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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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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丹自诩唇舌灵活,可是面对息侯的恨与痛,却说不出一句反驳与安慰的话,只能愣愣地看着国主,不知该怎么是好。良久,他才说:“大王,郑、蔡、齐、宋交好,且蔡侯治军颇有方略,若要伐蔡,恐以卵击石啊!”

息侯正半目出神,听斗丹这番话,气势一下偃了下来。息侯踱步半晌,皱眉道:“士可杀不可辱,若要战胜,需寻帮手。江、弦、樊、蒋诸国都是国弱兵少,无可用之地,唯有南蛮楚国倒可借兵。”

中宫内殿,妫翟躺在床榻,唤着星辰:“星辰,我想喝水!”

星辰慌慌张张跑过来,手里端着陶碗,送到妫翟唇边。妫翟张嘴饮水,却发现碗内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有,责问道:“你怎端着空盏过来,水呢?”

星辰这才从沉思中抬起头,惊讶不已,连连请罪:“奴婢该死,忙糊涂了,这就给您换来!”

星辰重新端碗过来,将妫翟扶起,预备将碗里的汁液喂下。妫翟皱眉,闻着气味不对,问道:“这不是汤药吗?”

星辰傻眼,无言以对。妫翟心中惊醒,抬眼仔细打量星辰。星辰不敢正视,躲闪不已。

妫翟皱眉,推开碗盏,犀利地盯着星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星辰勉强笑道:“奴婢哪有什么瞒着您,只是忙晕了头,所以出了差错。”

妫翟一声叹息,苦笑道:“你我姐妹一起长大,你素来办事极为稳妥,最令我放心。何况我们情同手足,我妫翟的事,你哪一次不是比谁都着急。你快说吧,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星辰见实在瞒不过,这才开口:“夫人,我说了您千万别生气。大王拿住了省亲的随从,逼问出了蔡侯对您的非礼之事,也知道您已经流产了!现在正在朝堂上商量着要借楚国之兵大举伐蔡呢!”

妫翟直觉一阵晕眩,差点栽倒在地,惊呼:“快替我更衣!”

星辰焦急劝道:“早知便不该告诉您实情,您病没好,怎能再管这些闲事?”

妫翟听到星辰口里竟说这样大的事是闲事,狠狠地捶着床榻,气喘连连,气急骂道:“混账!国、国之安危,怎、怎是闲事!这样大的事你也敢瞒我,是将我平日对你的告诫当成耳旁风了么!再不替我更衣,你以后都不要管我,让我病死最好!”

星辰自知失言,不敢再劝,忙替妫翟更衣。妫翟虚如扶柳,挂着礼制之服,顾不上容颜惨淡,一步一蹒跚地向殿内焦急走去。

朝堂上,宗亲们对蔡侯的无礼义愤填膺。

“大王,蔡侯与您同等尊卑,他不顾诸侯情谊,竟这样无礼于国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王,这样欺压我国的恨事,必要狠狠还击才可!”

息侯眉头深蹙,严肃说道:“伐蔡势在必行,寡人欲借楚兵。只是,息、楚两国素日无甚交际,若楚子拒绝,也无可奈何啊!”

大宗对息夫人敬畏,见她受了这样的冤屈,决意伸张正义。他向息侯献计:“大王,依臣看来,强攻不可取,需智谋。”

“大宗,有何妙计,敬请道来!”息侯欣慰,忙催促。

大宗捋须,思虑片刻,说出了妙计,道:“大王,我们可请楚国伐我,我息入蔡求援,蔡侯心有愧疚,必来援助抗楚。到那时,楚可强攻入蔡,将蔡慑服!”

息侯拍手叫好,斗丹却暗叫不妙。斗丹正要反对,妫翟已经拖着病躯上了朝堂。

“大王,万万不可引狼入室!”妫翟说罢咳嗽连连。

“怎地是引狼入室呢?”

息侯忙将妫翟扶上宝座,妫翟慌忙退开,命星辰将一个陈旧的宫灯拿了出来。

“大王,您可还记得这盏灯?”

