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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尹阎敖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亦是王室宗族的要员。面对巴族的突袭,阎敖立刻派县师戒备在那处城边境。但巴人这回采取的并不是楚人习以为常的闪电战术,而是游击战。时常以二十几人为一纵队,趁着半夜或者黎明之际不定时突袭。
初始,阎敖尚能提高警惕,他对巴族较为了解,想来定是丹姬不满,撒撒气罢了,这么骚扰了半年之后,依然不见巴师有大举开战的态势,也就习以为常,权县士卒也见怪不怪了。
转眼到了春耕季节,阎敖正在丛林里与下属愉快狩猎,忽见城门守将一身带血地冲进狩猎场,开口只说了一句:“巴人进犯,城门已破……”便倒地身亡。
阎敖大惊,立即策马下山,尚未到县府,便见血迹斑斑,巴族的旌旗已经插上了城头。原来巴族首领趁着权县庶民播种、权师疏于防范之际,率领部众攻打权县,权县无备,城门关口很快就被攻破。
阎敖咬牙切齿,道:“巴族小人竟灭我县师!本尹要杀了巴人祭旗!”
阎敖抽出剑要冲进县城与巴族决一死战,被副帅拦下:“县公三思!他们有备而来,敌众我寡,您这样贸然冲下去是白白送死!”
阎敖叹道:“本尹能如何?当年莫敖屈暇兵败,自刎于荒谷,连累其弟及子孙远赴息县。今巴人犯我,皆乃本尹疏忽所致,纵不拼死一战,亦只能自刎以谢民众!”
副帅道:“大人万不可就这样死去!您族人皆在丹邑,尚不知巴人所为。丹邑与权县,不过数十里之遥,依小人之见,您莫若先回丹邑告知族人防患于未然,以防他们赶尽杀绝,到时您再入都请罪求援不迟。”
阎敖求生之念被副帅唤醒,狠叹一声,道:“罢罢罢!也只能如此。”
阎敖换好部下找来的平民衣裳,跟着逃难的民众在巴人狂妄的“活捉阎敖”的叫嚷中悄悄混出去。权县的县师死伤惨重,连收尸的人都没有,难民四处流窜,阎敖也狼狈不堪。他为尽快到丹邑,一头扎进了涌水(今湖北荆门)连夜泅水回了老家。族人们听闻巴人的嚣张征战,均做好了防备并极力赞成阎敖入郢都求救,是以阎敖找匹快马急急奔郢都而去。
丹姬父兄听闻阎敖侥幸逃脱,当即派人抄近道赶往郢都报信。丹姬之父站在权县城楼上得意捋须,道:“阎敖能从吾等手中逃脱,断不能从楚王手中逃脱。”
果然,阎敖经过丹邑的折腾,已经晚了一步。巴族使者入郢都直接向熊赀下了战书,告知熊赀权县失守主将弃城逃跑的消息。阎敖一入都城,顿觉气氛凝重,尚未入殿,便被王卒拿下扭送到了断头台。
权县守将皆亡,民众被俘,阎敖无脸面见君王,也不辩驳,主动将头伸至铡刀下。熊赀与武王用兵之道相当一致,最忌恨主将当逃兵,当场下令将阎敖处死,子元麾下损失善战之将,悲痛得差点没晕过去。
斗缗自武王起建功立业,辅佐熊赀数年,以若敖氏显贵,一直以来自认忠心无比,当他获悉儿子断头于郢都,顿觉天昏地暗,老泪涕泗。巴人趁机挑唆,把阎敖之死转述成熊赀的武断暴躁。阎敖的族人苦等王师不来,又经巴人挑唆,对熊赀处死阎敖心生怨恨,竟揭竿起义与巴人合谋。巴族善骑,野蛮骁勇,砍瓜切菜很快就占据权县、丹邑两座边防,挥师东进竟直逼旧都丹阳,使郢都岌岌可危。
熊赀听闻战报,气得直咬牙。妫翟道:“大王,此情形下,恐非战不可了。”
熊赀怒道:“寡人不怯战,可恨阎敖族人众竟敢叛国通敌,联合巴人进犯!”
妫翟道:“臣妾以为此事有蹊跷。阎敖若是贪生怕死之徒,大可留在丹邑与族人共叛而不必孤身至郢都求死,此事恐与巴族反间之计不无关联。”
熊赀点头,问道:“寡人欲派彭卿、子元与巴族决一死战,你以为如何?”
