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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东翁……”听了纪纲的话,庄敬没有惊慌,却突然改变了称呼道:“其实当初走这步棋,也是用来试探的。”
“嗯……”纪纲自然知道,庄夫子所谓的试探,必然不是试探别人。这天底下,值得纪都督试探的,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至尊皇帝,再无他人!
“学生就是想看看皇帝的反应。”庄敬冷声道:“如果皇帝把案子压下去,哪怕不斥责王贤,我们都不怕,最多只能说是皇上觉着锦衣卫的权力太大了,想找个人分东翁的权。”顿一下,他目光幽幽道:“但要是皇上下旨重审……那事情就不妙了!”
“嗯……”纪纲的双目中透出深深的寒意,半晌才颓然道:“夫子,你是何时生出这种感受的?”
“周新案之后,我就开始担心了,皇帝让姓王的管镇抚司,我这份担心就更浓了。”庄敬缓缓道:“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好似杞人忧天,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盛衰存亡起于一旦,学生不得不替东翁未雨绸缪哇!”
“嘿,有这么严重么?”纪纲目光一缩,干笑两声道:“皇上不想让本座管诏狱,我交出去就是了,还不能打消皇上的疑虑?”
“东翁真这样想,就等着步蒋献、毛骧的后尘吧!”庄敬双目冷光森然,幽幽道:“说句不中听的,这天下别人能退而求苟安,唯独东翁不能退。盖因您替皇帝背了太多骂名,他要是不想用你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这只替罪羊!”
纪纲双目一突,庄夫子一语说中他的心病,让他想掩饰都没有力气,只能干笑道:“夫子不会是小题大做了吧!”
庄敬却冷笑连连道:“东翁伺候当今圣上十余载,当知道他是个何等心狠手黑之徒、深谋远虑之辈!如果皇上这次同意重审,就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之前让王贤以举人出身转锦衣千户,又让他掌北镇抚司,便是皇帝提前的布局,这就像弈棋,接下来肯定还有后招,步步紧逼上来,直到把东翁将死为止!”
“……”纪纲默不作声,额头却现出白毛汗,难道自己最担心的情况,终究还是不可避免了么?
“东翁,忠言逆耳利于行。不能再逃避了,一旦这盘棋输了,什么都完了!”庄敬却上前一步,逼视着纪纲道:“趁现在还有机会,您需要早下决心,全力准备,等待时机、放手一搏了!”
“放手一搏……”纪纲的声音明显发颤道:“有希望么?”
“当然有希望了!”庄敬眼中却透着兴奋之色,他所学的是帝王学,与姚广孝算是同出一门,只不过低了两辈。他一直希望有个机会,能做出姚广孝一样的事业来。为此他在纪纲身边蛰伏多年,终于等到了大干一场的机会。只听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明显颤抖起来:“大都督手中十万锦衣、密探如云,这是明面上的,暗中我们操练了多年的兵马、囤积的兵甲粮秣,不都是我们的本钱么!”
“但在皇帝面前,这点实力实在上不得台面。”纪纲叹气道。
“我们又不是挑头的!”庄敬激动道:“东翁别忘了汉王,太子稳住了位子,王贤当上了镇抚司的老大,他肯定比我们还急,要是东翁再稍加撩拨,朱高煦肯定要铤而走险的!”说着把声音压低道:“山西的事情,皇上已经对汉王起了疑心,汉王更是忧心如焚,父子相疑到这种地步,东翁还愁没有机会么?”
“你是说……皇上北巡的时候?”纪纲轻声道。
“不错,这次皇上去北京其实是养病,怕是要住上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庄敬笑起来道:“只要他一离开京城,还不是东翁和汉王的天下?到时候从容准备,待时机成熟干掉太子,或是奉朱棣为太上皇,或是与其划江而治,这盘棋不就彻底活了!”
“说得简单……”纪纲再叹口气道。“说起打仗来,谁是皇上的对手?”
