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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元慢慢移动着脚步,挪到了门外,冷冷冲着妫翟道:“你不从我,早晚会后悔。”
丑嬷牵唇一笑,道:“恭送莫敖大人。”
妫翟听到这句话,脸色一沉,也狠狠回道:“子元,你若敢动艰儿一根汗毛,我绝不饶你!”
议政殿上,朝臣们等了许久都不见子元与妫翟上殿。熊艰一个人坐在殿上,面对朝臣们的议论纷纷,有些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见子元怒气冲冲地上殿,草草敷衍了几句就不肯开口说话了。苋喜等人见妫翟没如往常一样过来,知道情势不妙,也噤声不语。
妫翟呆坐在镜前,丑嬷替她披上衣服,问道:“夫人还去议政殿吗?”
妫翟抚着额头,沉默不语,连连摇头。她反复想着子元的反常,越想越怕,没有心思去上议政殿议事。她问丑嬷:“丑嬷,今日之事您怎么看?”
丑嬷先没有答话,而是问妫翟:“夫人可以完全信老奴吗?”
妫翟惊愕,道:“从你将漆树赠予寡人的时候起,寡人对您就很是敬佩。驱逐丹姬、为文王礼葬、辅助太子即位到今日子元之险,每当寡人在危难之时,您总能出手相救,不光是救我身体还救我心,您说,是要多愚昧的人才会不信任您?嬷嬷以为,寡人是那样愚昧无知的人吗?”
丑嬷道:“您可知您殊于常人的优点是什么?”
妫翟道:“请嬷嬷赐教。”
丑嬷笑道:“是与众不同的冷静。信任别人很重要,但冷静更重要,那是成功的必备能力。”丑嬷说完这番话,面色凝重起来,缓缓说道,“依老奴看来,子元既然与您撕破了脸皮,就一定会动真格来威胁您。何况,他年轻力壮又大权独揽,想要取大王而代之并不困难。”
妫翟道:“您与寡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大王自小没有得生母眷顾,对寡人冷淡是情理之中,一时也难以改变他的心,倒是……”
丑嬷道:“倒是公子恽您要未雨绸缪啊。”
妫翟点头,听见星辰在里面敲打门,这才想起星辰在里面锁着,于是打起精神让丑嬷把星辰放出来。星辰见妫翟衣裳完好,但面色憔悴,担忧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妫翟道:“什么也没发生,他没有得逞。”
星辰这才放下心来,埋怨丑嬷把她关起来,丑嬷不回嘴。妫翟吩咐星辰:“这会子估计散朝了,就说是寡人微恙,不便早朝。你待会儿悄悄去议政殿上找孟林,打探大王的行踪。早去早回,不要叫人瞧见。”
星辰点头,机敏地出去了。妫翟又吩咐丑嬷:“今日恽儿午睡的时候,不要给他盖被子。”丑嬷会意点头。
过了一会儿,星辰回来,禀告详情:“听蒍吕臣说,今天早朝氛围怪异,见夫人一直没有去,什么也没有议便结束了。莫敖大人带着大王外出骑马练箭了。”
妫翟拳头紧握,悲愤说道:“果真如此!星辰,一定要牢牢守好屋子,不许任何人进来。子元既然是去狩猎便不会那么快折返,丑嬷,你随寡人去个地方。”
内廷的宫门紧锁,夜暗了下来。妫翟与丑嬷来到了蔡献舞的偏院中,小蛮正在院中打水,见妫翟入院慌忙跪下行礼,妫翟道免礼,让丑嬷拦住了她。
蔡献舞正在榻上打坐,逼仄的房舍因为没有开窗而有些憋闷。蔡献舞长髯垂胸,汗珠子布满额头。妫翟没有说话,轻轻地走到案前盘坐。
“既然来了,怎么不说话呢?”献舞仍然没有睁开眼,任由烟雾袅绕于室内。
“你怎知我会来?”妫翟有些惊讶。
“你身上有一种淡香是别人没有的。那是宛丘桃林的香味,就算这些陈年香木也掩盖不住。”蔡献舞睁开眼,看了看妫翟,说,“你满面轻愁,心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妫翟点头:“是的,无人可诉,想跟你谈谈。想问你一句,你可爱过我的姐姐?”
