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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我梦的眼里看见另一个地方狂风大作,黑色的浪头正扑向皇帝和黑萨满,这景象险恶至极——去吧,拿走它,哪怕我因此变成一个无梦人,一个故人,或是永远被囚禁于此,或是成为被你利用的失去所有意志的废物!三个梦重叠在一起,三种力量融合在了一起,这双手臂晶莹洁白,闪着灵光,它们一同打开了无法摧毁和移动的琉璃樽。
就像泄露了一个被持久封存的秘密,又像掘开了一道黑色海水的堤坝,在那相合为一双手的三种力量触到黑摩罗时,一股强大的暗流决堤般冲了过来,或是正在远远地快速地到来。那是摩罗花海中的死水。三种力量的超验意志感受到了即将发生的瞬间,我们被未来的险恶冲击着。这是灵物的预知力。撕碎它,我喊道。但灵物并不理睬,而是朝着我手里捧着的书奔来。书页已经打开,它将白描摩罗花的纸页放了进去。书本合拢,灵物的白色影子退回书中。那股即将将我们扑倒和淹没的暗流平息了。
一直充斥在周围的消极力量远离了我们。
梦从鼻孔钻入我体内。磨指也一样。
摩罗花被灵物收去,这意味着什么?我来不及思考这一切,只是模糊想到,它成了一本永恒的书。现在它满意了,也许会就此退场。可也许,我想错了。
我打开这本书。纳兰容若的《纳兰词》。我看到夹在词句里的白描摩罗花。现在它与一幅普通插图没什么差别。它被置于书页中,变成了一张插图。如果放进《本草纲目》里,它就是一页药材的图例说明。这幅画稿完美无缺,叶子,茎与花都十分清晰逼真,花瓣洁净精致没有丝毫缺憾。摩罗花落入这样一本书,一时真的很难预知灵物与它会形成一个怎样的合体。毕竟,支持邪灵令咒语一直延续下去的力量消散了,连同消极。摩罗死水正在落下,这是否可以说,咒语就此解除了呢?
后来,我才知道,与此同时,皇帝与黑萨满困在死水里,开始还有李莲英之梦相托,可由于灵书的意志陷入迷宫,李莲英背叛的天性从黑斗篷里一点点复活。李莲英之梦,庞大而邪恶的身躯将皇帝和黑萨满摁入死水,死水汹涌,一浪高过一浪,皇帝与黑萨满被吞没,沉入墨汁般的水底。他们看不见彼此,发不出声音,雌雄二剑无法汇合,更无法相互配合。他们被窒息,只余最后一口活气。
死水在这个时刻骤然一落千丈,万丈潮水如残屑烟消云散。邪灵掀起的黑摩罗巨浪,皇帝和黑萨满陷落其中的死水,因摩罗花而起,也因摩罗花而亡。当白描摩罗花的花心不再生出新的花瓣,死水真的死去了。
信心回来了,不安稳的如释重负是我们此刻的心情。然而不等我们再多喘息,圆形屋顶便开始凹陷变形。迷宫即刻就要塌陷,方才坚不可摧的房间和屋子里的陈设,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崩溃。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我们要从一个又一个房间退出,从中心开始的崩塌追赶我们就像海浪漫过头顶。在我们身后左右,一切都变得异常脆弱,像琉璃或融雪般碎裂,崩塌,消融,正如它曾经的无比坚固,无法摧毁。磨指顾不得主仆之礼,背起我,朝着没有崩塌的地方奔去,许多碎屑,灰尘和破碎的什物在我们周围飞舞。我第一次领略磨指的快速,他飞一样的动作形成了另一个空间,使我们与周围的溃烂隔离。他太快了,以至于我看到屋子的碎片飘浮在空中,缓慢地从身后扑来。穿过这一片破碎崩溃的地方我来不及恐惧,我摸了摸抱在怀里的灵书,发现灵书不翼而飞。难道我在某个瞬间失手落下了它?我茫然四顾,在比一秒钟还要短暂的时间里瞥见,一个身穿龙袍的人从我的双臂间夺过书,又在我后背上猛推一把,我立即想到,他是影子皇帝。我和影子皇帝,我们向相反的方向扑去,我被推出迷宫最后一道木门,影子皇帝则向那些碎片,那不断崩溃的中心跌去,他和灵物被纷纷扬扬的碎片遮蔽,了无踪迹。
周围除了迷宫的碎片,尘土,还是碎片与尘土。
这是灵物追求的永恒吗?
