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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旋即她又暗暗自嘲,‘自己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这样对自己?’如是想来,唐赛儿心中难免惆怅莫名,端起酒盅,接连喝了几杯闷酒。
“今天得到消息,张辅已经到山东了。”王贤喂顾小怜吃完一段鱼肉,拿起帕子擦擦手,然后一边剥虾,一边低声说道。
几杯酒下肚,唐赛儿粉面酡红,双眸流波,听了王贤的话,愣了一会儿方抬头问道:“他是自己来的,还是带兵来的?”
“带兵。皇帝省出过年的费用,凑了一笔军饷给他。”王贤小心剥出完整的白嫩的虾仁,然后放在汤匙中,又去剥另一个。“张辅带了八千精兵,才肯出京。”王贤不禁佩服英国公,之前朱棣下旨让他到山东,张辅就是不肯,非得手里有兵才肯出京。这才是百年大计的做派,哪像自己那么傻,皇帝一声令下,带着几个人就跑山东来……
“如果山东的军队被张辅掌握,我们是不是就危险了?”唐赛儿一双凤眼微眯,目光迷离地看着王贤。
“安远侯应该不会轻易交出兵权。”王贤用筷子将虾仁碾碎,缓缓送到顾小怜唇边,小心喂她吃下去,方轻叹一声道:“如果军队真的被张辅掌握,确实就麻烦了。”
“那你还是不要进京了吧……”唐赛儿伸出赛雪欺霜的小手,轻轻按在王贤的手背上。王贤只觉一阵沁骨的冰凉,抬头看着唐赛儿。唐赛儿俏面红似火烧,双目几欲滴水,鼓足了勇气说道:“我们带着小怜,到济南接上你的家眷,远走高飞吧……”
王贤看着唐赛儿愣住了,这还是时刻把教徒放在第一位的白莲佛母吗?
“你当我是在说醉话吧……”唐赛儿收回手叹息一声,幽幽道:“这些天看着你照顾小怜姑娘,突然感觉人不应该给自己那么多负担,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才最重要……”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王贤看着唐赛儿,露出一丝笑容道:“背那么多负担在肩上,真怕你随时会撑不住……”
“还说我,你不是一样?”唐赛儿也笑了,登时满室皆春,沁人心脾。“这么说,你同意了?”
迎着唐赛儿满是期盼的目光,王贤却缓缓摇头,低声道:“我还是要进京的。”
“为什么?”唐赛儿秀眉紧蹙,似嗔似怒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说着看一眼顾小怜,不胜伤感道:“你以为她不在人世的时候,心里有多么悲痛欲绝?想没想过,你若不在人世了,会有多少人像你一样悲痛欲绝?!可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样失而复得的幸运啊!”
“你说的我都知道……”王贤点点头,等他抬起头来时,双眼的目光透着无比的坚定道:“但是,人生在世,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一天不向赵王和皇帝讨回公道,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你怎么和他一样执拗?!”唐赛儿忽然怒气勃发,紧咬着通红的嘴唇道:“就算要报仇,你可以在山东造反啊?!何必孤身去京城送命?!”
“因为我不想成为我仇恨的那种人!”王贤叹了口气,伸手握了握唐赛儿冰凉的小手,看着她凄凉的双目,缓缓说道:“皇帝、汉王、赵王这些人,总以为天下是他们博弈的棋盘,为了达到个人的野心,可以毫无愧疚地害死千万人。我不行!我的仇人是他们,不是天下的百姓,我要的是他们的命,不是无辜百姓的命!”
唐赛儿定定看着王贤,目光渐渐有些痴了,出神许久才喃喃问道:“你真有信心做到吗?”
