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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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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的视线飘过来,眼神却是真的困惑。

“又或者是你觊觎我的身体?可我虽不丑,也实在谈不上什么颜色,更不用提年纪已经不小了——我想来想去,总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值得你惦记的。”

渊松的嘴唇泛白,细细地颤抖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好一会,他才用一种异样的声音说道:“我自小是你的工布朵,发誓过伴你终身,亲如你兄弟,忠如你家犬,像小嵋那样大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你身边,一同长大,之后有一同经营……你说你我之间,既没有恩,也没有义?”

荆楚皱了皱眉,随即释然,脸上慢慢地露出一点笑容来,依然是温雅近人的,却少了那埋藏得很深、但根深蒂固的邪佞意味,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纯真,他说道:“这可不是真话吧,哪有那么简单的缘由?不过……我不再问就是了,反正无论如何,我总是要谢谢你的。”

渊松张了张嘴,却还没来得及答话,便一矮身攥紧武器,转过身来,挡在荆楚背后,冷声道:“什么人?!”

几个兽人战士先后拨开低矮的树丛走了出来,最后跟出来的是华沂。

荆楚慢慢地转过头,正好与华沂四目相对。

过了不知多久,华沂才低声道:“二哥。”

荆楚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在山谷中的时候,华沂简直追红了眼,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荆楚大卸八块,而他终于站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时候,他却忽然之间发现自己心里的杀意像是被烈风吹散的薄雾,忽悠一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荆楚似乎依然是老样子,与十几年前殊无二致,带着总是有一点违和感的温和笑容,以及让他不舒服、也不明白的复杂眼神。

华沂曾经以为那一宿的追杀与逃命刻骨铭心,可这个时候,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境,反而零零碎碎地回忆起来的,都是年幼的时候二哥看护他、逗他玩……或是说一些半懂不懂的奇怪的话的模样。

他记得那人有长而柔软的头发,从不大声说话,手指却修长而有力。

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幼童,有那么一瞬间,华沂心里竟然不合时宜地想道:他原本是我的亲哥哥来着。

天空中的呼哨近了,随后,数百只大鸟直直地越过他们飞入山谷——鸟人口中的毒箭正是那些刀枪不入的铁甲兽人的克星,因为兽头比人头大得多,所以贴在人脸上的甲胄被撑开,脸上与头顶没有保护,这样一来,高空的敌人就是致命的。

另外五六十个有翼兽人在荆楚的另一边落了地,鸟背上一男一女跳了下来,其他人就地化成人形。

男的是索莱木,女的头发已经花白,正是当年在岩洞中寻求过庇护的极北女王阿赫萝。

至此,整个战局已经尘埃落定。

华沂终于开口问出了他二十多年的疑问:“你为什么?”

荆楚不语,华沂继续道:“纵然大哥与三哥不甚友好,可是阿爹待你不好么?我又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这样逼我?”

荆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并没有逼你,只是想杀你,不过不小心叫你逃了而已。”

华沂眼圈倏地红了,问道:“就算你想要首领之位,难道我会与你争么?我会反对你么?你谋杀血亲,日后有谁可真心以待?有谁还会站在你身边?哪怕你坐拥天下,手握两个南北大陆,难道别人都怕你、畏惧你,你就高兴了么?”

荆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嘴角倏地一挑,却是垂下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多愚蠢的问题。”

下一刻,他转向阿赫萝与索莱木一边,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问道:“极北女王?还有你是……那个糊弄人的‘诸神使者’?”

索莱木一路风尘仆仆,脸颊明显地凹了进去,却依然显得神采奕奕。他笑道:“我可不就是那个糊弄人的家伙么?连极北女王都千里迢迢地被我糊弄来助阵了。”

荆楚却认认真真地问道:“那么你见过真神么?他们在哪里?”

索莱木闻言,立刻反射一般地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半真半假地说道:“当然,每一个我膜拜过的真神都在我心里。”

荆楚听了,极失望地摇了摇头——在他临死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听到的,敢情除了蠢话就是假话……

真话或许是有的,只是他自己不相信而已。

而后他忽然双手举起小嵋,让幼儿的目光与自己平视。

荆楚问道:“与阿爹一起还是跟这些……人走?”

小嵋不懂他在说什么,双脚悬空,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荆楚的衣领。

荆楚笑了——二十几年前,他弑父杀兄的时候,也露出过同样的笑容,华沂骤然间明白了什么,吼道:“小心——”

小嵋身上忽然着起火来,孩子尖锐的哭声刺着人的耳朵,他身上也不知涂了什么东西,那火势快得不正常——华沂出声以后才着起来的,却在他话音未落时,那孩子就已经成了个小火人,连荆楚都跟着烧了起来。

渊松瞠目欲裂:“首领!”

火光中荆楚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人说得出那一眼的含义。

幼儿撕裂的嚎哭声越来越微弱,而小嵋的身体却越烧越“大”,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荆楚捧着一个火球一样,眨眼功夫,小嵋已经全部湮灭在了火焰里,哭声也听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皮球一般胀大到两尺见方的大球。

阿赫萝脸色一变,仿佛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她一把将周围的人往后一拉,用力挥手道:“跑!”

小嵋的身体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大到荆楚已经抱不住了,他却依然不肯松手,跪在地上,将脸贴在了小嵋……那肉球的身体上,脸上的肌肤立刻被烧成了黑炭,半张脸上露出了森森白骨,骇人极了。

就在这时,刀光忽然闪过,华沂余光扫见,险些肝胆俱裂:“长安!你给我滚回来!”