这是另一种永恒。
我们走出毓庆宫,发现毓庆宫老得像一座好几百年后的建筑。建筑上朱红的油漆已经脱落,合玺彩绘剥离失色,木椽子里爬满蛀虫,窗户暗淡,毓庆宫,里里外外暗灰无光。毓庆宫并未如迷宫般粉碎塌陷,而似一下子来到百年之后。我第一次从迷宫出来后看见的,便是眼前的这幅景象。
当死水像迷宫的碎片一股脑涌来之际,正是皇帝和黑萨满最危险的时刻。我们从碎片中逃离,裹挟着皇帝和黑萨满的万丈死水也正迅速颓落。皇帝和黑萨满,险些窒息而亡。他们大口喘息着,望着华盖下的太后和坐在宝座里的大公主。李莲英之梦蜷缩在太后身后。
当摩罗花褪尽,邪灵无法兴风作浪时,还会有何种魔力可以施展?
邪灵失去了咒语,现在是形只影单的孤魂。
皇帝和黑萨满用剑指着太后和公主。因这一剑,皇帝便犯下了大逆不道的重罪。
我和磨指赶来,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我们还看见,连同太后衣服上的摩罗花,曾经无比耀眼艳丽辉煌的刺绣和缂丝,都失去光泽,枯萎凋零。
衣服上的光芒褪去后,留下的,是一张衰老的脸。一张六十三岁的妇人的脸。这张脸很陌生,谁也没见过,可我们都知道,她是谁。太后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同样衰老的手,那双手平日里保养得很好,皮肤完美无瑕,然而忽然间已骨瘦如柴,手背上布满了皱纹和褐色的斑点。褪尽色彩和花朵的礼服,像被水打湿般贴在她身上,无比怪异,每一个图案,花朵、昆虫、飞鸟,都萎缩,软泥般扭结,失去生气。以前,她身上的每朵花、每只蝴蝶,都能张合舞动,没有人不为之心醉神迷,心生敬畏。如今一切的美和令人畏惧的光与色都不复存在,她一向苗条的身材骤然臃肿而呈颓势。太后发出了我们从未听过的一声悲鸣。似哭泣又似嚎叫,总之不似人声,而是野兽般的嘶鸣。她无法容忍肉体的腐朽,也无法容忍在我们面前暴露真实面容。她就是当年的兰贵人,在圆明园的大火烧起来之前的女人,四十年后,这个女人呜咽着。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她并不期待回答。她用袖子遮住了脸。
“把它还给我。”
她无力地说。她要的,是摩罗花。
摩罗花令太后精神矍铄,青春永驻,当太后身上的摩罗花枯萎凋谢,意味着咒语已经消解,邪灵随摩罗花从太后身上退出,太后身上所有超乎常人的魔力都消散了。
邪灵回到了尸衣里。
这是邪灵终归不肯释放大公主之梦的原因。邪灵,布西亚玛拉的裹尸布附着在大公主身上,依着她的处女之身,囚禁着她的少女之梦,竟也是大公主得以活到今天的理由。终究,大公主无法脱离被当作人质的一生。
那是一件用摩罗丝线编织的尸衣,因梦的滋养,并未随摩罗花的衰败而衰败,它镂空的纹理,像一个精致而不断收紧的灯笼。
“放下你们手中的剑!”太后喝道,声音却没了往日的威严。
黑萨满和皇帝并没有放下剑,而是紧盯着荣寿公主的梦。皇帝面临的,是三十年前恭亲王遇到的同一个问题。我不希望他失败,可我希望荣寿公主也能活下来。但皇帝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杀死梦,意味着杀死大公主。
“不能再犹豫了,皇帝,我要你的剑和我的剑合二为一,交给白萨满。”黑萨满说。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都未曾见到大公主提到的白衣白冠的白萨满。我们都已相信,白萨满只是黑萨满锻造的一柄雌雄宝剑。然而,事实上,一直有一个看不见的形体。它没有戴白冠,也没有穿白色铠甲,谁也看不清它在哪里。此时黑萨满一剑挑开黑斗篷,李莲英立时连滚带爬奔向太后。他遇见了躲在太后身后的自己的梦。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李莲英之梦在太后眼皮下,化为乌有。
“白萨满接剑。”
话音未落,刚刚落在地上的黑斗篷站了起来,耷拉在一边的帽子被头颅充满,身躯部分也被充满了。但斗篷里一无所有。斗篷悬浮在离地二尺高的地方。
“你们都叫我白萨满,可我现在与黑萨满有何不同?”
