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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啊,就是那个‘好漂亮好漂亮’的蒂塔夫人嘛。”阿黛尔苦笑,“当然记得咯,她是那种生怕别人记不得她的女人嘛。”
“在那年台伯河的庆典上,她花了很多钱买到了代表市民给教皇鲜花的机会。她在放焰火的时候出场,戴着用‘婆罗多之星’镶嵌的钻石项链,穿着孔雀毛装饰的拖地长裙,裙摆需要十二个仆役托着,可在那件裙子下面她什么都没穿。那笔钱她花得很值得,她走向教皇的几分钟里,全翡冷翠的贵族都只能看着她一个人扭动。后来她成了翡冷翠的沙龙女王。““哥哥你还踩了她的裙角,她走着走着身上的孔雀毛就掉了下来!”阿黛尔想起了那一节,没来由地想笑。
献花结束后,十二岁的西泽尔从蒂塔夫人身边经过,一身笔挺的定制礼服,披着象征地位的猩红大氅,面无表情。蒂塔夫人正向着市民们飞吻,孔雀毛裙子没有征兆地脱落,这位贵妇吓得抱紧了自己丰腴的身体,躲进仆役们围成的圈子里。事后她暴怒地惩罚了那位为她缝制裙子的老裁缝,让法院没收了他的裁缝店,把他逐出翡冷翠,老裁缝只得拖着病体去遥远的乡下开业。蒂塔夫人想来,一定是裁缝笨手笨脚没有把关键扣子钉好才会害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春光乍泄,却完全没有怀疑西泽尔。
上校觉得西泽尔是座看不见底的深渊,那是他没见过真正的深渊。如今的西泽尔已经柔和太多了,当年的西泽尔才是一座真正的深渊。既然是深渊,又怎么会玩小孩子的恶作剧呢?
观礼的人中只有阿黛尔清楚哥哥的秉性,乐得疯了,又蹦又跳,指着蒂塔夫人咯咯地大笑,怎么也止不住。西泽尔确实是深渊,是微笑的深渊,也是任性的深渊。
“她那么想出名,我就帮帮她咯。说起来她也算受益者嘛,那件事之后的三个月里全翡冷翠的男人都在讨论她的身材不是么?要不然她家的沙龙也不会那么热闹。”西泽尔微笑着说,“反正真正吸引那些客人的东西,也不是她家里的艺术品而是她的身体,那就大大方方展示出来咯。”
“哥哥你那么讨厌翡冷翠,为什么还想要回去?”阿黛尔忽然不笑了,“那里的人都不喜欢哥哥,那里的人对哥哥一点都不好!我讨厌他们!”
“是啊,我知道他们讨厌我,我们相互讨厌。我讨厌翡冷翠的天,总是那么阴霾,像是要塌下来;我讨厌翡冷翠的地,那些玫瑰花吸食着土壤里的人血,开得格外茂盛;我讨厌哥特式教堂的尖顶,锋利得像是枪尖,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把人刺穿;我最讨厌翡冷翠的人,那末日的审判到来时,我如果是法官,会判所有的贵族死刑。”西泽尔轻声说,“但我怎么想不重要,我没法改变那座城市的地位,那是世界的中心,那里汇聚着世界上最浓烈的欲望,也汇聚着世间最美的东西,孔雀毛的裙子和婆罗多之星都很美,但它们穿戴在那些卖弄风情的贵妇身上,被玷污了。全世界只有那座城市配得上真正的公主,你应该回翡冷翠去。”
“哥哥你说过我离开翡冷翠就失去自己的姓氏了,也不再是公主了。”阿黛尔低着头。
“姓氏这种东西对我们并不重要,但一个人并不那么容易改变自己的属性,我的妹妹生为公主,一生都是公主。你的人生就该高高在上,接受万人的仰慕和祝福。”西泽尔微笑,“群鸦霸占了公主的殿堂,迟早有一日,我会为你把它夺回来!”