“当年秦军无敌天下,不还是被一群草莽给灭了!”庄敬大摇其头道:“如今天下看起来海内混一,但其实朱棣这些年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已经累得天下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山东、江南的百姓又始终对皇帝离心离德,更别提已呈燎原之势的明教白莲教,这大明朝如柴薪遍地,一点就着!到时候汉王把太子一杀,大旗一举,保准狼烟四起、遍地开花!到时候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纪纲面色变幻许久,方叹一声道:“夫子这些话,兴许有些过了。还是先看看皇上的反应吧。”
“是。反正不急在这一时,等皇帝北巡后再做准备也来得及。”庄敬点点头,打住了话头。
接下来几日,王贤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建内外签押房,一边等着刑科那边的动静。纪纲那边似乎也消停下来,双方都等着北苑那位至尊的反应。
杨科长等人并没让王贤失望,他们要求重审水车巷杀人案的奏章,此刻已经摆在仪天殿的御案上。其实昨天朱棣就看过这份奏章了,但他委实没拿定主意,是以才一直拖到了今天。
皇帝在那里闭目苦思,一旁黄俨和王彦两个大太监,也都垂首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唯恐影响到皇帝的思路。
“你们说,”朱棣却开口了:“刑科这道奏章,朕该不该准?”
与他那个坚决认为‘阉寺不得干政’的老爹不同,朱棣对太监还是很信任的,尤其他身边的黄俨和李俨,都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仆人,朱棣遇到难以决策的事情,倒也时常让他们帮着参详。
比起沉默寡言的王彦来,仪天殿管事牌子黄俨要更跳脱,此刻听到皇上发问,他便作答道:“依臣之见,皇上不能准。这个案子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法司大臣借题发挥,轮番跟皇上斗法的场景臣还历历在目。当时皇上生了多少气?好容易才把那帮文官的气焰压下去,这才刚消停了两年,又有人要翻案!我看给那齐大柱鸣冤是假,又想跟皇上斗法才是真!”
“呵呵……”朱棣淡淡一笑,又看向王彦道:“狗儿,你怎么看?”
王彦在潜邸时的旧名叫狗儿,至于现在这个名字,是他发达之后皇帝赐的,闻言忙轻声道:“皇上要问臣兵事,臣还能说上两句,但这种法司之事,臣是一窍都不通。”
“朕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朱棣却冷笑一声道:“你这老狗难道看不出,这个案子早就变了味!说是权力争斗还差不多。”
“既然如此,就看怎么对皇上有利了。”王彦便道:“怎么对皇上有利就怎么办。”
“呵呵呵,你这老狗大大的狡猾……”朱棣笑骂一声,又冷冷瞥一眼对黄俨道:“你也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初是谁跟朕斗法,怕不是那帮法司的官员吧!”
