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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杆的方步亭:“身子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
程小云:“到房间去吧。”
方步亭看见了程小云眼中的忧急:“怎么了?木兰又哭闹了?”
程小云摇了摇头:“是孟韦。他要走,我跟他谈了好一阵子了,你们在谈事也不好叫你。”
“唉!”方步亭一声长叹,让程小云搀着向卧房走去。
方步亭走进卧房门便站住了,只觉一阵心酸。
站在窗边椅子旁的小儿子换上了一身学生装,两口箱子就在身旁。这不是要搬出去住,是要出远门了!
“怎么回事?想到哪里去?”方步亭依然端严地低问。
“先去香港,然后去法国。”方孟韦低声答道。
“去法国干什么?”
“留学,打工,干什么都行。”
“留什么学?打什么工?你当自己是那些学生想走就能走?!”
“这么大声干什么?”程小云赶忙插言道,“孟韦这不在等着跟你商量嘛。”
方步亭:“跟我商量什么?他是国民政府的人,是在册军职,戡乱时期擅离职守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爸——”方孟韦这一声叫得不是委屈而是苍凉,“大哥也是在册军职,您不一直在想方设法让他去美国吗?”
方步亭被问住了,沉默了好一阵子,声调柔和了下来:“你知道的,何必拿这个话来堵我。两个儿子,从小就你听话,后来一直跟在我身边,没有让我操过心……实在要走,告诉我个原因,我帮你去求人……”
“坐下吧。坐下慢慢说。”程小云发现方步亭有些站不住了,连忙扶他在床边坐下。
方孟韦身子动了一下,本想也过来扶父亲,看见小妈一腿站在床边一腿跪在床上,稳稳地扶着父亲的后背,便又不动了。
程小云:“孟韦,好好跟你爸说。”
方孟韦低头沉默着,终于下了决心,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在重庆读完初中我要接着读高中,您却要把我送去三青团中央训练班。我实在不愿意去,您摔了杯子……那天晚上我只能一个人在房间流泪,我想要是妈还在一定会让我去读书,一直读完大学,还会送我到国外去留学……谁叫我没有了妈呢……”
方步亭身子震了一下,身后的程小云也跟着震了一下,两手搀紧了方步亭。
方孟韦的脚也紧跟着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迈步,放低了声音:“小妈,我说这个话不是冲着您来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程小云眼中有了泪花,“说吧,都说出来,你爸就明白了……”
方孟韦却沉默了。
第52章平心静气
方步亭刚才已闭上了眼睛,这时又慢慢睁开了:“那时候是我错了。接着说吧,说出来,就算我替你妈做主,都依你,好吗?”
程小云在背后已经强烈地感觉到方步亭说这段话时身子有些微微发颤,便坐了下来,紧挨着方步亭,一是能用身子撑住他,二是也能不让孟韦看见自己流泪。
“我没有说您错了。”方孟韦把自己的眼泪咽了下去,“上海失散后,您千方百计派人找到了我们。当时哥不愿再见您,却一定要我到您身边来……我还记得走的时候哥说他要战死沙场为妈妈她们报仇,再三嘱咐要我跟着您好好读书,做个有学问的人,为我们中国争气……”
“不要说了,我将功赎罪。”方步亭一口气又挺直了身子站了起来。
“爸……”
“步亭……”程小云跟着站了起来。
方步亭已不再要她扶,而是深情地望着她:“你跟着我,让孟韦带着木兰去法国吧。”
程小云连忙深深点头:“我去跟木兰说。”
方步亭:“我去。”
“大爸?”
谢木兰一直在房间里等着何孝钰,没想到进来的却是方步亭,见他轻轻掩上了背后的门,一时愣在那里。
方步亭笑着:“怎么,大爸脸上有什么,你这样看着,也不请大爸坐?”
“大爸您坐。”谢木兰连忙扶正了窗边的椅子,又过来扶方步亭,目光却依然望着门口。
方步亭尽力春风和煦,说道:“就我一人。”
“孝钰呢?”谢木兰还是忍不住问道。
“孝钰来了吗?”方步亭反问道。
谢木兰:“可能在跟我爸聊天吧。大爸您坐。”
“哦。”方步亭坐下了,“我昨晚不在家,今天又开了一上午会,刚刚才知道,你爸不像话,怎么能把你锁在房里呢?”
谢木兰心里还是鬼精的,知道大爸这是在哄她,接着话立刻说道:“现在您回来了,他也不敢锁我了。大爸,用您的车送我和孝钰去学校吧。”
方步亭依然笑着:“女儿大了,像鸟儿一样,就应该放出去远走高飞。大爸支持你,不但要让你出去,还要让你飞得更高更远。怎么样?”
谢木兰端详着他,琢磨着他的话,试探道:“大爸可不许骗我。”
方步亭:“胡说。长这么大,大爸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木兰眨眼想了想,撒娇道:“还真没有。大爸,是我说错了。”
方步亭笑着点了点头:“知道认错就好。”接着装出十分轻松的样子,想了想,问道,“你们同学在一起讨没讨论过世界上哪个国家风情和景点最想去看一看?”
谢木兰有些警觉了,可望着大爸的样子又不像要强迫自己做什么,便答道:“讨论得多了,大爸是不是又想跟我说美国?”
方步亭:“美国有什么好说的,一百多年的历史,无非就是一些高楼罢了。你大爸在美国六年,其实最想去的地方还是欧洲,比方巴黎,那里有卢浮宫,有埃菲尔铁塔。你和你的同学有没有谈起过?”
