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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言惊醒梦中人,章德鉴终于乐不可支地去跟银行商谈,以及安排货运信贷等的事情。
大抵永通银行的钟致生听了章德鉴跟他诉说开拓这首饰出口生意的经过,因此而认为我在这事上很出了一把力。
无可否认,我越来越跟章德鉴合作无间。
对钟致生的恭维,不至于受之有愧。还很觉得有点却之不恭,因而含笑不语。
“我跟有关方面调查过,佛特尔公司是间颇具盛名的出入口公司。而且有商业道德,这种作风使他的信誉一日千里。我很支持章德鉴跟他们试行合作。”钟致生侃侃然跟我解释。
听到钟致生跟我谈生意上头的事,我的兴趣自然地浓厚起来。于是追问他,何以佛特尔以中型洋行,竟有如此信誉。
钟致生答:“在南非,有不少的洋行连同厂家制作水货,转运至亚太区来,连我们日常饮用的汽水,也有水货,东南亚各地的超级市场,对于水货,无任欢迎,只为价钱低,品质相差甚微,可以不用被原厂商既定的价格所限制,稍为割价,自是其门如市。很多洋行都因此而发了达,惟独是这佛特尔公司坚持不接这种生意,理由只有一个,他们认为专业商标值得尊重。行行创业均非易事,如果无人晓得尊重正货,创作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我听得入神。
直觉地感到章氏找对了合作对象了。
如果章德鉴知道这个消息,一定雀跃不已。才想起老板,就发觉半顿饭已用毕,他仍然杳无踪影。我不期然地忧起心来。
“让我去给章德鉴拨个电话。你且坐坐,随便。”
钟致生自告奋勇去调查,再重新回到座位上来时就对我说:“章德鉴是个工作狂,他说不来了,嘱我们拿些点心回去给他果腹。”
也只好如此了。
钟致生忽然望住我笑了,说:“近朱者赤,你也会废寝忘餐地做个不亦乐乎吗?”
“有时别无选择!”
“总有属于自己轻松享受的时间吧?”
我没有答,不知如何作答。
细心想想,自己都记不起来,有哪个时间是会为自己找寻娱乐的节目,以舒筋活络一下?
钟致生说:“永通银行有各式各样的信贷客户。这年头真正不同以往,人人都在生意上打主意,连电影明星都作兴营商起来。你是那潘盈盈的影迷吗?”
我摇摇头。随即觉得自己过分直率,很没礼貌的,于是补充:“不大有机会欣赏她的演出,在报上看,她的样子还算有性格的。”
“这女人顶聪明勤力,跑来永通跟我们商量,支持她开设制衣厂,现在钱虽然没能赚,然维持一应支出却是有余的,在声势上倒算有声有色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念头才一转,对方就踏入正题。
“潘小姐最近有新戏上映,把几张这个周末首映礼的请柬送来,等会儿我给你们送两张来,那部电影筹拍经年,值得一看!”
我相信钟致生口中的“你们”,自是指我和章德鉴,总不成代表他婉拒别人的好意,只好谢了。
回到章氏去时,把那包点心放到章德鉴的跟前,他抬头看我一眼。
那神情是有点怪怪的。
我不晓得怎样形容?
只见他眼里带三分的无奈与不舍,还夹杂一点点的尴尬。
为什么?是为了他爽约?
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一餐普通至极的午膳而已。
“钟先生要送两张潘盈盈电影的首映礼的票子给我们。”
“啊!”章德鉴应着,随即低下头去,再不表示什么,只管吃他的点心去。
周末,下班前,仍未见章德鉴跟我提起有关赴首映礼的安排,反而是我有点难以为情了。
会不会章德鉴想独占那两条票子,跟自己的朋友去欣赏呢?
他有女朋友没有?
一念至此,脸好端端地发起烫来,干卿底事呢?
那姓钟的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既有心送我们票子,就应该送四张才对,好歹请我和章德鉴分别约同相熟的朋友赴会,情况才比较自然。
第12节
现下无端端地要把我们这双主仆硬拉在一起去看电影,不是怪怪的?
忽然有个念头闯进脑海来。
会不会是钟致生的有心成全?
这份成全的好意,是他自告奋勇做的安排,抑或有人示意?
我情不自禁地认认真真地看我这老板一眼。
浓眉大眼,相貌端方的一个中年人……
还不及再想下去,我收住了要奔放的思维,不让自己冒这个险。
至低限度,在未曾有别的职业出路时,别多生枝节。
好些妇女杂志,一致说办公室桃色案件最能影响工作情绪,动摇事业根基,我相信这评论是正确的。
别让我和章德鉴之间的关系起化学作用才好,不论变甜变酸变臭,通通都划不来!
最低限度,我知道自己的心理准备不足。
直熬到一点零五分,非下班不可了。
我只好拿起手袋,给章德鉴说再见,不提那首映礼也罢,下周上班时只佯作记不起来,彼此都可能更方便。
就在走出大门时,章德鉴叫住了我说:“今晚,有首映礼,别忘了。就在开映前十五分钟于戏院大堂前等。”
说完,章德鉴连忙低下头去,仍做他的工作。
真是的,幸亏他不是以这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约会女友,保证他碰钉子!
我无所谓,反正个个周末都在家看电视与阅读,太没有新鲜感了。
母亲尤其以我独自呆在家中毫无出路而愁眉不展,单是为讨她老人家欢心,或免去噜苏,偶然到外边走走也是好的。
戏院门前,塞得车水马龙,衣香鬓影,一片繁荣璀璨的景象,活灵活现就在眼前。
别说鱼贯而至的那些明星,熠熠生辉,就是那起出席盛会的城中知名仕女,都无不趁机展览家财身材。
现今多少流行暴露,一片尤胜白雪的波光,掩映宾客眼前,看得出各人的眼光都在贪婪地窃窃私语,互传讯息。
真不明自女人崇尚暴露的心理,是认为美好的一切,应忙不迭地亮相人前,供人赏识,以免暴殄天物吗?还是以此作为竞夺现场花魁的本钱与手段?
