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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套在他脖子上。
于是时间就到了延熙十五年,距离那场街亭之战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
第五章死士
南郑城。
姜维叹了一口气,搁下手中的毛笔,将凭几上的文书收作了一堆。他随手拨了拨灯芯,不禁生出一阵感慨。时间比那渭水逝得还快,他跟随丞相出征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而他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成斑白头发的老将,这其间的波折与经历一言难以尽数。
每次一想到这些事,姜维总能联想到卫青和霍去病,然后就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冯唐和李广。虽然他如今已经是蜀汉堂堂的卫将军,但如果一个人的志向未能实现,再高的官位和爵禄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候,窗外传来三声轻轻的叩击声,姜维立刻收起忆旧的沉醉表情,恢复到阴沉严肃的样子,沉声说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吏走进屋子来。他两只眼频繁地朝两边望去,举止十分谨慎。
“小高,这么快就找到死士了吗?”
姜维问道,被叫做“小高”的小吏露出半是无奈半是犹豫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道:“回将军,找是找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
姜维把脸沉下来,他十分厌恶这种拖泥带水的作风。
“可是……那个人有六十三岁了。”小高看到姜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补充道,“他坚持要见将军,还说将军若不见他,就对不起蜀汉的北伐大业……”
“哦?好大的口气,你叫他进来吧,我倒想看看他是个什么人物。”
姜维一听这句话,倒忽然来了兴趣。他挥了挥手,小高赶紧跑出屋子去,很快就领进一位戴着斗笠的老者。
老人进屋之后,一言不发,先把斗笠摘了下来。姜维就着烛光,看到这个老头穿着普通粗布青衣,头发与胡须都已经斑白,脸上满是皱纹,渗透着苦楚与沧桑,然而那皱纹仿佛是用蜀道之石斧凿而成,每一根线条都勾勒得坚硬无比。这个人一定在陇西生活了很久,姜维暗自想道。
姜维示意让小高退出去,然后伸手将烛光捻暗,对着他盯视了很久,方才冷冷地说道:“老先生你可知道我要召的是什么人?”
“死士。”老人回答得很简短。
“老先生可知死士是什么?”
“危身事主,险不畏死,古之豫让、聂政、荆轲。”
姜维点了点头,略带讽刺地说道:“这三位都是死士,说得不错。不过老先生你已经六十有三,仍旧觉得自己能胜任这赴难的责任么?”
“死士重在其志,不在其形。”
“死士重的是其忠。”姜维回答,同时把身体摆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么说吧,我可不信任一个主动找上门来效忠的死士,那往往都以欺骗开始,以诡计结束。”
面对姜维的单刀直入,老人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
“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要知道,你想要做的事情,也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就够了。”
“哦?”姜维似乎笑了,他把身体前倾,仿佛对老人的话发生了兴趣,“你倒说说看,我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杀费祎。”
姜维听到这三个字,“霍”地站起身来,怒喝道:“大胆!竟然企图谋刺我蜀汉重臣,你好大的胆子!”
老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姜维的反应,他抱臂站在屋子的阴影里,不徐不急地慢慢说道:“这不就是将军想要做的么?”
“可笑!文伟是我蜀汉中流砥柱,我有什么理由去自乱国势?”
“这一点,将军自己心里应该比我清楚。是谁屡次压制将军北伐的建议,又是谁只肯给将军一万老弱残兵,以致将军在陇右一带毫无作为?”
“政见不合而已,却都是为了复兴大业,我与文伟可没有私人仇怨。”
“哦……将军莫非就打算坐以待毙,等着费祎处置将军么?他为人如何,您应该知道。”
老人的这番话让本来摆出愤怒表情的姜维陷入沉默。费祎在外界的声望素有沉稳亲和之名,但是他的真正为人如何,在蜀汉官场上经历了几十年的姜维也是深知的。
丞相逝世之后,本来爆发的矛盾只是魏延与杨仪的节度权之争,结果打着调停之名的费祎先骗取了魏延的信任,又借杨仪之手以平叛的名义除掉魏延;随后又密奏了杨仪的怨言,迫使其自杀身亡;接着排挤掉吴懿,让属于自己派系的王平坐镇军方。这些都是姜维看在眼里的。自从那次之后,费祎不动声色的阴狠手段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从此他再也不敢小觑这个笑眯眯的胖子了。
姜维虽然依仗是丞相继承者的身份没受什么打击,但也一直被费祎刻意压制。他屡次要求北伐,但上的奏表都语气恳切,言辞中不敢稍微激烈,生怕挑战费祎的权威以致被迫害。
现在这老人说中了姜维的痛处,他不得不把那套表演出的气愤收起来,重新思考这个老人所说的话。
“……好吧,这个暂且不说……”姜维抽动一下嘴唇,摆了摆手,重新坐了回去,“那么,老先生你又是为什么要杀他?”
“我杀他的理由比你更充分……我之所以在陇西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要杀他。其实我要杀的还有王平,可惜他已经病死了。”
老人毫不犹豫地说道,姜维注意到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同时也对他如此浓郁的仇恨产生了兴趣。
“把你的理由告诉我,我想这是我们互相信任的基础。”姜维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走到凭几前面,拿起毛笔,在铺好的白纸上写了两个字,把它拿给姜维。
“我想这两个字应该足够了。”
姜维接过字帖一看,悚然一惊,急忙抬头重新审视老人的脸,这一次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许多年前,他似乎是见过这个人的,在西城前往南郑的路上,那时候他还年轻……而老人接下来的故事也是从那里开始的。
当老人将那两个字所围绕的故事讲完之后,姜维瞠目结舌,几乎无法相信。他没想到那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事,也没想到那个早已死去的人今天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本来摆出一副高姿态的他,现在却变得手足无措,他伸出手去拍了拍老人的肩,想了半天才找出一句自认为比较合适的话来:“我想如果没发生那样的事情,也许今天在这个位子的人就是你……”
“呵呵,这都是天数,天数。”
老人似乎对这些已经完全不在意:“怎么样,姜将军,现在是否可以信任我?”
