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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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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文调整了和手下通话用的耳机上的麦克风。

“好啦,伙计们,开始啦。”

他也趴到墙边。中尉冲准将点点头,爆破专家面无表情地微微举起抓着遥控器的手,按下按钮。

安排得正恰当的爆炸发生了。他们觉得它与其说是爆炸,不如说是一阵震动。空气流甚至没有冲出洗衣房。回音还在空中盘旋,士兵们就朝门冲去,弗兰克和加文紧跟其后。

他们发现从车库和楼上冲进去的人端着枪站成队形。破坏不大,只有藏着入口的木头柜子从上端的一个铰链上被震下来,滑到一边。爆炸发出的一点点烟雾从被冲力震开的通风窗飘了出去。

避弹所的门半开着。爆炸只把门炸开一条缝,好像有人挤过去,把它推开一点点,忘了再关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从缝隙里涌出。

他们等了几秒钟,什么也没有发生。空中弥漫着爆炸的刺鼻气味。加文用双向对讲机吼了声命令:“催泪弹。”

几乎同时,突击队员从背包中掏出氧气面罩。他们摘下头盔,戴上面罩,又把头盔戴好。弗兰克感到有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文递给他一个面具。

“你要是想呆在这里,最好戴上它。知道怎么用吗?”作为回答,弗兰克快速戴上面具。

“好,”加文高兴地说,“我看出联邦调查局还是教了你不少东西。”

他戴上自己的面具,冲一个手下挥了挥手。士兵把长枪靠在墙上,朝门口挪去,直到走到转轮边。尽管经过了爆炸,但转轮还是贴在门上。

他抓住把手,推了推。门慢慢开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正如他们本能地想到的。既然它移动得这么流畅,这个机制想必很简单,只是装着卓有成效的铰链。他只把门开到容另一个士兵丢进手中的催泪弹。

几秒钟后,一阵黄烟冒出。弗兰克看到烟雾。它会涌进你的眼睛和喉咙,令人难以忍受。要是避弹所里有什么人的话,他想必无法抵御它的效果。他们等了漫长无比的几秒钟,仍旧没有人从门里出来。只有可怕的音乐咆哮着,滚滚浓烟仿佛正在嘲笑他们。

弗兰克不喜欢这样。不,他想,一点也不喜欢。他转向加文,他们的眼睛透过氧气面罩对视了一下。从加文的表情,弗兰克看出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首先:里面没有人。

其次:他们的人发现自己失败了,就自杀了,不愿意被他们抓住。

第三:那个杂种也有一个氧气面罩。这不是科幻小说。他们已经知道这人什么都有可能做出。如果是这样,由于一次只有一个人能挤进这扇门,所以这家伙可以从藏身之处出来,等他们进去以后,在他们干掉他之前再杀死几个人。他有武装,大家都知道他的手段毒辣。

加文决定,“扔一枚手榴弹进去,我们冒险冲进去。”

弗兰克理解中尉的心情。一方面,他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荒谬,指挥着一群全副武装的人进攻一扇可能通往空房间的门。另一方面,他熟悉手下的每个人,不愿意拿他们的生命冒险。

弗兰克决定打消他的疑虑。他把戴面具的脸凑近中尉的脸,好让他听清楚自己的话。

“丢手榴弹之后,我进去。”

“不行!”加文斩钉截铁地回答。

“没理由让你的手下冒生命危险。”加文沉默了,仿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表达。

“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

“我不想扮演英雄,中尉,”弗兰克不容分说地回答,“但这是那个人和我之间的一桩个人事件。我提醒你,是我在指挥这次行动,你只是辅助我而已。我不是在提议。这是一个命令。”他改变语气,尽管说话的方式非常麻烦,但是他还是设法让对方理解他的意思。“要是他杀的人中有你最好的朋友,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的。”

加文点点头,表示他理解了。弗兰克走到墙边,掏出格洛克,站在门口做好准备。他对他们挥手示意。

“手榴弹!”加文急促地下令。

刚才丢进催泪弹的士兵拉出手榴弹的引线,把它扔进门。这是一个专门为这类场合设计的东西。它并不致命,但是足以把房间里的人震晕。

屋里闪出炫目的光,一声巨大的爆炸,比先前的炸药的声音响得多。从避弹所里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音乐突然仿佛找到合适的场合,变成一场有彩色烟雾和炫目闪光的音乐会。随即,弗兰克右边的人冲过去,把门撞开到足够他进去。一股催泪弹和手榴弹混合的烟雾涌出来。门开得不大,他们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弗兰克闪电一样举着枪冲了进去。

其他人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两分钟,他们都觉得这简直就是永恒。然后,音乐声停止了,紧随而来的沉默更加令人窒息。最后,门完全打开,弗兰克再次出现,肩膀上缭绕着最后一丝烟雾,仿佛一个从坟墓里钻出来的鬼魂在为他引路。