“这……”黄俨登时额头见汗道:“具体的事情,臣也不太清楚,还请皇上圣心独裁。”
“独裁独裁,什么都要朕独裁,我要你们这群废材作甚?!”朱棣有些恼火地拂袖道:“下旨,北镇抚司镇抚使王贤无视律条、越权接状,念其初犯,罚俸一年。”
“是!”黄俨登时来了精神,高声应道。
“另,着北镇抚司重审此案!”哪知皇帝竟话锋一转,又下一道旨意。
“啊……”黄俨一呆愣,才知道皇帝打得什么主意。
第五百四十二章赛萝卜
北镇抚司东院中。
已经数日没回家的镇抚使王贤,按惯例巡视着一个个单间,单间里分别住着李春以下的一干锦衣卫军官。这些人从那天被王贤软禁以来,到现在就没捞着踏出房门一步。
那单间其实是给最低级的锦衣力士、校尉居住,虽然条件要远好过寻常军队的大通铺,但也仅能容纳一床一桌一椅,比贡院的号房大不了许多。这些天来,李春等人吃喝拉撒全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冬天又不能通风,里头的气味可想而知,反正王贤是不敢踏足的。这位在诏狱中尚能从容自若的镇抚使大人,此刻却皱着眉头做掩鼻状,隔着窗棂看着满头乱发、官袍肮脏的李春李副镇抚,轻叹道:“李大人看起来瘦了一些。”
“瘦点好,精神。”李春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捉着身上的虱子,一边面无表情道。双方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不死不休,也没什么好虚与委蛇的了。只是李副镇抚万万想不到,王贤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不是应该不管暗中斗成什么样,面上都要客客气气的么?官场上明争暗斗的多了去了,遭到上下挤对的官员也远不止他一个,怎么姓王的二话不说,就先拿枪威胁上司,转眼又把下属统统抓起来?这京城重地、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贤自然听出李春满腹的幽怨,捂着鼻子呵呵一笑道:“还是要多吃点的,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都是人吃的饭么!”他不提吃饭不要紧,一提就把李春满肚子邪火点起来了:“天天清水炖萝卜下糙米饭!连盐都不放,就是诏狱里的犯人吃的也比这好!”一气之下,竟没顾得上王贤话语里的言外之意。
“这话就昧良心了。”王贤不敢苟同道:“诏狱里的犯人能米饭敞开了吃?他们吃的米饭里掺了多少沙子?他们能捞着顿顿吃萝卜了?萝卜可是赛人参啊!”
虽然镇抚大人说得一本正经,门口的守卫却忍不住要笑喷了。大人实在太损了,这得多大仇啊,把人整成这样还说风凉话……
“赛人参!”李春却气得七窍生烟,从床上一下蹦起来骂道:“这么好你怎么不吃!”
“谁说我不吃来着?”王贤笑道:“萝卜青菜保平安,我就是常吃才能平平安安,李副镇抚不吃,才会不平安。”
“平平安安?你就得意吧!”李春闻言不怒反笑起来:“就凭你这阵子干得那些事儿,我看你能平安到几时?”说着便反守为攻起来:“你上任参见第一天,就拿火铳指着大都督!又擅自将诏狱中的太子党改换牢房,还敢私自囚禁下属!这些事哪件都是犯忌讳的,你却两天之内干了个遍,就这样你还想平平安安?做梦去吧!”
“李副镇抚这是怎么了?”王贤用看怪物的眼神瞅着李春。
“萝卜吃多了,太燥。”身后的二黑捧哏道:“大人果然没说错,赛人参啊!”
“那先把萝卜停停吧。”王贤了然道。
李春一听连萝卜都不给吃了,登时又压不住火道:“不用你停,本官从今天开始绝食,你有种就把我饿死!”
“消消气,本来这趟是要跟你说件事儿的,这么大火气怎么说?”王贤叹口气道。
“什么事儿?”李春一愣道。
“没什么,”王贤微微笑道:“就是你夫人前日送来一枚碧玉西瓜。”
“碧玉西……”李春先是一愣,旋即又像被蝎子蜇到一样,一脸惊恐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王贤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道:“就是有个犯官的妻子到衙门投状喊冤,案子涉及到李副镇抚,本官便派人去你家询问了一下,结果回头尊夫人便将那玩意儿送到了衙门。”
“你……你……”李春终于忍不住道:“你要给齐大柱翻案?”
“我还没说,李副镇抚就知道了。”王贤咯咯冷笑道:“看来果然是有隐情啊。”
“没有!”李春瞪圆两眼道。
“那碧玉西瓜哪里来的?”王贤笑道:“莫非李副镇抚祖上也是宫里的?”
“这不需要跟你解释!”李春闷声道。
“那你就等着跟皇上解释吧。”王贤飒然一笑。
“你想用这个案子整我,可打错算盘了!”李春色厉内荏道:“这个案子是钦案,钦案懂么?皇上定下的案子,谁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