蔡献舞尴尬一笑,费解问道:“你为何要问这话?”
妫翟道:“蔡献舞,我不是戏言,是真想知道。”
蔡献舞道:“爱有两种,一种是远远地看着,用自己微弱的想象给这慢慢暗下去的岁月涂抹唇红,就像我对你;另一种爱则是一起过日子,让天长日久的累积与付出渗透到相扶相携的岁月里,比如你姐姐对我。我想我对你姐姐也该是爱过的。那样的情感虽然不惊心动魄,但触手可及,叫人踏实。”
妫翟愣了半晌,才说出心里压抑了很久的话:“你比我真实,所言为所想。其实,我一直是抗拒承认自己会对熊赀有感情的。我不敢相信我跟仇人之间也会有爱,但是他死了,我的心魂也被掏空了,感觉从来没有的孤独。从前对于姬允,我是充满爱怜的,他给我的一切我都非常珍惜,只是他太柔弱,我从不敢依靠他,我要担起我跟他两人的未来,丝毫不敢松懈。”
蔡献舞接过话茬:“但熊赀不同。他不需要你担心他,而且还知晓你的担心,更为你的担心铺平了路。一个完美的男人是能大能小的,你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变得很大很大,让你很有安全感;你需要关心时,他又变得很小很小,给你最温暖的安慰。最要紧的是,他对其他女人高傲只对你一个人殷勤,男人不是天生殷勤的,他们是被爱情改变过来的。熊赀就是这样完美的男人,我和姬允这样的男人只宜居家,不宜为君。你承认爱他,这又有什么可耻呢?相遇从来就不是偶然的事,只有桃花才会开在春风里,骆驼才会懂得恋慕甘泉,同样高飞的鸟儿,总有比翼齐飞的那一天,你天生就是熊赀的妻,我们不过是你的过客。你孤独是因为你爱他,那就追随你内心的声音,这是一个内向的寻找,找到这些声音坚定、清晰地往前走,在生命的轮回之中安顿好自己。”
蔡献舞的话砸开了妫翟心里最坚实的壁垒,她伤心哭道:“最难熬的莫过于明白内心太迟了。他死时我与他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对他那么坏,如今这漫漫人生的痛苦只能由我自己来承受。献舞,你无法了解这种遗憾会有多么可怕,我现在身边一切都带有他的影子,到处有他的笑容和神情,我竟然忘了自己从前是多么厌恶他,多么憎恨他,而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我想他想得难受,可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成他希望的样子。”
蔡献舞掏出锦帕递给妫翟,像是看着一个自己最亲的小妹妹,道:“我却是高兴的,在这样的时刻你竟然想到我,这数年的囚禁生涯也就没有白费了。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如果你对他没有感情,早就熬不下去了。没有感情,同床异梦的夜晚比权力倾轧还要恐怖,如果你真的能压抑,只能说你太适合去做一个翻云覆雨的掌权人,大概你是情与智都兼具吧。”
妫翟拿着锦帕拭泪,轻吐一口气,舒缓了许多,笑道:“郢都疆域辽阔,可是我却无知己,满肚子心里话只能对你说。”
蔡献舞自嘲道:“对我说也不错的,反正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一个囚徒口中的任何话语。跟我说比跟他人说要安全得多。你今日来,断不该只是找我聊聊天吧。”
妫翟道:“既然瞒不过你,便坦然相告了。听闻你昔年登基遭到了庶弟的反对,我想请教你是如何渡过难关的?”
蔡献舞轻轻瞅了妫翟一眼,问道:“新王有危险?”
