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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杖责八十!”庞瑛大声应道。
纪纲转眼看着王贤,冷声道:“念尔初犯,减半吧。”说着一挥手,便有南镇抚司的力士要上前拿他。
这是要打杀威棒啊!纪纲的徒子徒孙们一阵激动,小子你不是横么?忘了自己是大都督的属下了吧?这下好看了吧?来到锦衣卫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谁敢上前!”王贤的一众手下,登时抽出兵刃,将自家大人护在身后。
“反了反了,要造反了!”纪纲的手下也抽出兵刃,张永和朱四两个副都督,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见双方要酿成流血冲突,这才出声劝道:“先收起兵刃,有话好好说。”
“你俩也和他是一伙么?”纪纲睥两人一眼。
“不敢不敢。”两人忙撇清道:“只是开年头一天,见血不是好兆头。”
这句话让纪纲眉头一皱,但旋即狞笑起来:“权当杀了只鸡吧……”说到后来他却声音一凝,因为他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自己,顺着枪身看过去,那握枪的手,是属于王贤的。
两人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下,相距不到七尺,这个距离,只要开枪就是必杀!
纪纲的徒子徒孙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叫嚣起来:“快收起枪来!”“伤到老祖宗一根汗毛,就灭你满门!”“快保护老祖宗!”话虽如此,却竟迟迟没人上前,还是纪纲的侍卫持着盾牌,要挡在他身前。
却被纪纲一把推开,他再没了方才那种玩弄猎物的从容,变得出离愤怒起来:“你敢拿铳指着我!有本事就开火啊!我要是动一动,就是你养的!”
“开火又怎样,老子用贱命一条,换纪大都督一条命,实在太值了!”王贤放声大笑起来,伴着笑,他的身体小幅度摆动,手里的火折子几度要擦上引信,看得场中众人,心一揪一揪的。当然也有人巴不得他赶紧开枪……
纪纲这才想起,持枪指着自己的家伙,是个疯子亡命徒,在九龙口敢替太孙送死,在山西敢入白莲教狼窝,敢在暴风雪中率军奔袭……这些作死的事情他都乐此不疲,要是自己再紧逼不放,说不定这个疯子真会开枪……疯子么,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朱四爷见纪都督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便知道这位绝世凶人色厉内荏了。不禁暗呼过瘾道,果然是凶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纪纲这个绝世凶人,当年敢在燕王最危机时拦马投军,也是个不要命的。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的纪纲是靖难功臣,是位高权重的锦衣卫都督,是富可敌国的大富豪,又怎能够不怕死呢?
本来纪都督只是在应天府衙的那口气没出来,打王贤几十军棍解解气,也算给他个下马威,根本就没存着你死我活的念头!
孰料王贤居然拼死不受辱,摆出一副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在这么多属下面前,碍于面子,纪纲既不能挡又不能躲,只能大义凛然地立在枪口前。场面僵持下来,面目狰狞的纪都督,和不要命的王二郎,就像一对发了情的山羊,死死地顶上了!
剩下便是意志的较量了,比的是哪个更不怕死。
那一刻,王贤说不怕死是假的。他发现自己的心境,已经不复去山西时那种追求刺激、漠视死亡的状态了。他不知这是怎样改变的?是顾小怜的苦苦哀求?是宝音不顾身孕,穿越风雪来助他一臂之力?还是昨日林清儿脸上的幸福满足?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所以这一枪,一定是打不出去。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赌的是纪纲比自己更爱惜生命。
纪纲以为自己会不怕死,但看到王贤眼里的疯狂,他发现自己怕得要死。他早就不是那个被县学开除的秀才了,当时他一无所有,生无可恋,才能纵身一跃,拦住燕王的坐骑,造他娘的反去!
但现在他已经位极人臣、富可敌国,更是一身干系万人荣辱!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这一身岂止万金?岂能跟个疯子在这里玩命?万一王贤真像诏狱里那些太子党一样,随时愿意为太子献出生命,跟自己兑子的话,自己岂不是大亏特亏?
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纪都督眼里,显然王贤是光脚的那个,贱命一条……
见纪都督只是狠狠盯着王贤,却不说话,庄敬便知道自家都督打退堂鼓了,忙递个眼神给朱四爷和张永。两人本不想搭理他,又不敢得罪纪纲,这才上前和稀泥,先呵斥王贤,让他收起枪来。然后两人陪着他,将他送出锦衣卫衙门才算完事儿。都走出两道门了,还能听到身后纪都督出离愤怒的咆哮声:“本座这就进宫参奏,倒要看看皇上如何处置,你这样的丧心病狂之徒!”
张永闻声不禁摇头道:“年轻人,太冲动了。纪都督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贤笑笑没说话,早就是你死我活了……
出了锦衣卫衙门,来到大街上,王贤朝二位大人抱拳道:“今日多谢二位大人解围,来日下官定登门拜访。”
“再说再说。”纪都督正在气头上,两人哪敢跟他扯上关系。
“告辞了。”王贤拱拱手,率众兄弟扬长而去。
望着他们飞扬跋扈的背影,张永和朱四目光都有些复杂,他们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敢跟天王老子斗一斗……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摇摇头,两人转身进了衙门,步履竟有些蹒跚。
第五百二十五章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衙门位于狱神庙附近,因为同时也是诏狱所在,是以戒备之森严,甚乎于锦衣卫衙门。
此刻王贤等人回到了镇抚司衙门前,却被守卫阻拦下来,守门的锦衣卫官兵,也不知是恪尽职守,还是得了某人的吩咐,竟无视王贤身上的四品官服,不许他们进衙门。
“你们眼瞎还是耳聋,这是新任的北镇抚司镇抚王大人,还不快点滚蛋!”帅辉几个在锦衣卫衙门受尽了窝囊气,还得大人豁出命去,才能全身而退,心里那个窝火就别提了,现在见回到自己的衙门,又吃了闭门羹,登时把火气全撒到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身上。
“诏狱重地,口说无凭!”守门的官兵却真不知死字怎么写,板着脸道:“大人如何证明,身后那位大人是新任镇抚?”