男人呢?他们会怎样想?趋之若鹜?抑或视而不见,见怪不怪?我想还真要看那暴露的女士跟自己的关系,大抵男人欢迎别人老婆当众裸跑,自己的女人呢,最好穿樽领长袖衣服,再加围巾。
怎生找个男人来,问一问他的心理?
正沉思,就真有个男人擦身而过给我打招呼。
“我到处找你,这儿万头攒动,差点无法认出你来。”是钟致生。
他这番话真赏我面子了。我若是个出众女郎,像那起花枝招展的名媛明星们,只消一踏现场,就是触目,怎么会看走了眼?
我嘛?罩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衬恤,配条碎花半截裙,平底鞋,跟平日上班无异,当然不显眼。
我是个知自量的人,只微笑给钟致生说:“有见到我老板吗?”
钟致生笑得有点不自然,忙道:“是这样的,他……他不来看电影了!”
“为什么呢?你怎么知道的?”
“他摇电话给我,说有朋友是潘盈盈影迷,如果不能多拿一条票子,他就把自己的一张送给朋友算了。实在抱歉,我再不能有多一张票子腾出来。”
奇怪,为什么今早章德鉴没有跟我提起?
或者,他是在最后关头才遇上那个潘盈盈影迷的朋友吧!
钟致生陪着我进场。
我们的座位竟是毗邻。
瞥见了那个原是章德鉴的座位,坐了个胖胖的妇人,那大概是他的朋友吧。
彼此既不认识,也就不好胡乱搭讪招呼了。
真不知有多久没有上电影院看戏了。上次是……
天,为什么一些人会对一些往事选择忘怀?因为思忆起来,心立即往下沉。
我忽然记起初出道时那姓陈的急色鬼,趁电影院一关上灯,手就伸过来捉住了我的。
现今还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电影院的堂灯,刚好调暗下来。
我禁不住心上抽动一下。
还用眼望一望身旁的钟致生。
完全没想到会四日交投。
彼此却有一份意想不到的尴尬,慌忙把视线放回银幕上去。
心上仍有轻微的卜卜乱跳。
为什么呢?是刻意的安排,抑或偶然的巧合?
章德鉴从陆羽茶室的爽约,至今天晚上的不见人影,会不会是另有乾坤?
我拿手摸摸脸颊,微烫。
这感觉并不难受,就由着它算了。
并不全神集中看这出电影,尤其是偶然望向那身旁的胖女人,看着她从开场到收场,都呼呼入睡,我的心更多牵动。
天下间会有这种忠实影迷?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散场后,钟致生陪着我走离戏院,在街角叫了一部计程车。
很自然的,他跟我一起坐了上去。
坐到车厢去后,二人都无话。
气氛因莫名的沉寂而显得额外尴尬。
我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句说话挤出口来:“谢谢你相送。我们其实住得真不近!”
原本是意欲表达诚恳谢意的,没想到竟令钟致生刹时红了脸,益添彼此的难为情。
那一段车程长如一个世纪,难受得要命!
到了家门,我正拟下车,钟致生说:“我可以问你要个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我迟疑了那么几秒钟,他就讷讷地说:“想跟你做个公事以外的朋友,可以吗?”
我点点头,把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白纸上,递了给他。
钟致生脸上绽出的笑容很暖和,教人看得舒服。我这才稍稍看清楚他的长相,不俊不丑,平庸普通,如此而已。
第13节
不知多少人说过,平庸的人是有福的。
真不明白这是番什么道理?
人人都竭力表扬平凡,赞美平凡,可是,人人对于不凡又趋之若鹜,拼了命都要表现超凡!
就等于不断抬举安贫乐道的情操,又疯狗似的希望旦夕发迹,富甲一方。
为什么人要如此的自欺欺人?
睡在床上,一直的辗转反侧,为钟致生那张并不超凡脱俗的脸而伤透脑筋!
有这个必要么?
有的。如果有一天他打电话来约会呢?我是否答应了?
也许可以答应的,紧张些什么呢?谁不在今天有不同的约会。怕为数达千万次,才定夺花落谁家不迟。
连婚前性行为都已普遍被接纳的今天,我还如此紧张,是否过分了?
而且,我又是什么身份的一个人呢?极其量只不过是稍具姿色,比一般中环写字楼女生的平均分高一点点罢了。要说到学历,名作家亦舒经常慨叹大学生一毫子一打,不是没有道理的。再论家势与社会地位,连自己都差点儿嗤之以鼻。
反观这姓钟的,除了平凡的一张脸外,其余的条件都似稍稍在我之上,最低限度事业有点可观成绩,这对男人很重要,处处提升了他的身份。
人家不来嫌我,我倒思前想后,怕吃了亏似。真是!
然而,我的确大方不来,因为我觉得不自在。
谁个少女的情怀不是诗。纵使没有惊鸿一瞥的心如鹿撞,总应该在相识之后有种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才像点样吧?
除了心上那份为着陌生而微微存着的尴尬外,我真的没有享受过异性对我表示好感的刺激与兴奋呢。
人生战场上,对所有私情与公事之处理,大概都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念一生,神经才稍稍松弛,颓然入睡。
母亲每个星期天的节日,都是五十年不变。
晨早到菜市场去买满瓜菜肉食,回家就躲在厨房里忙那一阵子,把午膳晚饭的菜肴都预备好了,就大开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