息侯看着发黄的绢面,道:“自然记得。夫人怎么将它取下来了!”这盏灯是妫翟刚入息国时亲手做的。那时妫翟见息侯整日沉迷精巧之物不务政事,很是着急,于是便用葛纱做了一盏透明的宫灯,命人捉了上百只萤火虫放在宫灯内。

一天夜里,息侯正要赏玩白天寻得的小物件,却见室内黑灯瞎火,忙叫人点灯。妫翟于是就拿着这盏囊萤的宫灯进来,室内果然恢复光明。息侯接过盏六面宫灯,见之面面晶莹剔透,雕花精美,便爱不释手,忍不住问妫翟里面是什么宝物,这样明亮却没有一丝烟火气味。妫翟不答话,只拿着剪刀,将宫灯的一面剪开大口子,萤火虫破窗而出,纷纷飞到夜空,美妙绝伦,室内恢复了黑暗。息侯赞叹不已,岂料妫翟却泪水涟涟。息侯问是何原因,妫翟劝道:“国人如流萤,聚则有光,散则黯淡。我国主不事政务,便难聚民之力,息国便如这黑夜一样没有未来。”息侯听罢,幡然悔悟,虽然依旧不勤力于政事,却再也不放纵于玩物之中了。妫翟便将这盏灯挂在中宫内殿的廊下,以提醒息侯常事政务。

“大王,您曾答应臣妾,事事以国民为重,怎今日如此鲁莽呢?”妫翟五脏俱焚,焦急不已,道,“我息国位在淮阳要塞,地美食丰,臣忠民勤,多少大国垂涎不已,只不过无人独大,不敢擅自夺取以免置身于风口浪尖。今大王因贱妾之事,劳师动众,贱妾百死不能恕罪啊!想那熊赀,最是薄情寡义之人,伐随灭申,连邓国这样的至亲也不放过,无视其母养育恩情,大肆欺凌邓国国民。这样无道之君,他巴不得有机会从西往东扩张,又怎会垂怜于我息国呢?大王,您仔细思量,怎不是引狼入室啊!”

息侯接过陈旧的宫灯,将妫翟揽在身侧,深情款款地说道:“贤妃,寡人所做一切,正是为了息国子民啊。你是寡人的爱妻,是息国子民的夫人,你蒙受屈辱,而寡人无所作为,世人难道不会以为息侯可辱,息国可欺吗?楚虽强大,但数年来未曾破郑、蔡联军,未必还有气力伐我息国。”

妫翟听息侯想得如此简单,急得直叫苦,挣着最后一口气,劝道:“大王,大宗之计虽能救息,亦是助楚。楚武王多年来没有击退郑、蔡联军,今我息国却为他送上这样的契机,试问楚王怎不会放手一搏?若是蔡败于楚,这笔帐又算在何人头上呢?自然是我息国头上了。若我君独立伐蔡,虽败犹存正义;若借楚之强弩,败只会更耻,胜只会使小事扩大,无穷无尽。稍有差池,不仅断交于蔡、宋、郑、齐,更开罪于蛮楚,恐受夹击之祸啊!”

斗丹听罢妫翟这番劝谏越发愧疚,想不到夫人之忧虑远胜于他。

妫翟谏罢,一口气提不上劲儿来,竟昏厥过去。朝堂顿时大乱,息侯命人将妫翟抬下去。妻子病恹恹的容颜,更加刺痛了息侯的心。他最爱的女人受了这样大的罪,而罪魁祸首却逍遥悠哉。

“要寡人忍下这口气,誓死不能!大宗,寡人命你使楚求援,不可延误。任何人都勿用再劝,寡人心意已决!”

圣意已不可违,斗丹连连叹息:“听命吧,望老天助我息国。”

天黑了,息侯将那盏旧灯挂回老地方,看着病沉沉的妻子,心绞起千层褶皱。

星辰见息侯紧紧攥住妫翟的手不放,也只能轻叹一声,问道:“大王,奴婢斗胆问您一句,若夫人真不幸遭玷污,大王您会将夫人驱逐出息国吗?”

息侯把妫翟的手轻轻贴着脸庞上,坚定说道:“要寡人与翟儿分开,除非生死!”

星辰心里一热,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悄悄来到里屋,将蔡献舞的符令拿出来。拿着这个符令,星辰的手有些颤抖,不知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但是战事既然不可避免,承诺是无法兑现的,不如谋求胜算。何况,她心里对蔡侯的怨恨并不比息侯少。

星辰跪在病床边,将符令呈上:“大王,当初蔡侯有所愧疚将此令予夫人出城。夫人原本差奴婢派人将此符令交还,只是没想到夫人的病如此之重,所以尚未及时归还。如今息、蔡反目,这符令虽只能开外城门,但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息侯欣喜地接过,更添了信心:“哼,蔡侯果真自作自受!翟儿,你信我,一定要给你讨回公道!”

