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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们听得泪流满面,恨不得立即拔剑而起,杀回北京城,向朝廷讨还一个公道!
“我等将士,何罪之有?鸟尽弓藏,急不可耐!我等家人,何罪之有?惨遭株连,何其无辜!近万军民,何罪之有?惨遭出卖,千古冤之!”王贤对着那宝剑咆哮道:“我等将士,不讨还公道,何以纾平心中郁气?!我等儿郎,不为家人报此仇,何以报答父母之恩?!我等男儿,不报此仇,有何面目再见泉下袍泽?!”
王贤说着,高高举起那宝剑,双目圆睁,怒视着将士们,一字一顿地咆哮道:“我王贤在此起誓,不讨公道、不报此仇、便有如此剑!”
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天子剑砍在营门口的拴马石桩上!
登时火星四溅,一声脆响,天子宝剑断成了两截!
王贤刚刚愈合的伤口,也被这一下重新震开,鲜血顺着剑柄,流淌到仅剩的半截剑身上,又无声滴落在地。
将士们忘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主帅,片刻之后,发出了山呼海啸的咆哮声:“报仇雪恨!讨还公道!”
“报仇雪恨!讨还公道!”
“报仇雪恨!讨还公道!”
那咆哮声声震云霄,仿佛一直能传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
北京城,自从王贤战败、太子监国、东厂大肆逮捕王党份子以来,老百姓感觉,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永乐末年,东厂在京城中横行肆虐,随意抓人的日子。
老百姓的感觉一点都没错,因为东厂还是那个东厂,番子还是那些番子,只是厂督从赵赢换成了胡灐而已。虽然两只老虎一个姓赵一个姓胡,但都是一样要吃人的!
那些东厂番子,在这失业的四年里,日子过得十分凄惨。这群习惯了作威作福、吃香喝辣的蛀虫,哪还肯下力气挣吃挣喝?何况就算他们想下力气,老百姓恨透了东厂,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会用他们。
结果,一个个游手好闲,坐吃山空之后,就开始坑蒙拐骗,不知挨了多少打,挨了多少饿,受尽白眼,吃尽苦头。还有那原先的仇家,趁机找他们报复,弄死弄残了不知多少……
现在,胡灐为了尽快重建东厂,站稳脚跟,尽数启用了这些人。这些满腹怨毒的家伙,重新当上番子之后,自然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对京城百姓的凌虐,也就可想而知!
那些之前给过他们白眼儿、不雇佣他们、得罪过他们的人家,统统被扣上王党的帽子,抓到诏狱之中,虐待殴打、百般凌辱,家破人亡,不计其数。这还算轻的,那些曾经打过他们,报复过他们的人,则全家被抓进诏狱,受尽百般折磨,全都被活活虐待致死。
还有那些跟他们从无交集,更跟王贤没有丝毫瓜葛的富商财主,只因为家里有钱,就也一样逃不了‘王党份子’的大帽子。不被敲诈得倾家荡产是甭想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京城老百姓怎会不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谁也不知道,明天又有哪个认识的人,会被当做王党抓起来。谁也不知道,同样悲惨的遭遇,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不少富户想要逃离京城,暂避风头,但东厂番子岂能让这些肥羊离开?他们派人守在城外的要道上,那些富户一出京城,便以‘畏罪逃亡’的罪名,将他们抓回来,投入诏狱,敲诈勒索。
番子们之所以不在城门守着,不是怕影响不好,而是怕那些富户一看到他们就调头回去,岂不没机会敲诈这些肥羊?
东厂搞得太不像话,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洪熙皇帝,好容易才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北京城,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这下连卧病中的皇帝,也被惊动了,把朱瞻基叫到乾清宫问话。
太子监国一个月来,这还是洪熙皇帝第一次召见,之前朱高炽一直安心养病,朱瞻基就是把天捅破了,他都不闻不问。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瞻基就在宫内,很快便赶到乾清宫面圣。
“免了吧,给太子看座。”朱高炽歪在床头,经过一个月的调养,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当然,这是朱瞻基不愿意看到的。
“父皇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看来龙体痊愈指日可待。”张诚搬来锦墩,朱瞻基谢过之后,便端坐下来,神情恭谨道:“这样实在太好了,儿臣监国这副担子,实在是挑得太吃力了。”
“怎么,你想撂挑子了?”朱高炽微微皱眉,似有不满。但其实父子二人谁都没放在心上,因为从朱瞻基进来的那一刻,主君和储君的交锋便已经开始了。
朱高炽很清楚,朱瞻基上来这么说,无非是以退为进,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对他太过说三道四。
谁都知道,这种时候,皇帝的病是不可能痊愈的。因为,还不是时候……
“儿臣岂敢撂挑子?”朱瞻基一脸惶恐道:“只是儿臣还太年轻,很多事情的处理都有欠火候,如今的局面又是如此复杂,真叫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儿臣唯恐行差踏错、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朱瞻基这一手,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洪熙皇帝找他来,本来是为了东厂的事,结果却只能先放在一边,安抚起他的情绪来。朱高炽微闭着双眼,缓缓说道:“这话还有些像样。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放手去做就是,不是还有朕吗?”
虽然知道只是一句嘴炮,朱瞻基还是感到舒坦了一些,谁知皇帝话锋一转,又悠悠说道:“不过你也不算年轻了,永乐年间就长期跟在先帝身边学习理政,朕相信你是可以把局面收拾好的。”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定尽力而为。”朱瞻基面上诚惶诚恐,心中却破口大骂:‘老东西,铁了心把所有黑锅都给老子背!等老子把局面收拾好了,你再出来装好人!弄不好还要把板子打到老子屁股上!’
