亮前后能不能打方家那个电话?”
谢培东:“这段时间,我都能接电话。方步亭今晚去了崔中石同志的家,天亮后还会去何其沧家,一是为了躲开方孟敖,二是为了向何其沧了解美国方面对币制改革的意向。”
“谢老这个情报也很重要。”张月印望向老刘,“我一并给华北城工部回电。老刘同志,你把谢老送到门口,告诉护送的同志务必保证安全。”
这个叮嘱让老刘眼中掠过一丝不快,便不回张月印的话,直接搀了一把谢培东,“谢老,我送您出去。”
谢培东站起来,握向张月印伸过来的手。
老刘已将房门打开,谢培东向房门走去。
北平西北郊军统秘密监狱。
牢门被打开了,竟是不久前关押梁经纶的那间牢房。
“孙秘书。”押送孙秘书的那个军统态度还算客气,“今晚只好先将就一下,缺什么明天给你送来。”
孙秘书望向他:“他们都在洗澡,能不能也让我先洗个澡?”
“这恐怕不能。”那个军统也不再说为什么不能,“折腾了半个晚上,睡吧。”
孙秘书不再说话,习惯地扯了一下衣服的下摆,挺直腰板走进了牢房。
牢门立刻在他背后“嘭”地关上了。
帽儿胡同二号四合院北屋。
“严春明同志隐蔽的地方有多远?”张月印望向回来的老刘。
老刘:“不远。就在隔壁胡同。”
“能不能立刻把他找来?”张月印问。
老刘立刻沉默了,少顷:“严春明最近的情况很复杂,这样重要的指示不宜让他知道,同时也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里。要找这本书,我另外想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立刻把严春明同志找来吧。”张月印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份电文。
老刘向他望去,张月印的神态怎么看都有些瞧着工农干部没有文化的意味。
老刘便继续沉默。
张月印抬起了头,察觉了老刘的反应,更严肃了:“根据组织原则,你我对华北城工部的电文指示发生意见分歧,可以请示刘云同志裁决。可今天这封电文非同小可。”
老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