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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上头的差事指定完不成,我只有跳河了。”
“呵呵……”王兴业看看王贤,父子俩会心一笑,便转头跟王金说话,不理会敢班门弄斧的王仝。弄得王仝面红耳赤,不得不插话道:“还请二叔帮帮忙,修黄册时把咱们这一里的要求放宽些。”
“明年黄册是大老爷亲自监修,动不得手脚。”王贤摇头道。不过世上哪有动不了手脚的事儿?之所以说动不了,是因为他和王仝又不熟,凭什么帮他这个大忙?
“想想办法吧,二叔。”王仝央求道:“王家村里不是你的叔叔大爷,就是侄子孙子,这事儿办成了,不仅族亲们夸你好,就是在祖宗面前都有面子!”
一提在祖宗面前有面子,王兴业的态度也变了:“小二你明年看看,能有办法就帮帮,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是。”王贤叹口气道,国家干部都这觉悟,大明朝不出事儿才怪呢。不过腹诽归腹诽,忙该帮还是得帮,这可是宗法大于国法的年代,维护自己宗族的利益,被看作天经地义。要是在这件上铁面无私了,非得被叔叔大爷侄子孙子们骂成猪头不可。“明年定下方略来,你去找我一趟吧。”
“好嘞!”王仝咧嘴笑起来。
王家村距离县城不算远,不过一顿饭工夫,船便靠在村码头上。
站在船上,王贤和王贵兄弟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看到村头简陋的栈桥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全村老少都来迎接四爷爷和二位叔叔了。”王仝把缆绳抛到岸上,栈桥上人接住,将船拉到岸边稳住。
“不至于吧……”王贤目瞪口呆地对王贵道:“就算老爹现在当官了,也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要是中个进士还差不多。”
王贵咧嘴笑笑,很有哲理地说道:“物以稀为贵。”
王贤深以为然,据说大明朝开国以来,王家村就没出过一顶乌纱帽。
再看老爹,摘下头上的皮帽子,露出了一顶乌纱……
‘我的亲爹,你能不这么浅薄么?’王贤无奈地呻吟道。
但老爹显然更明白,父老乡亲们要看的是什么,当他露出乌纱,果然引来了岸上的高声欢呼。
王兴业第一个踏上栈桥,朝三叔公和几位长辈下拜,动作还没做出来,就被七八只老手同时扶住,也不知老人家们怎会如此敏捷?
寒暄之后,族亲们将王家人一个个接下来,就像在搬运轻拿轻放的易碎品,这样对侯氏一个孕妇也就罢了,但对老娘也这样,老娘就受不了了。
“咱能不这样吗?”甩开众嫂子搀扶的手,老娘自个跳下船道:“没听说有谁当上官太太,就不会走路了!”
族亲们自然知道她的脾气,放在以前,早与她笑骂成一团了,这会儿却都赔着笑,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让老娘感到好生寂寞。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从码头到进村子也就是半里路,族亲们竟然安排了轿子,要把他们抬回去……
第七十六章除夕
整个王家村都是姓王的,几乎没有外来户。王贤看这个村子的规模,怎么也超过一百户人家了,但是在永乐八年的户籍黄册上,王家村只有五十三户,最少一半黑户。
这就是大明税赋制度下的户籍乱象啊,王贤心下暗叹。直到老爹念完了冗长的祭文,担任礼赞的三叔公苍声道:“奏乐!”便有几个老年族人,吹着笙、埙、籥、箫等乐器,竟奏出了庄重的雅乐。
听到那乐声,王贤这才回过神来,他现在身处王家祠堂内。黄昏时全族男丁一个不落来到这里祭祖。今年担任主祭的是王兴业,这是早定好了的。所以王贤错怪老爹了,人家穿着官服是为了表示郑重,当然……以老爹的性格,也不排除有炫耀的成分。
乐声中,三叔公苍声指挥道:“跪。升香。灌地。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复位……”
向祖先四拜兴后,三叔公道一声:“乐止。”
接着又上祭品,再磕头,把个王贤磕得头昏脑涨,只想快点结束如此繁复的礼节。
却也不是谁家都这样复杂,关键是王家乃琅琊王氏的一支,就是那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王氏,虽然现在确是不能再寻常的百姓家,却仍固守着千百年传下来的礼节。
与当今的权贵之家,祭祖时以鱼肉碗菜,盛以高碗,一股脑端上来不同,王氏是依次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福辞……完全遵守古代士族用膳的礼仪顺序,相形之下,那些钟鸣鼎食之家,便显得有些暴发户味道了。
不过王贤宁愿当暴发户……琅琊王氏的后人有啥用,这又不是魏晋,自己爷们还不是得从浊流苦苦往上挣扎?
