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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兵们上前拎起跪地磕头的绿绮殿管事往宫门外拖。妫翟连忙拦下:“姐姐别气,奴才们不知事,打他们一顿就是了,你怀有身孕,犯不着气着自个儿,不如饶了她,权当荫护儿孙吧。”
妫雉听着这话,心里极不痛快,心道:我怎么使唤奴才倒轮到你来教了么?如今打扮得不入流倒还来争艳,在她的地头倒充起好人来。
不过她面上不是这样,而是笑得亲切温暖,道:“息夫人替你求情,那便饶了你一命吧。我们姐妹在宛丘还没有聊够,妹妹既然到了我这里,那便多待些天,也好陪我消消乏。你姐夫这段日子有些忙,等过几天你也见见他。这绿绮殿里的奴才要是有伺候不周到,只管告诉我。衣食用度有什么缺的不舒心的,也只管叫人置办,到了此处就当是到了自家一样。咱们如今都长大了,就不要再扭捏置气啦。”
妫翟对妫雉的热情感谢不已:“姐姐待我这样好,妹妹没有不舒心的。天公不作美,倒成全我和姐姐的情分了。”
妫雉“哎哟”一声,摸着肚子笑道:“你瞧你小外甥,一天到晚闹个不休。也罢,你旅途劳顿,不如歇着,我稍后过来看你。”
妫翟上前扶着妫雉,客气说道:“姐姐也去歇着吧,一来就搅扰了你静养,真是过意不去。”
姐妹二人反复寒暄之后,妫雉才离去。星辰望着妫雉蹒跚的背影纳罕道:“从前见她哪一次不是飞横跋扈,如今做了蔡夫人当真是不同些了,倒也说得出这些客客气气的话。”
妫翟道:“从前她不过有些子任性,那也是王叔婶子的宠爱。如今她掌管蔡侯的家事,事事要自己留个心眼,自然不会再那么表露骄狂。我倒是有些不安,上回在宛丘她一番肺腑之言跟今日一样恳切,只不过也不知为何,今日她说话总是不敢瞧着我的眼睛。可能是我自己多心了吧,一个人的性情变得太快,总有些不太习惯。长姐如此,她也如此。”
星辰安慰道:“都是奴婢多嘴,惹得主子伤心神。要说一年大二年小,人岂有不变的道理。反正我们又不会赖在蔡国,等这几日雨停了,天晴准了,咱们立刻就走。”
妫翟看了一看四周,叫星辰屏退奴才,悄悄道:“我还是想见蔡侯一面,不仅是为我们路途的安危,是为了御寇啊。”
星辰叹道:“主子,您自己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还想方设法地顾全他。他倒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呢,怎不叫人干着急。”
妫翟头一阵阵疼:“怎不是?御寇再这样大意,恐怕没有子款,也有其他用心不良的人取而代之。敬仲叔叔如今也谨慎得很,若不在蔡国给御寇铺条道,将来性命堪忧啊。”
星辰道:“可是若真是子款设下奸计,蔡侯不一定会施援手,您也不是不知道枕头风的厉害。那蔡夫人难道不救自己的亲兄弟吗?她如今可是子嗣在握,前途光明啊。”
妫翟蹙眉,苦笑道:“这也是我要见蔡侯一面的原因。哪一个着眼于大局的诸侯,会将他国流亡的世子拒之门外?蔡侯能纳郑世子姬突,便也能纳御寇。只是,我必要亲眼见着他才敢冒险。你去将行囊中最珍贵的礼物挑拣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星辰点头,挑了一只小巧的红玉璧,两匹息国的罗香软丝织成的湖黛锦帛,一对耳尊酒盏。妫翟看了看,挑中了湖黛锦帛:“我虽代我主拜见,到底一妇人,玉器酒器皆非礼,倒是这湖黛锦帛赠予他们夫妻较为相宜。曾闻蔡桓侯薨逝于热痰惊悸之症,上回送给敬仲叔叔的水玉(今中草药息半夏的古名)还有剩的吗?”