长安提着疯子那把前端有钩子的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闪身一跃而起,一刀捅入了小嵋的身体,连带着穿过了荆楚的脑门,令人齿酸的钢铁与骨头摩擦的声音响起,长安以身体带着手里的刀,大力往下一压,硬生生地将荆楚劈成了两半。

小嵋——荆楚怀里抱着的那个肉球应声落了地,一个轻微的爆裂声响起,只听阿赫萝在他身后大声道:“还不撒手,小子弃刀!”

不用她多说,小嵋身体里流出乌黑的油状液体,顺着刀柄汩汩而下,长安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立刻松手往后退了几步,被赶过来的华沂拦腰抱起,往自己身后一抡,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接住。

黑油遇到火立刻窜起了老高的火苗,小嵋的身体发生了几次小的爆炸,最高的一次窜起了一丈多高的火星子,然而到底是被劈开了,他身体里的东西流尽、烧尽了,也就慢慢平息了下去。

地上已经瞧不出孩子的尸体究竟是到了哪里。

渊松却失声痛哭。

100、卷五

荆楚就这么死了。

无论活着的时候是多么厉害;心里有多少山河日月、沟壑万千,一刀劈下去;他也依然是一滩烂肉;看起来除了烧得焦了点、烂了点之外,与其他人的尸体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在还有渊松这么一个愿意哭他的人。

有道说;十个天上飞的;能顶百个地上跑的;阿赫萝带来的上千个有翼兽人一来,山谷中的战局顿时如一片风卷残云。

天才亮;便彻底结束了。

茗朱到底还是死在了他的愚蠢上;布冬眼睁睁地看着兽人们将他残缺的尸体抬出来,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自己应该向华沂请罪;痛陈自己教子无妨,叫长子险些坏了战局……可是他说不出口——起码在他儿子的尸体面前,他开不了这个口。

布冬只好微微弯着腰,有些佝偻地站在那里,目送着那些人抬着茗朱走远,脚就像生了根,眼就像失了焦,背……却已经给岁月压弯了。

山谷外,华沂蹲在荆楚的尸体面前,表情木木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索莱木走过来,说道:“我自以为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还是方才老女王告诉我的。”

华沂鼻音有些重得“嗯”了一声,敷衍地问道:“是什么?”

“她说这是一种特别古老的‘武器’,还是她年幼的时候听长辈说过的——有一种在冰川深处、极寒的水中生长的鱼,名叫做‘缎子鱼’,取这种鱼的鱼皮,刮去鱼鳞,再用米醋炮制七七四十九天,便能水火不侵。用这种鱼皮扎成小球,里面注入火油,不能注满,须得留些许空隙才行,而后将一根极细的捻穿入其中,缝在人腹中,这样的人就叫做‘火球人’。”

华沂先前有些兴趣缺缺,听到此处,却不禁抬起了头。

索莱木接着道:“因为鱼皮极坚韧,所以火油不会洒在人腹中,只是那火球人身上毕竟多余一个零件,所以通常行动比常人略显迟缓,并且无论胖瘦,皆有外鼓的小腹,另有胃口不好、消化不畅等毛病。荆楚拿幼儿做火球人,想来孩童虚胖者也是有的,而且一来他们身体容易有小毛病,二来腆着小肚子的小东西也不算稀奇,行动迟缓通常会被认为是还小,走路走不利索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人在意。火球人露在皮肤外面的捻乃是缎子鱼鱼肠所制成,平时于人无碍,点着的时候,便直接能顺着那鱼肠烧入人的肺腑,将火油点着,那火油被封在鱼皮球里,膨胀而无处释放,最终能将那小球撑到五六尺见方,到了极致炸裂,方圆几十丈之内都无人能幸免,也幸亏是长安那一刀,在火油没少到彻底开之前便捅穿了鱼皮……若是换个人,怕是没有他这样的手劲与准头了。”

这个绝世功臣长安却不在这里,他被随行的医师带走了。

华沂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还以为他临走的时候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儿子,想着他不爱父母兄弟,却到底还是知道心疼自己的骨肉的……谁知他是抱着个终极的火球。连畜生都不食其子……”

索莱木慢吞吞地说道:“这你就错了,畜生还真有食子的——小鱼破卵而生,大多被其母所食,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东西,再吃回自己的肚子里,这样想来,那火球乃是鱼皮所致,岂不是正有寓意?”

华沂叹道:“你别放屁了,人又不是鱼。唉,他那样聪明的人,何至如此?”

“你不懂。”索莱木摆摆手,说道,“你虽然越长越歪,可是好歹天性宽和,纵然偶尔不是东西糊涂一回,事后也知道是非曲直,如何能明白他那样偏执到不顾一切的心性?”

华沂:“……”

他隐约地觉得自己被索莱木数落了。

索莱木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有些人,他们明明既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却偏偏要想方设法地挥霍自己的财产么?荆楚便是那样的人,他生而聪明绝顶,却从来曲高和寡,世间没有人懂他,人们只当他是个出身高贵的亚兽,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表现出自己的价值,生来就注定要明珠蒙尘,混于鱼目之间。或许唯有这样的‘挥霍’,叫所有人都怕他、不敢直视他,提起他的名字便战栗不已,才算解了他心里这股与天生世俗的仇。”

华沂皱眉道:“你既然这样明白他,为什么方才不说出来?”

索莱木略显刻薄地轻轻一笑:“我为什么要说出来?叫他临死前心情平静、死得其所对我有什么好处,谁又来……”

他的话音突然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接着道:“再者这不过是我一家之言,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虫,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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