“当然谈起过。”谢木兰有意装着平淡的样子,“可我们中国现在这样落后,我们去了别人也瞧不起。”
方步亭:“你这话有道理,也不全对。蒋宋夫人美龄也是中国人,在美国议会演讲就赢得了全体议员长时间的掌声,之后所到之处都受到了全美国的尊敬。因为什么?因为她留过学,有知识,有阅历。木兰,大爸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优秀女性。”
谢木兰似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大爸想送我去留学?”
方步亭望着她:“不好吗?”
“不好。”谢木兰立刻回道,接着又改口道,“不是不好,我大学还没毕业呢,要去也不是现在。”
方步亭:“那不是问题。大爸有同学在巴黎大学负责教务,可以让你转到那里念完大学,接着读硕士。”
“你们是不是都商量好了,一起要赶我出去?”谢木兰终于急了,“不用你们赶,我现在就走!”
谢木兰立刻去提那口早已准备好的皮箱。
“木兰。”方步亭站起来,“不许这样子。”
谢木兰对大爸还是有感情的,改变了语气:“大爸,我只是想去住校,你们让我去,我又不是不回来看您……”
门突然被推开了,谢培东黑着脸走了进来:“不要跟她多说了。行长,你有病去歇着吧。”
“还是要好好说,好好说……”方步亭依然态度慈和。
谢培东:“有什么好说的?正在放暑假,住什么校?无非就是想跟着那些学生去胡闹!你出去吧,我锁门了。”
谢木兰的脸唰地白了:“我住到孝钰家去,怎么就是胡闹了?孝钰呢……”说着,尚存一线希望地向门外望去。
谢培东:“回去了。我用车送的。行长,我们出去……”
“你锁门我就从窗户跳下去!”从来不敢跟爸爸顶嘴的谢木兰终于爆发了,“你不是我爸,我从来也没有爸爸,只有封建家长!我再也不会受你的压迫了!”
谢培东也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样对他,虽依然沉着脸,心里却一片冰凉。
“木兰!”这回是方步亭呵斥她了,“怎么能对你爸这样说话?!”
谢木兰再不让步,提着皮箱站在那里:“我不说话了,你们说吧,让不让我出去?”
方步亭今天又一次显得如此的无奈,只好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也知道自己绝不能让步:“那我就也当没有生这个女儿!不是要出去吗?除了北平,去哪儿都行!提上箱子,走吧!”
“去……去哪儿?”谢木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谢培东:“火车站。你想去哪儿,我都派人送你去。”
谢木兰将手里的皮箱慢慢放到楼板上。
“丫头……”方步亭察觉到她可能要做傻事了。
果然,谢木兰转身就上了椅子,踏上了窗台。
方步亭吓坏了,顿觉手足无措,但见眼前一闪。
谢培东一个箭步已经跨到窗前,一把抓住谢木兰,接着手臂一夹,便把她牢牢地夹在腋下:“反了你了!来人!”
谢木兰被父亲像小鸟一样夹着,十分软弱,也十分绝望,闭上眼流泪,却不再挣扎。
“培东!”方步亭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要这样子……”
“行长,你就不要再说话了好不好?”谢培东说着,另一只手又提起了皮箱,便准备向门外走去。
“姑爹,将木兰放下。”方孟韦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谢培东一怔,站在那里。
方步亭看见门口的儿子也是一怔。
方孟韦穿着整整齐齐的警服,脸色也很白,却非常平静:“木兰是学生,学生就应该去学校。你们不让她去是没有道理的。姑爹,把皮箱给我。”
方孟韦走了过去,向谢培东一伸手。
谢培东却没有把皮箱给他:“孟韦,长辈的事,你不要来掺和。”
方孟韦挺立在谢培东面前,慢慢望向仍被横夹着的谢木兰,见她身子一动没动,却将泪脸转了过去,显然是不愿让自己看见,心中更是一寒。
方孟韦不再看谢木兰,盯着姑爹的眼:“姑爹,我现在就是在请求长辈,请你们不要再剥夺儿女的自由。您不会等着让我也动手吧?请您把皮箱给我,把木兰放下。”
谢培东心中也在翻江倒海,此时怎一个难字了得!
方步亭:“培东,就听孟韦的吧……”
谢培东提皮箱的手慢慢伸了过去,方孟韦接过了皮箱。
谢培东又慢慢将女儿小心地竖着放下,方步亭立刻伸手过去挽住了谢木兰的手臂。
方孟韦目光没看谢木兰,话却是对她说的:“去里面洗个脸,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谢木兰这时反倒痴痴地仍然站在那里。
方孟韦:“放心,我送你到燕大门口就会离开。”
“我没有那个意思……”谢木兰抹了一下眼泪,望着方孟韦,“我感谢你,小哥。”
方孟韦嘴角一笑:“走吧。”
说完便提着皮箱平静地从两个老人中间向门口走去。
谢木兰梦游般跟着向门口走去。
方步亭怔怔地望着走出房门的两个背影。
谢培东也怔怔地望着走出房门的两个背影。
脚步声响,一儿一女已经消失在两双凄然的目光以外了。
这时楼外的雨也小了,远远地便能听见吉普车发动到离开的声音。
方步亭坐在他那把专用的沙发上。
谢培东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都在那里发呆。
程小云在门口出现了,收了雨伞,挂在伞架上,轻轻地走了进来。
“孟韦都说了些什么?”方步亭望向程小云。
程小云走了过去,也坐了下来:“听见你们在吵,他就回房间换了警服。好像只说了几句……”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
“说吧。”方步亭已不只是心焦。
程小云低下了头:“都是气头上的话,说了一句国破家亡,又说了一句走投无路……”
方步亭倏地站起来:“培东!”
谢培东跟着慢慢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