好容易挨到祭祖结束,三叔公将祭品分给参祭的族人,然后所有人出去,到场院里吃年夜饭。
王家村的年夜饭十分有特点,竟然是五百多口族人在一起吃。晒粮的宽阔场院里,摆着整整五十张桌子,每张桌上都点着数根粗大的红烛,将个场院照得通亮。
祭祖的时候,女人们已经将凉菜布好,待男人们就座后,一道道热腾腾的菜肴便端上来。年夜饭除了丰富之外,还要口彩吉利……上菜的大婶子端上一盘猪大肠,用浓浓的乡音喊道,这叫做‘常常顺利’;又端上一碗鱼圆肉圆,这叫做‘团团圆圆’;还有鲞头煮肉是‘有想头’;春饼裹肉丝暗指‘银包金丝’……就是寻常的菜蔬,也要起个吉利的名字,比如黄豆芽叫‘如意菜’;落花生叫‘长生果’;黄菱肉、藕、荸荠、红枣四物并煮美其名曰‘有富’……因为富阳话藕的谐音为‘有’,黄菱肉形似元宝,音形相加等于‘有富’。
总之都是为了给未来一年讨个彩头,希望能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酒席没开始多久,族人们便开始敬酒,王贤跟着王贵,给族中的长辈一一敬酒,长辈们看到王贤,必然要亲热地拉手道:“我早就说过,这孩子了不得,你们当初还不信,现在怎么样?成了咱们富阳县的财神爷,来,财神爷,大爷跟你喝一杯,日后拉一把你那不成器的堂兄啊。”
每个长辈的说辞都差不多,只是让人想不通,那‘不相信的大多数’,咋一个都没出现呢?
好在托了老爹的福,王贤辈分算高的,敬了一会儿也就完成任务了。但他不敢回去坐,因为为数众多的同辈和晚辈正等着给他敬酒,王贤已经有些不胜酒力,要是任其蹂躏,非得人事不省。
他拍一下王贵的肩膀道:“我去尿尿。”
“哦。”王贵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先回去吧,咱俩都离开不好看。”王贤极不仗义地丢下兄长,特意穿过半个场院,绕到林姐姐的位子后,干咳了一声,才走出场院,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
呆了良久,微风送来一阵淡淡的菊香,王贤转头一看,便见林清儿红着脸,俏立在自己身侧。
看着她忧郁的面庞,王贤轻声道:“咱们走走吧。”
林清儿点点头,便跟他漫步在空旷无人的小村中。
她跟在王贤身后半步距离,王贤故意走慢了,她仍离他半步,王贤故意走快了,她亦离他半步,显然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王贤干脆一把抓起她冰凉柔软的小手,林清儿娇躯一颤,抽了抽没抽动,也就任他握着了。其实拉手这种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得多,何况林姐姐今日心情,正需要温暖的安慰呢。
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王贤开口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姐姐你想我岳母和大舅子了吧?”
前半句触动林清儿的伤怀,险些勾下她的泪来,后半句却让她哭笑不得,嗔怪地瞪他一眼道:“别瞎叫。”
“嘿嘿。”王贤却得寸进尺地揽住她的纤腰,笑嘻嘻道:“难道我还叫错了不成,娘子?”