妫翟摇头,道:“不只是新王,还有幼子与丹姬的女儿。”
蔡献舞说:“成功者无一不是能发现自己的天赋,并将天赋全然绽放的人。你的天赋完全能解决掉这些危险,不要害怕,我相信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会成长得比人们期待的还要美丽,当然这个过程会很痛,有时还会觉得灰心,面对汹涌而来的问题觉得自己很渺小,但这是你的宿命,不要害怕,做好现在你能做的,然后一切都会好的。”
妫翟听了心里平静了许多,问:“把你囚禁这么多年,恨我吗?”
蔡献舞轻轻一笑:“我不担心尘世间有仇怨,我只担心没有超越仇怨的智慧。我相信你我都是智慧之人。孽债该还的也还清了,我不希望你来找我,因为你不来便是安好的。你走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化解。”
妫翟有些愧疚道:“蔡献舞,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放你走。”
蔡献舞背过身去,听着妫翟出门去,心里默默道,岁月终究谁也不会饶恕。
55。熊艰惨死 夺位之险
入夜,妫翟正在想第二日议政之事,听蒍吕臣报告,门外有女子求见。原来是宗亲命妇们入宫探病,其中便有子元与子文的妻子。
“快快请起,难为你们还来看望寡人。”妫翟躺在榻上与妯娌们寒暄,特意瞄了瞄子文的妻子,果真端庄娴雅,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沉稳的智慧。
命妇循例与妫翟叙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妫翟叫星辰拿出几支簪子作为打赏赐给命妇。
待她们散后,妫翟悄悄打开子文妻子送来的礼盒,漆盒内是一些精致糕点。
“星辰,把它们一个个掰开。”
“这是为何?”星辰有些疑惑不解。
“适才,我见子文之妻似乎有话要说却终究咽了下去,我想这礼盒内必有玄机。”
星辰依言行事,一个个捏开糕点,果然在其中一个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布团。妫翟吃惊不小,展开布团,看见短短八个字:新王位悬,保全世子。
妫翟浑身发冷,道:“子文能冒险进言,看来事情比我想得严重。想不到子元竟然手脚这么快!也不知簪子的玄机他能不能勘破。”
星辰道:“他既是有心之人,必能知晓。”
妫翟把布团烧掉,丑嬷带着宫中世医进了外殿,正替芈恽诊脉。
“世子病情如何?”妫翟问道。
“世子着了凉,有些微热,吃几服药退了热便好。”世医如实回答。
“也罢,寡人最近也有些疲累,你替寡人与世子好好开几帖药调养调养。”
世医不敢怠慢,忙写下了方子。
此时,子文从妻子手里接过簪子,仔细琢磨簪子的玄机。终于他找到了暗扣,知道了答案。
子文将簪子恢复原样,悄声对妻子道:“去叫子扬(斗般字子扬)来,我有话吩咐他。”
斗般见父亲面色凝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子文却只叫儿子附耳一阵详细交代,斗般听罢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子文谨慎嘱咐道:“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让奸人得逞。”
斗般点头,道:“孩儿早想建功立业一扫多年郁气,父亲您放心吧。”
子文苦涩道:“孩子,你还小,路长着呢。看来为父要避几天,等你们到了郧国再说。”
夜深了,郢都城内一片寂静。更鼓三响,郢都宫内的南门缓缓打开,一辆马车正停在城外。守将潘崇小心地观望四周,不敢有一丝大意。阴沉的天空不见星光,两个黑衣人匆匆而来。
潘崇见状连忙迎接上前,带着敬畏回道:“一切俱备,您可以放心。”
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走出城门,将怀里抱着的孩子交给马车里出来的人。马车里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屈御寇和斗般,抱着孩子的也不是别人,是妫翟与丑嬷。
丑嬷跳上马车,悄声劝道:“您回去吧,老奴拼了性命也会保全两位小主子的。”
妫翟不放心,嘱咐御寇与斗般:“御寇,子扬,你们一定要将人平安送到曾国。”
御寇道:“夫人,您栽培御寇多年,御寇不会让您失望的。”
斗般也道:“有夫人御赐的神箭,没有人能阻挠我们。”
妫翟点头,不再多言,御寇扬鞭一挥,马车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