星辰送走息侯,若有所思,又走到书案旁,提笔在息国独有的湖黛锦帛上写下了一封信,告诉蔡侯,妫翟偶感风寒,身体抱恙,待病愈之后过几日就将符令送归,望君见谅。写罢,星辰又觉不妥,既然是要麻痹蔡侯,却有人能送信而不送符令断不会有人信。星辰嘴角浮起一丝鬼魅的笑容,暗道:蔡献舞,你既然是个情痴,那就痴到底吧!星辰将写好的信焚毁,举着灯盏悄悄来到里间。妫翟病容憔悴不堪,暗淡无光,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星辰看了忍不住眼眶湿润,她偷偷从床头的斗柜中把妫翟最珍藏的骨笛偷了出来,用一方半旧的锦帕包好,秘密命人给蔡侯送去。

蔡献舞接到息国送来的大礼,以为是符节,打开一看,却只有一方锦帕包着一只骨笛。妫翟的笛子他见过,残损的缺口记忆犹新。献舞颤抖着双手,把笛子凑到唇边,吹起了《鱼游》曲,仿佛吻上了梦中情人的唇瓣。

31。楚国的契机

郢都宫内,楚令尹彭仲爽正踏着愉快的步伐向内宫走来。楚王熊赀正与宠妃丹姬饮酒聊天,欲度过一个风花雪月的浪漫晚上。

“大王,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非得劳烦您,天大的事不能等我们歇个好觉吗?”丹姬柔媚地勾住楚王,不放楚王走,嘴里对彭仲爽是毫不掩饰的抱怨。

熊赀敷衍一笑,推开丹姬,道:“唉,彭仲爽深夜来奏,必有要事,怎能不理?你听话,不要闹了,明天再来陪你。”

丹姬不痛快,忿忿起身,替熊赀整好衣裳,嘴里嘟囔着:“这彭老头真是不识趣的呆子!老是搅坏臣妾与您的相处。亏他是个脏瘦乡巴佬,若是个女的,准是一顶一的难缠老妇!”

熊赀大笑:“哈哈,可不是,幸亏彭仲爽不是个女的!”

熊赀衣服尚未穿妥,彭仲爽已经哈哈大笑地进了内宫,口里直嚷着:“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啊!”

熊赀皱眉,斥责道:“彭老头儿,你也太放肆了,没瞧见寡人正更衣么?”

彭仲爽一看,果然丹姬满脸不高兴地看着他,手里慢悠悠地替国主整理衣服,边更衣边娇滴滴地央求。彭仲爽却对丹姬熟视无睹,忽然两眼迷茫,站在原地,伸出双手做盲人摸象状,口里叫道:“呀,这里怎么这么黑啊?大王,您在里边儿不,是不是温香在怀,微臣什么也瞧不见啊!大王,既然您已睡下,那微臣就先回去,把那桩喜事给您推辞了去啊!微臣告退!”

熊赀哈哈大笑,连腰都直不起,笑骂道:“真是一条活泥鳅啊!你站住,寡人何时允你走了,有什么喜事,赶紧说来!”

彭仲爽回过神,捋了捋须,像是大梦初醒一样说道:“呀,大王,您在这里啊。瞧微臣这眼瞎的,参见丹妃。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只是,只是这里太香了,微臣卑贱惯了,到了这么好的地方反倒脑子不灵了。”

熊赀指着彭仲爽,低笑道:“彭老儿又犯浑了,照你说,什么地方你的脑子才灵呢?”

彭仲爽道:“比方说议政殿那种冷冷清清光洁溜溜的地方,倒是比较合臣的口味。”

熊赀推开丹姬磨蹭的手,自己系好衣带,道:“好吧,摆驾议政殿!”

彭仲爽这才躬身让大王出了丹姬的内宫,跟着去往议政殿。熊赀前脚刚走,丹姬就气得打翻宫灯,砸碎玉璧,唾骂道:“自我进宫三月,他竟给我使了不下十回的绊子,哪一次不是把大王从睡梦中叫走的!这秃子矮老头的丑八怪,早晚要让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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