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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梁啸也!刹那间,天子大有心有灵犀之感。他感慨了片刻,又问道:“那依你之见,谁能担负起出征河西的重任?”
曹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卫青。”
天子笑了,摇摇头。“我觉得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合适?”
曹时愣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道:“梁啸?”
“不。”天子指了指曹时的胸口。“你。”
天子下诏,拜平阳侯曹时为征西将军,长平侯卫青为副,案道侯韩说等新锐将领从征。消息一出,李广固然大失所望,窦婴也非常意外。这么大的事,天子居然没有事先和他商量一下,这和他的预期相去甚远。
他原本以为,天子将他这个“老臣”留在身边,就算不立刻委以重任,也要事事咨询,查漏补阙,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窦婴很失落。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一种回长安隐居的冲动。
同样郁闷的还有董仲舒,或者说,董仲舒比窦婴还要郁闷。他不惜冒犯天颜,将山东大水的原因解释为屡动干戈,用兵太频,结果话音未落,天子又决定西征了。这比打了他一个耳光还难受。他所有的心血都化作泡影,天子拿走了想拿的,而他最看重的那些理论,却被天子当作破鞋一样扔了。
两个失落的人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借着讨论学问的机会,窦婴和董仲舒的交情迅升温。
枚皋在庐山住了数日,在梁啸的陪同下饱览了庐山风光,品尝了彭蠡银鱼,准备离开。
梁啸给他准备了一些礼物,无非是豫章的一些土物产,长安不多见,却也算不上稀罕。枚皋也没太当回事,以他和梁啸的交情,没必要为了这些常规的礼物过于客套。
不过,当梁啸命人抬出一只黑漆箱子的时候,枚皋有些意外。这只箱子很漂亮,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很珍贵。
“这又是什么?”
“纸。”
“纸?”枚皋不解。纸是很贱的东西,有必要用这么精致的箱子来装吗?
梁啸也不解释,命人打开箱子,露出一叠洁白平整的纸张,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让枚皋有一种回到庐山竹林的舒畅感。梁啸拿起一张纸,递给枚皋。枚皋接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越看越欢喜。这纸和他印象中那种又粗又硬的麻纸完全不同,仅是外观就惹人欢喜。
“试试。”梁啸拿过一支蘸饱了墨的笔,笑盈盈的递给枚皋。“吃了那么多美食,看了那么多美景,你不留下两篇赋就想走,未免也太便宜了你。”
枚皋哈哈大笑,提起笔就要写。梁啸连忙拦住。“这纸和竹木简不一样,你要掌握好墨的份量,否则写出来就是一团。”
枚皋按照梁啸的说明,在砚上刮去浮墨,这才落笔。开始几个字还有些不适应,晕成了墨点,但他很快掌握了诀窍,写的字越来越漂亮。他本来就以文思敏捷著称,此刻新得好纸,心情愉快,更是思如泉涌,下笔如风,不大功夫,一篇《庐山赋》问世。
梁啸拿起赋,慢慢吟诵,赞不绝口。“这篇赋写得好,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梁啸挤了挤眼睛。“这些纸是封口费,换你闭口不宣庐山之美。”
枚皋大惑不解。他刚写了一篇得意的大赋,正想着传遍天下呢,梁啸却要封他的口,这是何意?
“我不想有太多的人知道庐山,扰了我的清静。”
枚皋恍然大悟,不禁放声大笑,指着梁啸说道:“你好贪婪啊,居然想独占庐山。”
“不敢,若是你来,必然竭诚招待。”梁啸笑嘻嘻的说道:“我也没有要求你一辈子绝口不提,只是给我几年时间,待我安安静静地将要做的事做完。为了补偿你的损失,我届时会帮你印行文集,颁行天下,让天下识字之人都知道你枚少孺的大名。”
“你说什么?”枚皋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别管那么多,这几年用心写几篇好文,再将以前的文章拾捡拾捡,到时候我用这种纸帮你印上几千部,每个州县都送上几部,你还愁天下人不认识你枚少孺吗?”
枚皋哈哈大笑,只当梁啸是在开玩笑。这年头的文章全靠手抄,就算再重要的典籍也没有抄几千部这么奢侈的做法。他的文章再好,还能和圣人经典相比?
“多谢了。”枚皋大大咧咧的拱拱手。
见枚皋不相信,梁啸也不多解释。等淮南王把印刷术搞出来了,枚皋自然会相信。这些纸,不过是一次革命的第一声枪响罢了。
“少孺,你到长安之后,送一些这样的纸给董夫子,让他好好做些准备。用不了多久,会有人向他挑战。他就等着应战吧。”
枚皋心领神会。要想谏阻天子触及游侠、游士的生存基础,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及他所治的《公羊春秋传》必须打倒在地。枚皋读的书比梁啸多,他很清楚,相比于天人感应的阴阳家理论,《公羊春秋传》的大一统才是天子行事的理论根基。
枚皋戏谑的指了指箱子中的纸,又晃了晃手中的笔。“这么说,这是战场,这就是长矛了?”