“是。”
姜维点了点头,同时像是给自己的行为辩解一样郑重地申明:“这是为了丞相的北伐大业。”
“是的,为了丞相。”
老人的表情似乎有所变化,但姜维不知道在那皱纹和麻点隐藏后的究竟是哪一种情感。
延熙十五年四月,沉寂已久的蜀魏边境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由汉卫将军姜维率领的一支汉军深入魏境,在羌人的配合之下袭击了魏国西平郡,然后在魏军增援之前就匆忙撤退了。在这次袭击中,魏国一位名叫郭循的中郎将被蜀军擒获,而他的随从则全部被杀死。
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但令蜀汉官员喜出望外的是,这位被俘的魏国中郎将表现出极大的诚意,主动对蜀汉表示恭顺。一直以“正统”自居的蜀汉朝廷,对于投诚的敌国将领一向极为宽容。之前的魏国大将夏侯霸就得到了隆重的待遇,因此郭循也得到了殊遇。
郭循虽然相貌不佳,满脸都是麻点,但是态度谦和,且谈吐不凡,颇得蜀汉百官的好感。在他受到了皇帝刘禅的接见之后,立刻被加封为左将军。要知道,这是已故嫠乡侯马超曾经坐过的职位。
随后郭循就被留在了成都。他行事低调,举止沉稳有度,对于各位官员的脾性爱好却都一清二楚,更难得的是,他对于官僚政务相当熟悉,就好像他已经在蜀国住了十几年一样。这样的人没有理由不被重用,很快驻屯在汉寿的大将军费祎就开始注意到了这个人。
郭循能力出众又不居功,与费祎的性情相投;另一方面,他对于卫将军姜维似乎有着不浅的敌意。这对于费祎来说是一枚上好的棋子,不罗织到帐下实在是可惜。于是他便开始有意识地拉拢郭循,先后写了几封书信给他,畅谈天下大事,而后者也一一回复,信中所显露出的政见和文笔令费祎赞赏不已。
这一年的年底,费祎终于获得了开府的许可,成为了继诸葛亮和蒋琬之后蜀汉第三位开建府署的人。他立刻列了一份想要征辟的幕僚名单上奏朝廷,其中就有郭循的名字。
延熙十六年早春,郭循和其他十几名被征召的官员风尘仆仆地从成都赶到了费祎开府所在的汉寿,卫将军姜维和其他高级军官也在同一时间抵达,专程向这位春风得意的大将军道贺。于是大为高兴的费祎决定举办一次宴会,以庆祝自己开府的荣耀。
这一次宴会规模很大,而且级别相当高,因为出席的都是蜀汉举足轻重的人物。宴会相当热闹,主人在汉寿治所内外的空地里摆开了几十张桌子,坐满了各地前来道贺的宾客。别说高级官僚,就连普通的小吏都有一席之地,得以享受这份难得的飨宴。几十名仆役在席间穿梭不停,不断地将美酒与食物抬进端出,异常忙碌。
数十名美艳舞姬在乐班的伴奏下翩然起舞,跳起了自汉代以来就流行于两川的七盘乐,只见她们穿梭于七盘之间,红鞋合着拍子踏鼓点,双手摇摆,长袖挥若流云,飘逸不定,恍如昆仑山的仙子下凡。观众一边喝着酒,一边毫不吝惜地施予他们的喝彩与赞美。
“呵呵,伯约啊,这次我开府理事,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协助啊。”费祎坐在席间,对着姜维说道。
姜维也露出笑容,举杯别有深意地回答说:“文伟这一次是众望所归,我等就只有叹服的份,期待今后能在将军麾下有更多发展。”
“唔,那是自然,将军和我不是一向合作很愉快么?”
费祎哈哈大笑,端着大觥起身,走下台去。如今的他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和当年的诸葛丞相一样。当他看到席间姜维、董允等人的表情时,他这种成就感显得更充实,更加快意。
他漫步在一片喧闹之间,频频向宾客们致意。每到一处,宾客们都纷纷起身,向他敬酒,而他也乐呵呵地每敬必回,不知不觉之间喝得脸色涨红,脚步也有点浮了。不过他的心情却愈加高兴起来,一直到身体实在无法承载醉意,他才蹒跚着找了一张空椅子坐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走近了他。
“费将军?”
那个人对他说道,费祎睁开眼睛,拼命想坐直身子去看,但是却怎么也坐不起来了,只好含糊地问道:“唔,唔,尊驾是……”
“哦,在下是郭循。”
“郭循……哦,就是你啊,哎呀哎呀,真是有失礼数,幸会。”
“哪里,一直到现在才来拜会大将军,是我不对。”
郭循一边说着,又走近了三步。费祎很高兴,挣扎着想起来说话,可惜力不从心。郭循笑了笑,来到这位喝醉了的大将军面前,俯下身去。这时候周遭依旧热闹非凡,宴会进行到了高潮,宾客们的喧闹声也达到了最高。大家的兴致都在于行乐,宴会的主角费祎倒反而暂时被忽略了,只有姜维一个人透过来往的人群朝这边冷冷地看过来。
费祎忽然听到郭循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