“似乎那小包袱里还有些,都是用头醋洗过后晾干的。”
“你且用两方好帕子把这两样都包好,不要苛待了咱们息国的好东西,折了主上的颜面。”
蔡国内宫,妫雉将华丽的外袍脱下来,把奴仆们赶得远远的,一个人对着窗外发起呆来。她听到丈夫对“小姨子”不关心有些欣慰,妫翟长得如此漂亮又太会来事,即便不是献舞心里深藏的那个人,恐怕也会被她勾走魂。
但是一个跟着丈夫的秘密生活了很多年的女人,怎么也压制不下好奇心。她非常急切地想知道献舞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妫翟?如果不是,那妫翟能不能代替献舞心里那个女人的分量?如果不能,那个女人到底要多美才能让献舞对她和妫翟孰视无睹呢?
妫雉心里乱纷纷的想法一刻也停不下,纷纷扰扰之后,她却想到了子款的书信。
如果,妫翟被丈夫看上,或者她就是丈夫心里的那个人,妫翟又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失足失德,为息国与息侯所不容呢?
妫雉望着自己的肚子,心道,如果把妫翟藏起来,供着献舞赏玩……
种种危险的念头升起,妫雉被自己惊得目瞪口呆。不行,不行,不管妫翟是不是那个女人,她绝对不能让妫翟见到丈夫,早早地款待了,恭送出去,子款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劳神去吧。
妫雉想到这里才算是轻松了一些,把华丽的衣裳收起来,换上了常服。然后叫来奴才,决定在蔡国最美的观景点望河楼摆开宴席。
星星点点,一月如钩,蔡都华灯初上。妫雉打发了一群标致伶俐的模样丫头到绿绮殿请妫翟到望河楼。
“望河楼?这名字倒也新奇啊。”妫翟没有逛过蔡国,猎奇之心大起。
“回息夫人,这是咱们大王夫人最爱去的地儿。您有所不知,望河楼建在河畔,河中种满了各色芙蕖。夏日赏玩,最是美妙。可惜现下还不到盛夏,不然夫人一定赞不绝口。”
“姐姐调教的丫头就是乖巧玲珑,不像本夫人带的那几个笨丫头,成天冒冒失失,不是跌个盘儿就是打个碗儿,做起活来不见动静,败起家来倒是起劲儿了。”
“息夫人好是风趣,不是奴婢们灵巧,只是夫人您宽厚不计较罢了。”
宫婢领着妫翟拾级而上,来到了一座高楼之上。妫翟站在高台之上,嗅着荷叶清香,荷叶上盛着的水珠在月光的眷顾下如托着一盘珍珠,碧绿的荷叶托着晶莹皎皎的水珠,可爱之极。院前种着两棵合抱的梧桐,细腻光滑的树干上是斑驳的花纹,雅致非凡,往上一瞧,枝叶拥抱,有连枝之势。庭中两株合欢也开满了白花,在灯火下宛若美人婷婷袅袅。
“翟儿,快进来坐。”妫雉站在檐下唤妫翟。
妫翟这才回过神来,步入内殿。内殿的装饰淡雅悠然,琴在左,弈在右,满架的书简倒有些脱离红尘的志趣。
“姐姐,刚才瞧见庭院里种着梧桐竟有连枝之势,想来蔡侯与您夫妻和睦才让这树也通了人性。”妫翟戏谑。
“哪里,妹妹不要取笑我。不过,这几棵树倒真是我嫁过来的那年,蔡侯亲手栽种的。不过是几株树罢了,无甚稀奇。”
“国主们疼爱妻子的方式都有些异曲同工呢。我主知咱们主子最爱桃花,便在后庭种了满满一林子。”星辰说。
“要你多什么嘴!”妫翟嗔道。
妫雉不自觉哂笑,将妫翟的酒杯斟满:“这是去年酿好的梅子酒,藏在窖内一整年,散去了冲味,净剩了这些清甜甘醇的汁水,你尝尝。”
妫翟接过,小口饮下,赞道:“果真妙品。这样奇巧的制法,怕是只有姐姐才想得出来。”
妫雉甜蜜一笑,娇声道:“我原不爱这些,是你姐夫从别处听来,一时技痒就学着酿了些。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如今饮惯了还真有些离不了口。”妫翟不再回话,而是悄悄思量起蔡侯来,这蔡侯是个风雅之人。
妫雉也闭了口,有些懊恼自己,莫非是中邪了不成,怎么一口一句地提起丈夫来。
妫翟想着御寇的事,试探地问道:“这么好的景致,蔡侯怎没有陪您过来?”