一个回音般的声音说。
雌雄宝剑再次相合。白萨满握剑,将剑指向宝座上的荣寿公主,剑却并未变得无形。白萨满在等候皇帝发话。皇帝沉默不语。这是皇帝未曾想到,也难以逾越的问题。
“你们难道不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吗?”
是大公主。在她身后影影绰绰出现了一列人。是她珍藏多年已经有些残缺的故人。他们在她身后若隐若现。
太后指着这些影子,半天才说:
“你,我的养女,你是我的心腹,我对你不薄,这么多人死去,而独独你还活着,你却没有半点感恩之心,难道觉罗的血统里,除了背叛还是背叛?”
“太后,我的忠诚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多年来,你让我对自己充满厌恨。我进宫,是为了回答父亲的一个问题。然而,最终我发现,我要杀死自己才能回答父亲的问题。而今,在父亲垂死之际,我希望实现初衷。我保留这些残缺的记忆,是为了提醒自己,我曾经的承诺。看看他们吧,这都是几十年来,你在宫里的所作所为。太后,你纵容邪灵做你的主宰,为了权力、美貌和不朽,你杀了他们,我想问,你对这一切可还满意吗?”
“荣寿固伦公主,这是我赐你的封号,以奖励你的忠诚。我早已安排好你的一生,你却要反抗命运。宫里,每个人,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出路,为的是,能有一个稳妥的死法。死是头等大事,要好好对待。你若服从命运,你能活很久,甚至会享有与我同等的寿龄。说到寿命,不正表明我们所拥有的此生多么短暂——可我们将拥有无限。你从来没有想过无限的含义,荣寿公主?我安排好他们的死,他们自然死得其所。这是诅咒使然,也是我的使命。如果一个人完全理解了自己的使命,那么做任何事就会心安理得。一直以来,没有谁主宰谁,一切都在于叶赫那拉的诅咒必然应验。消除咒语的法子,就是满足它。满足它,喂饱它,它就会自动消除。可你们没有耐心,也不愿再等。多年来,我就做了这一件事,我不过是在替爱新觉罗喂养这件尸衣,它饿了,渴了,我就拿给它死亡和血。还有你的梦。你托起它,使它免于变形和褶皱,保持着少女精纯的形式。它本就为梦而编织。我身着摩罗花衣,是邪灵附体的必要准备。邪灵,你们称之为邪灵,我却称为不灭之灵。不灭之灵附体于我,我沾染了它不灭的灵气,我为我自己,也为仰仗我的人争取不灭的利益。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当咒语一一应验时,邪灵对你们的怨恨也就少了一些。不然你们怎能苟延残喘而到今日。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它甚至在以这种特别的方式护着你们?如果你们完全接受诅咒,你们就将死得其所,这是它如此缓慢耐心地推进死亡进度,而不是一挥而就的原因。
皇帝,你和你的妃子都是这咒语的一部分。你是诅咒的受惠者,没有诅咒,就没有皇帝你,更没有你和珍妃相见的机会,你们怎能不对这诅咒感恩戴德?可你们却想除去它,你们对它恨之入骨,说到底,你们怕它。你们有没有想过,没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