“有。”王贤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一个暖心的笑容道:“放心,一切都有安排,你只要按计划行事即可。”
“好,我相信你……”唐赛儿目光灼热地看着王贤,重重点头道:“我会一直相信你……”
两人便不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一起伺候着顾小怜睡下,又回到桌边,一杯接一杯地对酌。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一些应景的闲言,他们小心翼翼地逃避着现实,不想让这个辞旧迎新的良辰佳节,再蒙上厚厚的阴霾。
因为两人都很清楚,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对酌了……
最后,王贤抱起醉倒的唐赛儿,将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小心放在顾小怜一旁,又扯了床被子给她盖上。刚想起身,唐赛儿突然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火热的双唇印在了他的嘴唇上。王贤还没反应过来,唐赛儿便放开他,转过身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王贤摸着自己滚烫的嘴唇,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还是退到了门口,轻轻推门出去。
门关上时,他分明听到屋里一声似幽似怨的叹息声……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新年
第二天,新年头一日。
王贤再见到唐赛儿时,她已经重新戴上面纱,声音也恢复了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仿佛昨夜酒后的意乱情迷,不过是一场过后了无痕的春梦而已。
队伍上路后不久,斥候便焦急转回禀报,说前方有大队兵马靠近。
“英国公的军队?”王贤沉声问道。
“是。”斥候回禀道:“除了英国公的军队,好像还有东厂的人!”
“呵呵,皇上还真是如临大敌……”王贤看看一旁的唐赛儿,打趣笑道:“不愧是佛母,这么大的阵仗欢迎你。”
“我一个弱女子算得了什么,只怕人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佛母横了王贤一眼,反唇相讥道。
王贤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哪里哪里。”
“佛母今天火气不小……”戴华在一旁小声道。
“多嘴!”王贤瞪了戴华一眼,正色道:“迎上去!”
半个时辰后,两支队伍在官道上狭路相逢。
王贤这边统共不到五百卫士,对面的英国公军队却有八千人马,看上去浩浩荡荡,就像面对老鼠的大象,充满了压迫感。
王贤骑在马上,看着一字排开的英国公军队,朗声说道:“对面是哪位将军,请上前说话?”
“忠勇伯,久违了。”张辅不相信他看不懂自己的旗帜,但还是拨马上前,向王贤拱拱手道:“三年前一别,不意在此相逢。”
“原来是英国公爷,公爷,在下有礼了。”王贤向张辅还礼后,两人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头,便有些尴尬地对视着,好一会儿王贤才找到话头问道:“安南如今想必安定?”
“贼酋授首,叛军业已平定。”提到安南,张辅神情严肃起来,眉宇间的忧虑毫不掩饰:“但多年以来,民怨沸腾,豪族大姓,不服王化,一旦撤军过多,恐怕会立刻反弹。”说着张辅叹了口气,有些怪罪地对王贤道:“伯爷,要是因为内乱丢了安南,咱们就是千古罪人啊!”
张辅本以为王贤会反驳自己,没想到他也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道:“公爷说的是,安南决不能丢在咱们手里!”
张辅有些吃惊地看着王贤,想看出他到底是真是伪,良久,张辅重重一叹道:“我没有看错人!”说着低声劝说王贤道:“兄弟,趁着还能挽回,回头是岸吧……”
“公爷要挽回什么?”王贤还没回答,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阴阳怪气说道。老太监赵赢从张辅身后转出。
看到赵赢,王贤瞳孔微缩,他十分清楚,老太监出现在这里,就是朱棣已经布置完毕的信号!皇帝已经设好了天罗地网,只等他回京了!
王贤面上挂起冷笑道:“赵公公也在?”
“怎么,很意外吗?”赵赢桀桀一笑,向北方拱拱手道:“咱家奉旨,接应伯爷入京。”老太监说着看一眼张辅道:“公爷叙旧完毕,快请上路吧,耽误了皇差可不好。”
张辅知道当着老太监,说什么都不合适了,只好点点头,深深看一眼王贤,沉声道:“告辞了!”