妫翟道:“大王,斗缗痛失爱子才会与巴合谋。此际若只派莫敖与令尹大人只会令斗缗以为与您已经没有了和好的机会,反而拼死一战。王族自残,非幸事也!”
熊赀道:“你的意思是——寡人需亲征?”
妫翟点头默许。熊赀皱眉深思,来回踱步,想了许久,才无奈答应,感慨道:“为何寡人未至古稀竟有岁月沧桑之感?遥想先王,戎马倥偬,一呼万应,从无败绩,也从无叛者,即便王叔屈暇兵败亦自刎谢罪,而不是像寡人这样把臣子处斩。或许寡人永远比不上先王,无怪乎斗缗心生反骨。”
妫翟听到熊赀自弃之语,话也跟着严肃认真起来,道:“大王这话臣妾不能认同。先王戎马一生,为的是为子孙后代创下基业,但要守住这基业亦是艰难之事。有了民心便不怕叛臣,若失民心就算赞美之词满溢也只会走向败亡。在臣妾心中,您是当之无愧的雄主和明君。”
熊赀眼睛一亮,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的如此认为?”
妫翟笑道:“那是当然。”熊赀道:“寡人万一战败了怎么办?”
妫翟娇嗔一声,捂住熊赀的嘴,埋怨道:“大王净瞎说。您只管放胆去,只要全力以赴,虽败犹荣。”“哈哈,那寡人也试试宝剑,将巴人斩他个片甲不留!”
夜深了,王城内外众将皆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熊赀与妫翟对坐榻上,彼此无言却知彼此心事。妫翟将瑶琴上的灰烬扫落,纤纤十指撩动琴弦,奏出清音。熊赀沉醉不已,从没想过琴声有医五脏之效。
一曲终了,熊赀抱着妫翟钻进了床榻。熊赀抬起手摸摸妫翟光滑白皙的脸,痴痴地说:“秋侬,你真美,在这温柔乡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妫翟温柔地一笑:“你是我的男人啊。”熊赀把头埋在妫翟的胸前,说:“这是我一生里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也是我最喜欢的字眼。”看着熊赀温情的样子,妫翟也有些动情。她知道天一亮,熊赀就要出征了,这么大年龄了,还要到处征战。想到这,就感觉这个晚上是这样的珍贵,时间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那间,室内的小宫灯映衬着门窗外一片白色的天光,她和熊赀簇拥着,听着彼此的心跳,感觉从未有过的宁静。
熊赀亲吻着她的耳垂,喃喃道:“秋侬,我的宝贝……”
天慢慢亮了,黎明的光线透过窗纱照进屋,熊赀悄悄起床出去,碰到外室星辰过来,他用手指挡住嘴暗示星辰不要说话,又指了指里面的妫翟,招呼星辰近前说话:“她陪寡人聊了小半夜,让她多睡会儿。你来,替寡人穿上盔甲。”
星辰不敢怠慢,手脚麻利替熊赀把盔甲穿好。熊赀借着微弱的光转身再看了妫翟一眼,又进去轻轻地把妫翟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才蹑手蹑脚地出门去了。
熊赀离开屋子不久,妫翟起身坐起来。星辰唬了一跳,惊讶道:“翟儿,你醒了?”
妫翟披衣起身,捂着胸口道:“不知为何,心里堵得难受。”
星辰说:“大王刚走,你要此刻去,还赶得及送他一程。”
妫翟摇头:“不,他不叫醒我就是怕分开难受,我何苦要惹他。”妫翟看着窗外,竟像失去了什么似的。
悠长嘹亮的牛角号响彻郢都,熊赀率领左右大将再次出征。楚师连日跋涉,挥师南下,借道罗国西跨漳水,直到权县的北大门。斗缗一生忠烈,看见王师来伐,已经无路可退,便抱着求死之心硬着头皮上。
彭仲爽拿着赤雪剑,与斗缗混战于军中,痛心疾首斥责道:“斗缗,你怎会这样糊涂,竟然背弃大王!”