“没错,而你就是冲锋陷阵的勇士,写的也不是赋,而是战斗檄文。”梁啸乐不可支。“我祝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枚皋也笑得合不拢嘴。他连连摇头。“论经学,我可不是董夫子的对手,不过,我可以先打个头阵。伯鸣,这样的纸,你尽快再给我送几箱子来。对于以文墨为生的我辈来说,这可是最好的敲门砖,无往而不利。”
“多了不敢说,我每个月可以供你五百枚,一个钱也不要。”
“一千。”枚皋用力一拍梁啸的肩膀。“五百自用,五百送人。”
“一言为定。”
第544章手足
枚皋在半路上遇到了传诏的使者,天子让他立刻赶到甘泉宫,就任征西将军曹时的军谋。枚皋喜出望外,昼夜兼程,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赶到了甘泉宫,半路上只在长安停留了片刻,入宫找太史令司马谈。
司马谈正在天禄阁观星,安放大型千里眼的屋子里乱糟糟的,到处堆着书籍,案上散放笔墨算筹。司马谈脸色苍白,两眼通红,一离开千里眼,眼神就有些虚。看到枚皋进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案上的算筹拨乱,又将摊开的帛书卷起来,压在墨迹点点的袖子下面。
“原来是枚少孺啊,吓了我一跳。”
枚皋打趣道:“太史公辛苦了。”
“哈哈,不辛苦,不辛苦。”司马谈摸摸鼻子,指头上的墨迹将鼻端抹黑。“就是……兴奋。”
枚皋眉毛一扬。“现了重大秘密,却不能与人分享?”
“是的,是的。”司马谈应声答道,随即又觉得失言,掩饰地干笑了两声。正如枚皋所说,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通过千里眼看到了一个普通人无缘知道的星空,现了大量的星辰,完全可以彻底推翻现有的星象学。可是,他还没有推导出定式,所以无法将这些现公之于众,就像怀揣至宝,却只能穿着旧衣,像乞丐一样的走过闹市。
他希望的可不是这个,他希望是的一朝成名,自立门户,成一代宗师。
“你……这是从哪儿来?”
“从庐山。”枚皋轻声笑道:“淮南王府的门客明了一种新的定式,我觉得可能对你能有所启,所以特地赶来相告。”
“定式?”司马谈一下子蹦了起来,瞪圆了眼睛。“什么定式?”
枚皋也不说话,从怀里拿出两根小钉子,按在书案上,又拿出一根细绳,将两端分别系在两根钉子上,又拿起一把削刀,挂在绳子上,在桌上画了半个椭圆,转过来又划了半个椭圆。然后放下削刀,拿起笔,在帛书上写下一个定式,扬长而去。
司马谈盯着刻在案上的椭圆,眉头紧锁,眼珠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头饿狼看到了一只羊羔。
枚皋离开未央宫,又赶到陈掌家。
陈掌出门迎接,将枚皋迎到堂上。一入座,枚皋就说道:“陛下命我将霍去病带去甘泉宫,你们立刻准备一下。”
陈掌虽然不明白枚皋来意,但既然是陛下的命令,他们当然求之不得。霍去病拜桓远为师,学习射艺,刚刚学了几天,梁啸就被免官,离开了长安。陈掌为此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和梁啸走得那么近了,还白白被他踹坏了一扇大门。如今天子召霍去病入宫,可见恩宠未衰,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见陈掌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枚皋很是不屑。陈掌怎么说也是贵戚之后,为了富贵娶卫少儿为妻了就罢了,如此一惊一乍,患得患失,实在有失身份。
“陈君,陛下正有志于天下,唯才是举,霍去病天赋过人,将来成就不可限量,陈家的富贵也许就寄托在他的身上。你当多些耐心,莫乱了阵脚。当年献侯(陈平)辅佐高皇帝,败项羽,擒韩信,被匈奴四十万骑困于白登而面不改色,是何等的豪气。你可不能坠了献侯的门风,为后人所笑。”
陈掌尴尬不已,唯唯嚅嚅,郁闷得要死。枚皋走后,他长吁短叹,久久难平。堂堂的功臣之后,如今却被一个年轻小子批评,实在是丢人。若是再早三十年,功臣雄风尚在的时候,哪能容枚皋如此放肆。
一时之间,陈掌追往忆昔,感慨良多。
枚皋带着霍去病,离开了陈家,出了长安城,直奔甘泉宫。
霍去病没带什么行李,除了几件随身换洗的衣物,就是梁啸送他的弓马。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出了长安城,在驿道上轻驰,他才问了一句:“枚君,我师傅和师兄怎么样?”
枚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担心他?”
“嗯,好好的,突然就走了,连茂陵的庄园都卖了,怎么能不让人担心。你这次去庐山传诏,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枚皋笑了。“好消息。陛下赏他出使之功,增邑一千二百户。”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把师兄赶到长安?”霍去病仰起头。“是因为师兄要为山东百姓进言吗?”
“你觉得应不应该进言?”
“我不知道。”霍去病低声说道:“其实陛下对师兄是很看重的。如果师兄一心作战,不关心那么多事就好了。他总是教我说做事就像射箭,要专心,可是他自己为什么要关心那些事?那些事不是有其他的大臣管吗?”
霍去病的声音很低,淹没在马蹄声中,枚皋听得不太分明,可是从霍去病的神情上,他看出一些与他年龄不太相衬的味道。他多次听梁啸说起霍去病的天赋,但他本人并不太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算聪明,又能聪明到哪儿去,居然能让梁啸如此看重。他一直以为梁啸是怜惜霍去病,现在却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恐怕他的眼光不如梁啸。
霍去病有出同龄人的成熟。
梁啸的眼力的确非我能比。枚皋自嘲的笑了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
枚皋赶到甘泉宫,第一时间请见。天子惊讶于他的度,随即召见了他。看到大步流星走来的枚皋和霍去病,天子眼前一亮,转身对曹时说道:“你看,我给你安排的这个军谋不错吧?”
“陛下,臣与枚少孺一起出征闽越,对他的能力早有耳闻。”
“哈哈,那时候只是耳闻,这一次要让你亲眼看看。待你大捷之时,就让他写军书,一定文质彬彬,相得益彰。”
曹时笑道:“臣也希望早点有这一天。”
说话间,枚皋和霍去病赶到天子面前,躬身行礼。天子看了一眼霍去病背的弓,皱了皱眉。“小子,我不是赐了你好弓么,你怎么不用,却背这样的竹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