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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绍亭这辈子就怕这件事,裴欢一哭他就心疼,哄也哄不好,“好了别哭,你不想回来我就继续等,等你哪天想家了再说。”
他给她擦眼泪,仔仔细细地看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别扭。”
裴欢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流得更多,华绍亭叹气,伸手把人乱七八糟地按在胸口。她小声地吸气,犹豫着问他:“隋远……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最近一直劝我考虑手术……我这个年纪再手术,有一半的几率出不来。”
裴欢脸上的妆全都花了,她抓着他的手说:“不管最后怎么决定,你答应我,不许放弃。”
华绍亭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都说我造孽,我这辈子什么都干过了,不怕报应,就怕最后剩你一个人。”他放开裴欢,回身去拿她随身的东西,用纸巾擦她晕开的妆,终于满意了,又自顾自地翻出来她的口红,裴欢看他的动作有点好笑,抹了眼泪,心里苦得笑不出。
“我走了,他们不会放过你。”
他手指凉,捧着她的脸,表情认真而迷恋。他终究比她大了十多岁,杀伐决断一辈子,到如今整个人内敛从容,和那些光有长相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
裴欢闭着眼,他只为她素净的一张脸涂口红,端详着看了看说:“就这样最好看。”
第15章 【第七章】再见无怨(中)
小小的杂物间,他的手指按在裴欢唇角上,她恍恍惚惚回到年少的时候。
十几岁,裴欢学他那些女伴一样化浓妆,弄得一张小脸乱七八糟,他随她闹了两天,终于不高兴了,把人抓过来按在怀里,把她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擦掉。
当年华绍亭就只给她涂了口红,浓烈的大红色,坏脾气的小家伙,赏心悦目。
直到后来裴欢一个人出来生活,她年轻漂亮,五光十色的诱惑那么多,可哪一个都入不了眼。
她终于明白华绍亭的可怕在哪里,他把她捧得那么高,上天入地,又亲手把她摔下去,可她还是放不下。
人与人相遇太早,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从此以后,不管她去往什么方向,和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她永远只有一条归路。
华绍亭就是她的归路。
裴欢永不能忘那一日,他居高临下,慢慢擦掉她嘴角的血,他说:“裴裴,走吧。六年后,回来杀了我。”
这句话让她日后忍下多少欺负和白眼,不惜和蒋维成隐婚,为了生存拼命工作。
如今,她的手指抚摸华绍亭眉间那道伤疤,她说:“你早知道我连恨你都学不会,所以你才敢承诺,让我回去报复。”她嘴唇上淡淡的红,“比心计,我永远比不过你。”
门外传来敬姐的声音,时间长了外边还有人等,她想来催裴欢快点出去。
华绍亭放开手,裴欢还有工作,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他还在等她一句话,她却摇头:“我不会回去,这是我唯一能控制的事。”
裴欢走出去站在灯光下,很快融入人群里。她不知道华绍亭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个人僵着脸重新化妆走位,那场戏要拍女主和男主分手,苦情戏,压抑伤感,又要演出内心剧烈的挣扎感。
敬姐看出她又在走神,台词念得不顺利,NG几次之后,导演已经有点无奈,跑过找裴欢,拿着本子来来回回和她强调,“你要带着一种委屈,不能光是冷下脸。你想想自己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你要分手,但你是个女人心里委屈,要找到这个劲儿知道吗?憋着发不了火,但实际内心在示弱的那个感觉。”
裴欢忽然抬头看了导演一眼,轻声说抱歉,主动要求重新再来一次。
她想自己确实忘了什么叫委屈,从当年低三下四,放弃尊严豁出一切之后,她就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委屈。
现在这样的场合,灯光打在脸上,周围很多人,裴欢嘴里念着台词,心里却突然想起那一天。
下着雨的夜,她急火攻心冲进海棠阁,苦苦求他,她用了所有办法想让华绍亭心软,可他根本不看她。
他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那里喝茶,仿佛耐着性子来和她说:“你还小,裴裴,你不懂事,我就要为你负责。”然后他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感情地告诉她,“我不要孩子。”
如今,裴欢对着镜头,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永远不会懂,她当年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傻傻地隐瞒了一个星期,不知道怎么开口。那种微妙的感觉让人坐立不安,她高兴又觉得有点害怕,最终忍不住先和姐姐裴熙说了,两个女孩谁也没经历过,手足无措。
最终还是裴欢自己鼓足勇气去坦白的,她想好一切,反正再有几个月她就到了法定结婚的年纪,这对他而言也该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华绍亭的态度竟然瞬间就变了。
裴欢从来没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她被吓得跑出去躲了好几天。随后,敬兰会在沐城几乎倾巢出动,只为了找回她,闹得谣言四起。
最后她还是被带回去了,从小到大,她从来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那年海棠阁外一地雨水,裴欢踉跄着推开门,浑身都湿了。