“跟你说过有旨意。”二黑闷声道。
“俺不识字。”那名总旗特大义凛然道。
“那就找个识字的去!”二黑恨声道。
“识字的都去锦衣卫衙门了,还没回来,要不你们在门口等等。”那总旗睥着这群人,他知道对方是正牌货,但他不怕得罪他们,因为他压根不是北镇抚司的人。他和身后这群守卫,是许应先的麾下。为了给王贤制造下马威,特地临时调过来的,干完这笔买卖就闪人了!
“我还有个不识字也认得的法子。”二黑袖子里的右手暗暗运劲儿。
“什么法子?”
“你过来。”二黑左手勾勾手指,那总旗便傻乎乎地凑过来。
“这就是证明!”却见二黑眼中凶光一闪,一巴掌抽在那说话的总旗脸上,那总旗猝不及防,挨了个正着。二黑如今跟着武当山的道士打熬筋骨,力气比在杭州时大了何止一倍,那总旗登时满脸开花,几颗牙齿和着血沫飞了出来。
见手下像伐木似的,被直挺挺打倒在地,总旗身后的百户登时大怒道:“你敢在镇抚司门前行凶!快给我拿下!”
“赵老七,你吼什么?”手下刚要动手,只听一声冷哼,朱九爷黑着脸走上前来。
“哎哟,这不是九爷么,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那百户见是朱九,眼珠子缩了缩,赔起了笑脸。这群家伙在锦衣卫内部都跋扈惯了,以为有纪纲罩着,就可以横行无阻,但十三太保是他们不敢惹的,因为那都是些战场上下来的凶人,就是杀了你,皇上也顶多训他两句。你死了也是白死。
“你小子不是跟姓许的混么?怎么跑到北镇抚司站岗来了?”朱九眯眼看着他,目光十分不善。
“这……”那百户可万没想到会碰上朱九,只好硬着头皮道:“临时替班。”
“稀奇,”朱九爷皮笑肉不笑起来道:“真是稀奇,北镇抚司几千号人都死绝了么,还得从外头找人替班?”
“这是上峰的吩咐,小的只是依命行事。”那百户见到朱九爷,就想打退堂鼓,说着点头哈腰道:“既然九爷来了,那肯定做不得假,请进请进!”
“我也口说无凭啊。”朱九举目望天道。
“九爷就是最好的证明。”那百户强笑道:“我有眼不识泰山,莫怪莫怪!”心里已经盘算着,待他们一进去,自己就鞋底抹油开溜。
“还是进去一起聊聊吧。”朱九狞笑一声道:“把冒名顶替的事儿,交代清楚再说!”
“我没有冒名顶替!”百户吓得面色惨白。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朱九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一众门卫道:“本官以镇抚司掌刑千户的身份,下令你们全都放下武器,进院子站好!”
“这!”见手下都畏惧地望向自己,百户硬着头皮道:“九爷,我们可不归北镇抚司管!”
“不是北镇抚司的人,却冒充我们的守卫,这不是冒名顶替是什么?”朱九终于抓住他的话柄,厉喝道:“拿下!”
他身后,百多名王贤的侍卫上前,将那些锦衣卫官兵缴了械。摄于朱九爷的威势,那些锦衣卫官兵竟没有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朱九这才转过身,对王贤行礼道:“请大人进衙!”
“嗯。”王贤点点头,面无表情进了北镇抚司衙门,身后他的卫士们,将那百户和他的手下五花大绑起来,倒吊在院子里的照壁上,看上去就像江浙一带腌制的咸鱼。
经过这一出,衙门里再没人敢出来触霉头,全都有多远躲多远,王贤到了大堂坐下……本来他要去签押房的,但打前站的帅辉禀报说,里头东西被搬得干干净净,还让人往墙上地下泼了屎尿。
王贤一坐定,朱九和众兄弟也在堂下坐下,一个个面色不忿,二黑恨恨道:“简直欺人太甚了!就是个县衙里斗来斗去,也是暗中捅刀子,就没见过这么没品的!”
“因为早就撕破脸了。”吴为叹口气道:“再就是,人家纪都督根本没把咱们大人放在眼里,也懒得来虚的。”
“大人,他会不会去皇上那告状!”帅辉有些忧虑道。
“他不嫌丢人就去告。”王贤摇头笑道:“堂堂纪大都督,被下属用枪指着头,很光荣么?还到皇上那告状?反正我要是他,宁可自己找回场子,也不会去让皇上笑话。”
“大人说的是。”朱九闻言点头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大人是皇上派来的,第一天他就要打杀威棒,皇上能高兴了么?”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脸色都变了变,心说怪不得你在哪都混不开,原来是张嘴就得罪人啊。
好在用人之际,王贤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岔开话题道:“不过从这接二连三的破事儿来看,他们是铆足了劲儿跟咱们过不去,你们行事千万小心,也嘱咐弟兄们不要落单,不要惹事,顶过这段再说。”
“顶过这段,大人就有办法了么?”众弟兄希冀地望着王贤。
“这个么……”王贤有些汗颜道:“我的意思是,顶过这段就习惯了……”
“呃……”众人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不过北镇抚司这一亩三分地,咱们还是要打理好的。”王贤说着声调一沉道:“上头那边我顶着,你们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地里的杂草拔干净,种上咱们自己的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