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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还没说完,只觉手心里硬硬的,被塞了个三十两的元宝,刘二张大了嘴,眨巴眨巴眼睛,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把客人往楼上引,嘴里说:“能看见这边儿街的雅座只有两间,大些的‘海云间’已经被另一位客官给包了,您啊,只能委屈一下‘海风阁’了!爷您别嫌小!幽静!”说着已经到了,他刚推开那个“海风阁”的门,忽然想了起来,讪讪道,“爷,您老别生气!今儿太早,大厨不侍候酒菜,只能二厨三厨动手,这……”
“没关系,随意来些酒菜就是!”那客人向窗外看了一眼,笑着止住了刘二的唠叨。
拂衣坐下,果然是挺幽静的雅间。虽说这是京中首屈一指的酒楼,他却不是为吃而来的,并不在意刘二匆匆端来的菜色究竟是何人做的,只是斟上一杯酒,把目光转向窗外。
酒楼里虽还稍嫌冷清,酒楼外的长安城却已然热闹了起来。虽然国丧期间,显不得鲜衣亮彩,也动不得音律笙歌,但是来来往往的人流已是一道让人看之不倦的风景了,而那些做买卖的吆喝声虽比不上琴歌的悦耳,却此起彼伏地,把一座城池都吆喝得活了起来。
这种生机与活力正是他一向喜欢并一心想守护的。其实,妄言守护他们是有几分可笑的,毕竟他只是个常人,不是神祗,而那些忙忙碌碌生活着的人们也不会知道曾有人为他们做了些什么,但是,自他在师父面前选择了这个“侠”字起,就注定了他必须背负起侠者的责任来。
记得他们择定志向之后师父大发雷霆:“都是一群笨蛋!人生天地间,本是自由自在的,你们却自行找些枷锁来束缚着!都给我滚出师门!”缓过气来又道,“不过……本门规矩,择过字就不容改悔!只要让我知道你们任何一个违背了自己选上的责任,不远万里也会追杀过去,清理门户!”
他笑了起来,时至今日,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被赶出了师门呢,还是仍在师门中?毕竟至今他也没做出过让师父要清理门户的事情来。
当年的一干“同门”们,应是一个也没违了自己所选的字吧!
窗外,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四海”的楼下。
“大哥!难得经过了,在这儿吃些东西再回去吧!”车中传出好生清甜可人的声音,透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娇嗔。
回她的是微含宠溺的清朗语音,“是你自己惦记‘四海’的美食了吧。”
“真的好久没吃了呢!鸿哥,你还没尝过这里大厨的手艺呢,尝过后保准你也忘不了!”
伴着清甜的笑声,打开车门下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女的娇俏,男的英武,怎么看都是一对佳偶。
随后含笑下车的青衫青年看了看天色,了然道,“时辰还早,大厨不会动手的。”在他身后,是一名掩着面纱也显出绝色的女子,和以一袭黑缎披风遮去红衣红裙的清冷身影。
“三妹,二妹衣衫不便,你去成衣铺替她挑两件吧,我们在楼上等你。”
“好啊!鸿哥,一起去嘛!”
任鸿飞面露苦笑,竟然让他一起去买女子的衣衫!却也没反对,老老实实地跟在妻子身后。
“时候尚早,应该还有雅座吧。”说着,润之与文佩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二楼一眼。
楼上楼下,四人同时一震。
是他(她)?
怎么会这么快再见?润之颇想苦笑。虽然想通了明宗之事让她头脑清醒起来,但再见江峰确是让她觉得尴尬非常。当年西疆荒原之上与江峰相遇,她与他惺惺相惜,却是以同为男子的身份。如今,纵然他守口不言,毕竟知道了自己是女子,且看见过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要以何等眼光来看自己?她本以为,他是江湖中人,难得会再见,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相逢。
而文佩的眸光,却驻留于另一个窗口中,对窗而酌的那人有着异于汉人的深刻轮廓——卓风!
四年前火场一别后,他就如风一般消失无踪。本以为今生不会再见,没想到,他竟会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算起来,她与卓风只不过三面之缘,甚至,她只知他的相貌与姓名,其余却一概不曾知晓。但是,此人却是难得能被她记在心间的男子。记得第一次与卓风相遇,是两人同时相救小承远;第二次相遇,是客栈中,他想为她出头;第三次,是他冲入烈火之中救了她,如今,再次相遇,又会如何?
没有多想,快行一步,她先于润之踏入了“四海”。
润之当年只在烈火中遥遥见过卓风,并不识得他的面貌,忽见文佩举止失常,心中不由诧异,虽不愿与江峰会面,却还是举步跟上。
李华见她二人这般异样,却是不明所以,只能随后而行。
而楼上那两名男子,本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动声色之人,却也变了神色。
“海云间”中,卓风白了一张脸,捏紧了手中酒杯。“海风阁”中的江峰却是难以置信地放下杯子,走近窗口审视再三。
勤快的刘二正迎向润之一行,走在前的文佩却一侧身略过他,直接上了楼。刘二正瞠目结舌,却听到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道:“小二,烦你给我们备几样粥品,几样可口点心。”
他回过头来,看见面前温和儒雅的男子,顿觉刚才被莫名的冷风冻到的感觉缓了过来。连忙应声道:“是!是!是!马上就来!”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再打量了润之几眼,不由惊喜万分,“徐相爷!是您!您可回京了!”
润之没想到这酒楼中的小二居然还记得她,大出意外。
“徐相爷您楼上请,今儿个我非请大厨给您做一桌好的不可!”