她苦苦地求他,他不动声色,不谈这件事,让她先去换衣服,目光冷得让她发抖。
裴欢喉间发涩,她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是这种态度,那是他的孩子,他再冷血,好歹也是一条命。
她还是太年轻了,绝望得没有办法,急得一口血冲上来,瘫倒在地上,最后逼得急了,她几乎是爬过去抱着他求他,“再让我任性一次……最后一次,留下孩子吧,求你了。”
她什么都没了,脸面,自尊,那么多年被惯出来的脾气,只为她心里自以为是的爱情,全部都放弃,哪怕他不愿意娶她,哪怕他这么多年不是真的爱她都无所谓。
那时候裴欢多傻,疯了一样地想证明她是爱过的。
这孩子是个见证,曾经无悔,再见无怨。
可是华绍亭却说:“别的什么都行,这件事不能由着你。”
那个深夜,窗外刚下过雨。华绍亭坐在檀木椅上看她,那双眼睛悲喜不惊,却狠得让她心凉。
她曾经恨不得赶快长大嫁给他,突如其来有了孩子,她偷偷欣喜,最后换来他残忍的否定。她真的不知道华绍亭有多狠的心才能做到镇定自若,把痛苦和屈辱烙在她心里,溃烂生根。
再后来发生的事,今生今世无法回望,让裴欢几乎死过一次。
这世间多少情与恨,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她有多少委屈,已经想不清。
如今有人让她演,她不是没经历过,而是已经麻木了。
裴欢对着镜头,台词喊得淋漓尽致,眼前统统都是那一年的华绍亭。
眼泪就在眼眶里,却根本哭不出来,她几乎浑身都在发抖,和对戏的男主角对峙,最后那一刻,眼泪恰到好处往下流,一字一句地说着女主心里那些苦。
“你以为什么都听我的就是对我好,可你永远不明白,因为爱你,我连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
这句话原本被处理成愤怒,发泄,痛斥,但裴欢这一次是压抑而平静地说出来的,眼神里不是恨,而是遗憾。
人走到这一步,无关爱恨。只是遗憾自己还是爱你,至今无怨无悔。
所有人都被裴欢突如其来的情绪震住了,全场鸦雀无声,随着导演喊停,大家依旧沉浸在她这场戏里。
很久之后,敬姐率先反应过来,为她鼓掌。
那天裴欢很快收工,大家情绪高涨,拉着她晚上一起出去玩。
她婉拒,心绪不宁,早早就回家休息,可是一进门却看到蒋维成坐在大厅里,竟然在等她。
他还穿着大衣,裴欢以为他马上就要出去,刚走过去就听见他压着怒气问:“盛铃的事是你成心做的吧?”
现在人都被雪藏了,裴欢也懒得和蒋维成再提,“我没想为难她,也没找人帮忙,那天是巧合。”
“巧合?老狐狸带了那么多人能是巧合?好大的排场啊,真给你长足了脸!”蒋维成站起来盯着她,目光如遇蛇蝎,“盛铃不过是和我出去吃了两顿饭,你就找人来和我对着干……裴欢,你真让我刮目相看,还以为你能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呢,结果……这才几天,刚陪他睡完就找他撑腰了!”
裴欢厌恶地推开他说:“你嘴里放干净点。”
蒋维成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别装了吧?这六年你多清高的样子啊,一见他就什么都行了。”他看了看裴欢的脸,忽然对她口红的颜色很感兴趣,问:“这什么牌子,颜色不错。我买来送Alice怎么样?”
“随你。”她不知道蒋维成突然回来闹这么一出想干什么,转身想上楼,却听见他在身后说:“那片子上不成了,叫什么《不见的时光》吧?别白费功夫了。”
“为什么!”裴欢回身看他,蒋维成却整理好外衣已经走到门口,他无所谓地回身冲她笑了笑:“因为我撤资了,其他几个投资商都是跟着我才来的。Alice最近听话,我答应给她投个新片子。”
裴欢不说话了,站在楼梯上不动。
蒋维成回身看她,那双眼睛格外温柔多情,他体贴地问:“生气了?”
“你明知道我喜欢这部戏,我花了多少心思在剧本上!”
蒋维成认真地点头,又有点苦恼地说:“可是Alice比你年轻,比你听话,我让她玩什么花样她都答应……夫人,你要能比她还让我惊喜,你想演什么我都给你投。”
“大度一点亲爱的,哦对了,真生气的话,大不了你再去找他处理掉Alice就行了。”说完他折回来,愉快地亲亲裴欢的脸颊说:“早点睡,我爱你。”
他为了一个盛铃心里不痛快,回来找茬折磨她。
裴欢逼着自己忍下来,蒋维成终于满意了,出门寻欢作乐。
第16章 【第七章】再见无怨(下)
林婶刚从楼上下来,没听见他们之前的话,只看见蒋维成和裴欢亲昵告别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提醒:“哎哟,少夫人,你该借这个机会说让少爷留下来嘛。”
裴欢不理她,到楼上用凉水冲脸,冷冰冰的水终于让她清醒了一点,心里不再那么难受。
有的时候她时常会忘记,当年的蒋维成是什么样子。
在裴欢最狼狈的那段时间,她赌气从兰坊出走,不能出现在任何和敬兰会相关的地方。
她差点就要睡在大街上,第一次自己去找酒店,被人不怀好意地带走,是蒋维成替她解围。
那时候他多耀眼,天之骄子。
他站在明晃晃的酒店大堂里,和她打招呼:“真巧,又见面了,我的车还等着你修呢。”
裴欢当时像个刺猬,全身都是戒备,那几天的时间让她怀疑过全世界,却因为蒋维成的一个笑容,终于放松下来。
他帮她开了房间让她休息,给她买了宵夜吃。小家伙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什么也不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保姆,什么都要替她考虑周全,连第二天的早餐都订好。
夜里,裴欢蜷缩在被子里,蒋维成让她乖乖睡觉,他准备离开。裴欢忽然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想把你拐到手啊,娶回家做老婆。”他坦白得让人脸红,斜靠在门边上,诱惑力十足。
裴欢骂他,却用被子蒙住脸。
他笑得更大声。
她闷在被子里说:“我怀孕了。”
蒋维成很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明白为什么裴欢会离家出走了,他走过来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