转眼间,张辅领着他的兵马往南而去,却只带走了五千,还有三千留给了老太监……
“怎么?”王贤看看老太监身后的三千兵马,语带讥讽道:“公公还需要这么多兵给在下保驾护航?”
“呵呵……”赵赢皮笑肉不笑道:“路上不太平,伯爷少了一根汗毛,都是咱家的罪过。”说着瞥一眼王贤身后的唐赛儿,冷笑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佛母吧?”
“哼……”唐赛儿只报以一声冷哼。
“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佛母骑马挨冻呢?”老太监阴阳怪气地对一旁的东厂番子道:“快把给佛母的车驾开过来。”
番子赶紧一声令下,便见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推着一辆铁制的囚车到了王贤等人面前。那囚车通体都是密密麻麻、手臂粗的铁柱,铁门上数道门闩,每道门闩上都挂着一把大铜锁。
一名东厂领班太监掏出一串钥匙,将大铜锁一把接一把打开,然后才拉开沉重的铁门,吱呀呀的声音让人耳根酸麻。
“请吧,佛母大人。”赵赢一双鹰隼般得眼睛,死死盯着唐赛儿。
“这就不必了吧。”王贤沉声反对道:“她没有逃跑的意思。”
“咱家可没伯爷的胆子,只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啊。”赵赢冷笑一声,睥睨着唐赛儿道:“怎么,是不是还得让咱家亲手扶着上车?”
“不必。”唐赛儿冷冷说一声,便翻身下马,迈步登上囚车。
“要不要连我一起关上?”王贤满脸怒气,质问赵赢。
“伯爷说笑了,咱家可没那个权力关你。”赵赢冷笑道:“当然,伯爷要是执意上车,咱家也不拦着。”
“哼!”王贤怒哼一声,别过头去。
“关门!”赵赢尖喝一声。
‘哐当’囚车的铁门猛地关上,一道道铜锁重新锁上。
“都给我瞪大了眼睛!要是走失了钦犯,你们统统都得死!”那名东厂掌班对一众锦衣卫粗暴地呼喝道:“听见了没有!”
“是……”锦衣卫的声音有些散乱。
“没吃饭吗你们?!”东厂掌班满脸怒气,挥舞着鞭子抽在锦衣卫身上,骂道:“给老子大声点!”
“是!”锦衣卫的声音这次整齐了许多。
“一群废物!”东厂掌班啐一口浓痰道:“成了咱们东厂的走狗,就得有个狗腿子样!”
赵赢在一旁,任由那掌班太监表演,一双三角眼却只盯着王贤和他的手下,见他们满脸愤愤,赵赢十分快意道:“对了,伯爷还不知道吧,如今锦衣卫归东厂统领了!”说着看看他身后的众人道:“这些人里有没有锦衣卫啊?都出来向上司报到。”
自然,没有一个动弹的。
“他们都是我的家将。”王贤冷冷说道:“不劳公公惦记……”
“伯爷,私蓄家将可是形同谋反。”赵赢阴恻恻道。
“那也轮不到你来治罪!”王贤冷着脸道。
“说的是,咱们走着瞧就是了。”赵赢抿嘴一笑,伸手道:“伯爷请吧。”
王贤看也不看赵赢一眼,在卫士的簇拥下向前进发。
“都他妈打起精神来,保护好忠勇伯!要是他少了一根汗毛,你们统统都得没命!”掌班太监对三千官兵大呼小叫起来:“出发!”
三千军队便将佛母的囚车和王贤的队伍层层包围,护送着他们缓缓北上。
王贤的一举一动都遭到东厂番子的严密监视,恨不得连他一天拉几次屎,大便的颜色形状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王贤早料到会是这样,但被人整日死死盯着,还是难免心烦气躁,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弃马登车,整日仔细照顾顾小怜的起居,全当东厂的人是空气一般……
话分两头,却说英国公张辅,在五千军队的保护下,数日后抵达青州。
青州城外,安远侯柳升早就得到消息,命令大开营门,迎接英国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