阿黛尔悄悄地打了个寒战。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雄浑的钟声从窗外传来,远处的钟楼上,天聋地哑的敲钟人抓着绳子高起高落,用自己的体重来摇晃那些老式的青铜钟。教堂里,牧师们正挨个点燃吊灯上的蜡烛,再把它们吊起在高高的穹顶下。白衣牧师登上钟楼,打开煤油阀,煤油流入铁槽,点燃之后熊熊燃烧,钟楼变成了一支顶天立地的火炬,在夜幕下分外醒目。
那是教堂召集集会的信号。那间古老的教堂就矗立在伯塞公学里,已经有一百四十年的历史,附近的贵族们都在那里做礼拜。但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节日,教堂忽然敲钟,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宣布。
“我去换衣服。”阿黛尔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西泽尔看着她的背影,微笑着。
他很清楚阿黛尔想说什么。阿黛尔也许有点呆,但那只是她作为公主被养大的某种小缺点。其实她格外地敏感,在她面前西泽尔总是表现出春风般的和煦,但对于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是很明白的。返回翡冷翠的话,必然要支付高昂的代价,那代价可能是腥风血雨。
既然能够平静地生活,为什么还要掀起腥风血雨呢?这是她想说的话。
她说的都是真话,她真的不在乎公主的宝石冠,也不在乎那些令无数人痴狂颠倒的裙子和珠宝,她的世界只有西泽尔身边那么大而已,待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世间的一切幸福都需要支付代价,即使那个幸福再微小也不例外。
这个道理他不想跟阿黛尔讨论。公主不用了解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公主之需要幸福地生活就好了。别的事情自然有爱她的人为她解决。
西泽尔披上校服外套,思索片刻之后打开那个从翡冷翠带回来的皮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柄黑色的折刀,这是柄优雅的“绅士折刀”,通常用来充当拆信刀或者水果刀,翡冷翠的男士们多半会在礼服内袋中备上一柄,但刀匠在这柄刀上做了细微的调整,首先它比一般的绅士折刀略长,其次它的刀刃打开之后能够锁死,就变成了一柄类似匕首的近身突刺武器。
月光之下黑色的刀身上闪现出暗金色的隐纹,像是被搅乱的云水,西泽尔试了试刀口,依然锋利如初。他卷起袖子,把皮质刀鞘捆在了腕口,这样一来它被衬衫的袖口遮蔽,但很容易取用。
第四章·炽天使之棺
西泽尔和阿黛尔赶到教堂的时候,其他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马斯顿的人口,九成以上都是住在下城区的平民,上城区的贵族只有百余户人家,他们围绕着伯赛公学居住,把孩子送来伯塞公学读书,自己也在伯塞公学的教堂里做礼拜。
因为是教堂的召集,人们都稍作修饰,男士们穿着庄重的礼服,女士们则穿着素色长裙,戴着精致的小帽,面纱垂下来遮挡面容。学生们也都赶来了,男孩们就穿着校服,女孩们则和她们的母亲一样换上了素色的裙子,蒙着面纱,以示对神的虔诚。
罗曼神父站在宣讲台的最高处,他是伯塞公学的校长,也是这座城市里地位最高的神职人员。他慈祥而严厉,总在教士服外披着一条血红的围巾。那是教皇为了奖励他为教廷所做的贡献,特别颁赐的,罗曼神父说自己戴着这条血一般的红围巾,就是随时要为神奉献自己的鲜血。
这间教堂还在使用车轮形的蜡烛大吊灯,数以千计的蜡烛在穹顶下燃烧,仿佛漫天星辰。罗曼神父站在星辰般的烛光下,如同神的侧影。没有人大声说话,大家都远远地向罗曼神父行注目礼。
阿黛尔拎着裙摆,跟在西泽尔后面穿过人群,他们的到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勾魂摄魄的女孩?看起来只是个小女孩啊。”
“年纪是还小,可是你看她的身体,那腰那腿,还有那鼓鼓的胸,连我这种女人看了都心动,何况那些不要脸的男人?”
“穿着那种裙子来教堂,这女孩是有多想吸引男人的注意?”