“放开人家……”林清儿被揽住腰,又是紧张又是娇羞,挣扎几下,一听到‘娘子’二字,一颗芳心登时如吃了蜜,一下就失去了抵抗。
王贤却听话地一下放开手,林清儿险些摔倒在地,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她幽怨地抬起头,却又被王贤一下紧紧揽在怀里。
“讨厌,就知道到作弄我!”林清儿双手撑着他的胸口,一双眸子水汪汪、亮晶晶的,目光里流转着轻嗔薄怒,以及丝丝情意……
王贤看呆了,低声道:“姐姐,你真美……”
“瞎说。”林清儿娇羞地低下头:“黑灯瞎火的……”
她本意是天这么黑,你能看见啥,却被王贤当成了暗示,他缓缓伸出手,食指钩住她白瓷般的下巴,将那张江南女子细致婉约的小脸,缓缓抬将起来。
“你的眉目颦笑,都深深印在我心里了,无需用眼来看。”王贤的情话,放在后世那是不入流的,但在大明永乐年间,绝对是大胆奔放,无坚不摧的。
林清儿早就将自己视为他的人,听到王贤如此热烈的情话,一颗心如融化了一般,嘤咛一声闭上眼,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撒手。
见美人一副任君怜惜的模样,王贤哪还会犹豫?低头吻上了她的朱唇……
触电般的感觉,传遍了两人全身,林清儿紧张得浑身发抖,玉齿咯咯打颤,险些咬下王贤的舌头。
王贤却不以为意,反以为喜,这是少女珍贵的初吻啊。他轻抚着她的玉背,舌头也不再以攻城略地为己任,而是轻吻着她的唇齿,耐心地引导她品味初吻的美好。
在王老师的循循善诱下,林清儿终于渐渐不再紧张、虽然仍微微发颤,却松开了牙关,娇怯怯地任由这个无赖侵占、品尝、抚慰、渐渐地迷醉、酥软、湿润……
两人意乱情迷起来,林清儿正要学着回应,却听一阵呼唤声越来越近:“二叔,二叔……”
刹那呆滞之后,林清儿像受惊的小鹿般弹起来,摸着黑整理散乱的鬓发、头钗、衣裙,娇羞得不敢抬头。
“姐姐,其实我想说的,”王贤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往后的新年都由我陪你过,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七老八十。”
“嗯。”听了这一句,林清儿欢喜得泪湿眼眶,本是充满无奈的一条婚姻路,却开出了满地的芳菲,让她如何不喜极而泣?
虽然没勇气抬头,林清儿却伸出小手抓住他的大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他手上。声如蚊鸣道:“别嫌难看……”
凭感觉,王贤估摸着应该是个香囊。这时来找他们的人,已经到了跟前,不及细看,赶紧塞到怀里。
年夜饭是要慢慢地吃,一直吃到深夜,又换上干鲜瓜果,男女老少强打精神,熬年守岁。
不过王贤是个例外,回去后,他果然被灌倒了,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年初一上午了。胡乱吃了碗汤圆,他便被王贵拉着,去给长辈们磕头拜年,收了不少红包。
但是,辈分大的坏处就是,他收一个红包,几乎要送出去十个……好在有宝钞!这种不值钱的票子,最适合当压岁钱,又场面又惠而不费。
转了一圈,兄弟俩散出去二百多贯宝钞,折成银子也得四两多,弄得王贤很是肉痛,王贵却开心笑道:“去年娘带着咱空手回来,白吃白喝,没少吃白眼,今年可算是把面子挣回来了。”
“原来大哥也有虚荣心。”王贤笑道。
“人活一张脸啊,原先那是没办法。”自从当上东家后,王贵说话明显讲究多了:“娘这两年常说,在里子面前,面子算什么。但其实她原先的说法是,面子不能丢,里子更不能丢……”
“嗯。”王贤想想老娘,昨晚被一群三姑六婆众星捧月,谀辞连连的场面,就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