斗缗满面凄凉,挥剑迎战,痛苦说道:“令尹大人,当日你的儿子流放潘地之时是何等心情?我父子一生,为保社稷,付出一生心血。没料想到了这把年纪,竟然连亲儿子都保不住,我效忠有何用?来吧,彭仲爽,你我今日战场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斗缗说罢一剑刺来,彭仲爽见劝阻不了,只能挥剑应对。赤雪剑是蔡侯祖传之剑,薄如飞雪,寒如冰霜,一剑扫来,寒光毕现惊得斗缗面上一阵犯冷。待斗缗醒过神智,脸上已经破开一条深深的伤口,鲜血如春日之泉破冰而喷。
“好剑!能死在这样的剑下也算快哉!看招!”斗缗没有擦去血迹,而是爽快大笑,眼睛里苍凉的泪花让彭仲爽不忍下手。
“不,斗缗,你向大王求饶吧,只要你肯求饶,便有转圜余地。”彭仲爽只匆忙闪避,不再还手。
子元正与巴族缠斗,见彭仲爽只躲不杀,大叫道:“彭仲爽,你发什么愣,这等逆臣贼子,饶他作甚!”
“来吧,彭仲爽,你不杀了我,休想脱身!”斗缗冷笑一声拼死进攻,彭仲爽被迫还招,但还是尽量表达熊赀的意思,熊赀不想杀斗缗。
就在二人混战一团之时,一匹烈马从阵中闯进来,一声清脆的叫喊混杂着马蹄声响传来:“彭仲爽,拿命来!”
彭仲爽与斗缗激战正酣,听得这样一声叫嚷倍觉熟悉,扭头一瞧,烟尘中未见真章,噼啪一声脆响,腿上已经挨了一鞭,立即皮开肉绽。彭仲爽吃痛,差点握不住剑从马腹上坠落下来。好容易稳住了战马,这才看见丹姬气势汹汹快马而来,甩着两丈长的皮鞭将四周兵卒抽得倒地呻吟。
“丹姬!”彭仲爽顾不得伤口,赶紧从背后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挽弓搭箭对准丹姬的马头。
“哈哈哈!”丹姬丝毫不惊惧而是笑得十分得意,她一点儿也不慌忙,而是从胸前取下一个包袱,把它高高举起,叫嚣道,“彭老儿,你若是够胆子只管射箭,射死熊赀的女儿,你也活不了!”
彭仲爽定睛一看,果见丹姬举起了一个婴儿,婴儿被喧闹的战事惊得嗷嗷直哭。
“你!”彭仲爽气结,只好将箭收回,骂道,“你这狠毒的女人,竟拿自己的女儿做诱饵!”
“少废话!”丹姬见彭仲爽收回弓箭,立刻将用鞭子把孩子缠在腰间,甩手从袖中掷出几只飞镖,飞向彭仲爽。
“小心!”斗缗见此情此景,忘了自己是叛军,挽起剑花连连帮彭仲爽将飞镖扫落。不幸的是,飞镖多达十几枚,斗缗躲闪不及仍是中了一镖。斗缗长剑落地,唇色乌紫,从马背滚落,当即身亡。原来,飞镖均有剧毒。
“驾!”彭仲爽气得一夹马腹向丹姬冲来。
说时迟那时快,丹姬飞纵一跳,脚踏良驹稳当落地,从肋下抽出双刀,匍匐着向彭仲爽飞奔的战马而来,挥刀一斩,将马蹄剁掉。马吃痛,将彭仲爽摔下地来。彭仲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支起身来。
丹姬背后是巴族骑兵,彭仲爽身后是楚国车兵。二人在地上对峙,身后的随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哼,彭仲爽,你告诉楚王,天底下不只楚人会打仗。我丹姬一样可以阵前取他大将的首级!”丹姬挥舞着双刀,招数流畅狠辣,丝毫没有躲闪的姿态。
“刀法倒是不错,但心肠未免太坏了!”彭仲爽也丝毫不怯懦,横剑一扫,剑气逼人,卷起泥沙与土屑。剑气呜咽似流泉,使那些武艺不佳的人听着都胆寒。丹姬双刀吹毛立断,而彭仲爽的赤血剑削金如泥,二人招式一个狠辣,一个秀逸灵巧。丹姬不愧是巴族圣姑出身,上了战场俨然一名老道的女将。
彭仲爽原本处处留有一手,奈何丹姬毫不留情直逼要害,不得不狠狠还击。就在他与丹姬斗得浑然忘我之际,忽觉肩胛上一阵刺痛,一支羽箭穿过他的左肩。彭仲爽腿上被丹姬打了一鞭子,这会又挨了一箭,元气大伤,原本处在上风的局势迅速被丹姬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