确实如皇帝所言,朱瞻基虽然不到三十岁,但经历的已经太多太多,他有什么是他看不明白的?当初,皇帝一下旨宣他进宫,朱瞻基就知道老东西想让自己干脏活了。
中国人都讲究个死者为大,何况不管怎么说,王贤都是为国捐躯,他一死,朝廷却要刨坟清算,赶尽杀绝,总有些让人不齿。更何况,老百姓不知道王贤和皇帝已经同床异梦,还以为他们是相亲相爱、情若父子的一家人呢,朱高炽要是在王贤为他战死之后,对王贤反攻倒算,把他的家人故旧全都抓起来。皇帝辛辛苦苦营造几十年的仁慈形象,肯定会轰然倒塌……
这是哪个皇帝都不愿看到的,何况是朱高炽这种爱惜羽毛的皇帝,所以他病倒了,把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朱瞻基。朱瞻基心知肚明,别看这活会臭了名声,可自己要是不干,还有朱瞻圻那帮兄弟在等着干呢。
但朱瞻基也不会那么痛快答应,因为他很清楚,等到自己把王党都干掉,基本消除了王贤对大明的影响,他的父皇便会痊愈了。到时候,需要给那些被误伤的官员一个交代,需要平息民间的愤怒,还需要证明,他这个皇帝依然是这个国家的老大,做父亲的一定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当然,宰了他倒不至于,但宣布朱瞻基几条过失,命他回去再度闭门反省,却是怎么也逃不了了。
朱瞻基知道自己免不了夜壶的命运,但他就算当夜壶,也要当一个纯金的夜壶。所以,直到皇帝封他为太子,才肯去见皇帝。
至此,交易达成,朱高炽给朱瞻基一个确定的未来,朱瞻基为朱高炽担下骂名。父子俩各取所需,童叟无欺。这也算这对父子在长期的冷战之后,终于头一次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但现在,见朱高炽既要让自己背黑锅,还要对自己背黑锅的姿势指手画脚,朱瞻基自然十分不爽。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王道不要脸
乾清宫,寝殿中气氛渐渐不太融洽。
天家父子云山雾罩地打了一针机锋,便有些话不投机了。
朱高炽终于不再拐弯抹角,看着朱瞻基道:“朕听闻,京里最近很不太平,跟东厂胡作非为有关系。朕不是说你不该重建东厂,但要多加约束,不要让他们干扰到百姓的正常生活。”
“父皇教训的是。”朱瞻基点点头,下一句却成了:“只是治重病要用猛药,现在不是约束东厂的时候,老百姓难免苦一阵子,等到大局已定再说吧。”
“什么时候会大局已定?”被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朱高炽皱眉问道。
“快了。”朱瞻基答道:“东厂已经搜集到王贤上千条罪状,从中整理出了十二条不赦大罪,儿臣让他们把罪名夯实,务必做到铁证如山、无可置辩。”顿一顿,他笑道:“然后便可以公布天下,盖棺定论了!”
“哎,何至于此……”朱高炽神情一黯,叹息道:“难道就没有缓和一点的法子了吗?”
朱瞻基最腻味他的就是这个,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压下心头的不快,太子沉声说道:“父皇,事关社稷存亡,来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朕还是觉得,你做得急了点。”朱高炽眉头紧锁,缓缓说道:“万一,朕说是万一,王贤要是回来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父皇!儿臣已经撤掉了大都督府,将王贤在山东之外的亲故全都抓捕入狱,同时派人去河套,接管他余下的部队,此事已经没有半分缓转的余地!”朱瞻基厉声说道:“只能以雷霆手段一办到底,尽早定下大局为上!”
“哎……”朱高炽也知道,既然让朱瞻基去做,就只能接受他的风格,说什么也都白费了。
父子二人正准备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谈话,张诚进来禀报,说杨士奇有急事求见。
朱高炽和朱瞻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因为皇帝如今不理事,军国大事都是向太子禀报。太子这才到乾清宫一会儿工夫,杨士奇都等不了,显然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快宣!”朱高炽和朱瞻基异口同声道。
张诚便赶紧出去,不一会儿,领着失魂落魄的杨士奇进来。
朱高炽和朱瞻基看着平素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首辅大人,此刻却脸色蜡黄,嘴唇颤抖,脚步踉踉跄跄,官袍下襟的膝盖位置,还有两个土印子,似乎是来的路上被绊的。
杨士奇扑通跪在二位主上面前,嘴巴张了几次,竟都说不出话来。
“发生什么事了,竟让首辅慌成这样?”朱瞻基想显示一下自己的镇定自若,开起了玩笑道:“莫非天塌下来了不成?”
“是,是天塌下来了!”杨士奇如丧考妣道:“陛下,殿下,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啊……”
朱瞻基看看朱高炽,心说我爹还没死啊?朱高炽则心说,我爹早就死了啊!
“说!到底是什么事?!”朱瞻基怒喝一声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我父子顶不住的?!”
“王贤,王贤他还没死……”杨士奇惨声说道。
“啊!”朱高炽脑袋嗡地一声,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朱瞻基惊得一下子从锦墩上站起来!
“他果然没死……”朱高炽无力地哀鸣道:“朕就说吧,你们操之过急了……”
“他回来又怎样?”朱瞻基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我们又不是没料到,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还怕他孤家寡人不成?!”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六万军队呢……”杨士奇颤声道。
“啊!”朱高炽闻言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一下子又摔倒在床上。
朱瞻基也一屁股瘫坐在锦墩上,再没了方才的气焰,使劲摇着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老臣也认为不可能,可是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