妫雉脸色一变,笑容僵住,眼睛闪了几下,别过脸慌乱回道:“你远道而来,原本应当见你一面,只是好不凑巧,近几日国内事务繁琐,他抽不开身。”
妫翟浅浅一笑,对于妫雉的闪避有些不解,不过碍于是他们夫妻的内情也不好过问,道:“国政要务乃诸侯之责,姐姐不必挂心。这里是一点小玩意儿,送给姐姐姐夫赏玩怡情,希望不要嫌弃才是。蔡侯面前,烦请姐姐代为转达我主息侯的问候。”
妫雉接过礼物,寒暄道:“妹妹来看我已经是莫大的好处了,何须这样外道。只管放心,你姐夫也叫我问息侯安呢。”
两个心里藏着心事的女人,越是极尽亲密,极尽热络,感情便越往虚假上奔去,到最后无话找话和无话可说,沉默就胜过一切,姐妹二人都想拣些话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三五盏酒一过,妫翟有了些醉意,望着满桌的菜肴胃里翻一阵恶心,然而妫雉却兴致高昂,没有离席的意思。妫翟心里暗暗叫苦。
月牙东升,树梢的嫩芽在黑暗中悄悄生长。望河楼外的石板路上,蔡献舞与近侍正漫步而来。
“大王,夫人正在楼上设宴款待息夫人呢,您要不要移驾内殿?”
蔡献舞没好气说道:“一早就听说了,寡人不想去,免得见她炫耀尊贵的模样。”
近侍不解道:“既然您不吃宴席,为何要到此处呢?”
献舞拍了一下近侍的脑袋,有些愠怒地说道:“这蔡国疆域到底是寡人的还是她的?寡人不去吃酒难道连这里的景也赏不得?”
“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去,将木兰舟弄好,寡人要在这芙蕖新叶之间赏月。从早忙到晚,只有这刻清静。”
近侍将一叶小舟摆弄好,献舞登上了船。
“大王,奴才不明白,这南蛮子喜欢的玩意儿都是些不入流的,您怎么也跟着喜欢呢?”
献舞倚靠着雕花栏杆叹道:“那不过是世人自欺的谎言罢了,寡人觉着不错就是不错,谁爱管它入流不入流。他们都说着风凉话,哪里知守住祖宗家业的难处?南蛮子手里的好东西,又岂止这木兰舟?恐怕还有楼车矛戈呢!”
近侍摇着桨橹,劝道:“大王不是要来此处寻清静的吗?怎地又来想这些国政大事呢?”
献舞笑道:“正是,不如笛音一曲解解烦闷。”献舞正要将笛凑到唇边,却听着一曲悠悠的琴音从望河楼的高楼上传来。
献舞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越听越不可思议。
“快,寡人要上岸,移驾望河楼内殿!”献舞兴奋地站起来。
近侍不明所以,只能遵命行事。献舞嫌奴仆手脚太慢,自己划桨。河湾的水花溅湿了鞋履和佩带,献舞全然不顾,飞快跳上岸往望河楼上奔去。
“大王,您慢点!”近侍辛苦在后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妫雉正悠然品酒,忽闻一声急促的报讯:“大王驾到!”
妫雉忙起身迎接,献舞却已经急冲冲走上台阶,看也没看妫雉一眼,只严肃嚷道:“适才何人抚琴!”
妫翟歇手,垂首低眉,款款上前施礼:“见过蔡侯。”
当那张姣美如月光般的脸抬起来,眉间的一点粉红惊呆了蔡侯。献舞只觉头晕目眩,后退三步,看向妫雉。
妫雉有些惊诧,但也没有多想,赶紧上前扶住丈夫,快嘴介绍道:“这便是臣妾娘家妹子,息夫人。”
献舞却轻轻推开妫雉,定定走到了妫翟面前,缓缓开口:“遥夜如水,红尘千里,斗酒彘肩,快哉乘风,明日何须晴?晓陇云飞,斯人西去,年年旧春,桃园谁记?”
妫翟俏皮一笑,回道:“罢也罢也,来日仗剑,翩然绾发,英雄莫问名!兄台,桃园一别经年,想不到您居然是蔡侯,失敬失敬!”
妫翟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