“不必了,大清早的,粥菜点心即可。”润之与李华对视一眼,无意张扬。
“是!是!是!”刘二颠颠地奔厨房去了。
上得楼来,却见文佩独立于楼间,表情虽没什么变化,润之却能觉出她情绪中些微的失落。
“怎么了?”润之在她身畔轻声问道。
文佩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上书着“海云间”的雅座。门半开着,菜虽残,酒尚温,筷子仍搁在碟上,却不见人影。虽然廖廖几次见面生不出浓厚的感情,但毕竟是唯一能让她记住的男子,文佩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想见的见不着,不想见的却还是来了。
一旁“海风阁”的门打开,江峰昂然而立,拱手道:“徐相爷!徐姑娘!修罗将军!好久不见啊!”
他的“好久不见”中似含着异样的情绪,润之静了心,淡然一笑,举手还礼:“江兄,好久不见了!”
“上次在西疆叨扰诸位,这次让江某作个东如何?”
润之转眸征求其余二人的意见,文佩依然没什么表情,李华却是一笑,道:“朋友是你交下的,你作主就是!”
润之心中暗叹,面上却温雅而笑,“那这次就叨扰江兄了!”
让刘二收拾了一下雅间中的残菜,重新摆过碗筷。江峰仍是面窗而坐,让刘二留了门,免得文秀夫妇来时寻不着人。
“一别四年,江兄倒还是健朗如初!”
“徐兄却清瘦了些,”江峰朗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忧国忧民是应当的,江某闲云野鹤,自愧不如。”
润之见他对着自己的目光冷静镇定,竟似全无昨夜之事一般,心中不由犹疑起来。只见他斟酒举杯,道:“江某先敬徐兄一杯如何?”
润之正想婉言推辞,文佩已然冷冷地道:“二哥身子不好,清早不宜饮酒。”
江峰扬眉看了看文佩,放下酒杯,道:“是江某鲁莽了!”
润之忙道:“不敢!二妹只是关心我的身体,并非有意冲撞江兄!”
江峰沉默了一小会儿,目光柔和,道:“我知道!”
他微妙的表情尽收润之眼底,至此,她脑际灵光一闪,骤然明白了。
原来如此!
难怪昨夜,不见江峰太过惊讶,原来,他认错人了!润之还以为江峰口中的“徐姑娘”是认出了自己,却原来他只是将自己当作了文佩!
她们姊妹身材相仿,面庞相似,只是眉眼不同,气质有异。然而江峰早已认定了润之是男子,昨夜的润之又披散着长发,遮去了那双剑眉,月光朦胧之下,确实与文佩神似。偏巧今日润之已换过了衣衫,却将披风给了文佩,剑也还给了她,二妹又不知为什么心绪不宁,有几分似是她昨夜的情形,让人不误会也难。虽然二人声音不同,但是,再智慧的人,若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定会忽略不少的异处,何况文佩惜言如金,江峰也没多少机会来察觉她们声音的不同。
前些日子,润之压抑在对皇上的情绪之中,表面上虽没什么,心中却郁郁难安,而此时,虽仍不能忘怀皇上的情意,她却已然神清智明,这次,确是被她猜了个正着。江峰果是认错人了!
文佩冷若冰霜,常人早已退避三舍,在江峰眼中,却只是昨夜那散发悲伤气息的女子。她越是冷漠,却是让江峰觉得她面具之下的痛楚。
也许,她不该说破,二妹的冷漠面具将所有人拒诸身外,总该有个人,能扣开她的心扉。
只是,松了口气的心中,似有着隐隐的失落。
此时的润之已然恢复从容,虽然心中闪电般的念头转过,表面上却依然言笑自若。听江峰解释起在此等候的理由,润之也生了兴趣:“哦,他们约定在福来客栈相会?难怪江兄不时盯着窗外了。只是,午时将至,人来人往的,江兄又怎知哪个人是那个姓卓的呢?”
江峰声音低沉,“若真是姓卓,就可能是我见过的一人。”
姓卓,文佩心中一颤:莫不是卓风?他一个异族人,颠覆中原武林作什么?不会的。
然而这一日,江峰终是没有看到他所等之人。那两个太湖水寇显是昨夜被吓破了胆,也未曾出现。
“午时已过,看来是不会来了,害大家陪着我虚耗了不少时间。”江峰站了起来,似欲告辞,眼光扫过文佩,又隐约有着不舍。
润之悠然立起,笑问道:“不知江兄在长安何处落脚?”
江峰一怔,“尚无定所。”
“江兄若是不弃,来仲春堂小住几日如何?”
江峰没再看文佩,而是犹豫了一下,终于道:“那就打扰徐兄一家了!”
“老伯,麻烦您给来一碗凉茶!”徐承远把包裹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了下来。生平头一回自个儿出这么远的门,承远的唯一感觉就是:原来赶路比练功还辛苦。
开茶棚的老汉应了一声,给倒上茶来,抬眼见承远那张脸还稚气未脱,不由“哟”了一声,问道:“您是哪家的小少爷呀?咋一个人儿就出门了呢?”
承远睁大了他那双又黑又圆又亮的眼睛,瞅瞅那老汉,又瞅瞅自个儿,“扑哧”笑了出来,赶紧摆摆手,“老伯,别开玩笑,我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哪儿是什么少爷呀?”
“普通人家?”老汉怀疑地看他一眼,把白手巾往肩上一搭,“难不成我老王头在这三岔口三十来年的茶棚白摆了?”
承远暗地里伸了伸舌头,心想自己有这样的养父养母,还真算不上普通人家,倒是自己有意欺骗老人家了。于是堆出一副笑脸,岔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