“听说是翡冷翠大贵族家的私生女,想要接着过体面的生活就得嫁个有钱男人了吧?”
“她现在还没到结婚年龄,等她可以出嫁,城里还不腥风血雨?”
“听说这个年纪了还和哥哥住在一起呢,孤身在外的年轻兄妹,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女人们的低语蔓延开来,就像蛇群摩擦鳞片发出的嘶嘶声。男人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女孩。关于她的传说是,你看到她就会后悔自己结婚太早了,哪怕你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看到她,你也会放弃这个世上的一切女人,慢慢地等着她长大。
跟特立独行的哥哥相比,,阿黛尔在马斯顿的名气更大,连学生家长也听过她的美貌。她们班举办唱诗会的时候总是满员,那些平日里忙得没空管孩子的父母也都齐聚一堂,只为看一看传说中的阿黛尔。
为了避免麻烦她通常都待在校舍里不外出,今天教堂紧急召集,她才跟着哥哥过来,这给了某些人难得的机会。她也蒙着面纱遮蔽面容,但窈窕的身材还是清晰可见。那件白裙是她十二岁生日那年做的,当年很合身,现在已经短的露出了膝盖。可这件不合身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却有动人心魄的效果,纤细的脚腕、光洁的小臂和线条优美的锁骨都暴露在外,介乎少女和成年女性之间的美,仿佛神的素描。
女人们感觉到了压迫,尤其是输给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真是叫人心不甘。
阿黛尔惶恐地靠近哥哥,紧紧地贴在他的大臂上,就像察觉到危险却无从反抗的小动物西泽尔则冷冷地环顾,乌鸦般的声音立刻平息下去。面对西泽尔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女人们也像阿黛尔那样惶恐地缩在自家丈夫的身边,仿佛身处极寒的气浪中。
罗曼神父把黄金十字架举过头顶,弥撒正式开始。管风琴奏出庄严的音乐,人们随之高唱:“大卫和希比拉作证,尘寰将在烈火中熔化,那日才是天主震怒之日,审判者未来驾临时,一切都要详加盘问,严格清算,我将如何战栗!”
这首歌名为《震怒之日》,赞美神的天使军团。
在很多人看来,“天使”是神的使者,他们有着光辉的容貌,身负羽翼,来往奔走传递神的旨意也救助陷入困境的信徒。而根据弥撒亚圣教的教义,天使其实是一支军队,神制造出来捍卫天国的军队。他们以圣光为甲胄,以火焰为武器,集体出现时,就像是半个天空燃烧着火焰。在人类出现之前,地狱里的恶魔向天国发动了数万次进攻,每一次都被天使组成的军团击溃。
天使也不全是人形,他们中有的像是战车的轮子,但轮子上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喷射出烈焰,他们在地狱深处滚过,魔鬼纷纷化为焦炭。也有的天使像是巨大的钟摆,顶天立地,他结束摆动的时候,整片战场上的魔鬼都走到了命运的尽头。
根据这样的传说,教皇宣布十字禁卫军是是神在人间的军队,就像天使是神在天国的军队。信徒们要敬爱十字军战士,如同敬爱天使那样。
每当十字禁卫军登场作战,教堂都会举行“安魂弥撒”,信徒们高唱《震怒之日》为战士们祈祷。
音乐越来越高亢,仿佛海水涨潮,渐渐地推向弧形的穹顶。人们纵声高唱,神色虔诚,唯有西泽尔例外,他比着嘴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思考眼下这座小城面临的危机。
白天从城外经过的骑兵们佩戴着“光辉圣剑”的军徽,而且配置斯泰因重机,无疑是十字禁卫军的主力骑兵团。还有炽天骑士团,那些被教皇视作珍宝的炽天铁骑,每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场控制者,损失任何一个都会令教皇心痛不已。
“不动之军”倾巢出动,这说明敌人很强大,强到教皇必须押上全部的筹码。
那么大夏军的领袖是什么人?难道真的是那个人?那个号称扇一扇羽翼就能让整个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