他仍旧戴着氧气面罩,看不到他的脸。他的手臂耷拉到一边,好像再也没有力气了一样。他仍旧抓着枪,迈着在战斗中失去了一切阵地的人那种疲惫的脚步,无言地穿过洗衣房。人们闪开一条道让他走过。

弗兰克走过前面的门,走进走廊。加文跟着他,他们俩走到车库,摩莱利和罗伯特正在等待他们。他们的脸上显示出和戴着面具的其他人一样的激动神情。他们走到车库中阳光正好照到的一小块地方。加文摘下头盔和面罩。他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脸上也淌满汗水。他用蓝色制服袖子抹了抹额头。

弗兰克在车库中间站了一阵,一半处于阴影中,一半晒着太阳。他也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精神上疲惫至极的脸。

摩莱利走到他面前。“弗兰克,里面发生了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刚刚从地狱回来。”

弗兰克转向他,用苍老的声音和仿佛再也不想看见人间任何事物的眼睛回答:“比那更糟,摩莱利,糟得多。要是地狱本人进到那里,他也会画十字祈祷的。”

59

弗兰克和摩莱利看着担架被抬出车库,人们把它推进救护车。担架上,深色的帆布下盖着一具他们在避弹所发现的尸体,一具枯萎的无脸尸体,它的脸上像戴面具一样,戴着一张被杀死的人的脸皮。

弗兰克震惊地离开避弹所后,所有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挤进去,又带着同样的恐惧表情无言地走出。那具躺在水晶棺材中,戴着非人最新的受害者干枯的脸皮的干尸令最冷静的人也难以忍受。这一幕将在他们的记忆中久久萦绕不去,折磨着他们。

弗兰克对于所看到的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他无法挥去那种不健康的感觉,很想一遍遍冲洗身体,以便从身体和思想上驱逐在那个房间里萦绕不去的邪恶气氛。他一想到曾经呼吸过那里的空气就觉得恶心,仿佛它充满了传染性的疯狂病毒,能传染所有人,使他们充满这种同样的病态,做出同样变态的举动。

弗兰克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即使他知道答案并不重要,至少现在是如此,但是这个问题还是不断折磨着他的思绪。

他走进避弹所,从上到下检查着。在浓烟中,他举着枪,心脏跳得震天响,连震耳欲聋的音乐都被比了下去。他把音乐关掉,只听得到自己在氧气面罩下面的喘息声。他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看见那具邪恶的尸体一动不动、洋洋自得地躺在透明棺材里。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尸体,看着它那可怜的赤裸身体,被蛊惑似的无法将目光从充满可怕病态的死亡景象上移开。他盯着这张戴着死亡面具的脸很久,随着时间流逝,这张脸皮正在渐渐变得和尸体的其余部分一样。尸体的脖子上有一些血斑,从面具参差不齐的边缘冒出,表明这种有悖常理的移植并不能维持多久。

这些谋杀的目的究竟何在?所有被杀的人都是为了说服一个死者他仍旧活着吗?是什么样血腥的异教崇拜激发了这些邪恶?要是还能有逻辑可言的话,那么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剥夺这么多无辜者生命的死亡仪式?

这实在是疯癫,他想。一种满足自己、却只能造成更多疯狂的做法。

他终于清醒过来,便赶忙离开这场噩梦,让别人挨个进去。

救护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把弗兰克带回现实。他看到罗伯特瘦长的身体朝他们走来。有辆警车在等待他,马达开着,门也打开。他有种想逃脱的感觉。

“好吧,我们走。”他机械地说。

弗兰克和摩莱利等人握了手,道了别,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说话的口气如出一辙。警察总监好像没有勇气看他们的眼睛。尽管他在这个案件中涉足不深,并没有一开始就参加深入调查,但是他的眼睛里还是出现了一样的疲惫神情。他迈着大大的步子走远了,仿佛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精疲力竭。他可能也忍不住想尽快回到正常生活中,回到正常的贫穷或者贪婪中,回到因为妒忌或者对金钱的欲望或者纯粹的偶然而杀人的男人和女人中间。回到暂时的疯狂中,而不要面对这种永恒的、像可怕的战利品一样缠绕他余生的疯狂。也许他像这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只有一个想法:尽快离开这幢房子,忘记它的存在。

他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马达响着,汽车从院子里通向街道的斜坡开走了。加文和他的手下已经离开一会儿了,准将和他的队伍也一样。他们用蓝色面包车,装着人手、武器、精密仪器,沿着向下通往城市的街道开走,就像所有溃败的大大小小的军队一样垂头丧气。

就连摩莱利也把大多数手下打发回总部。他们中两个人留下来进行最后的检查工作,然后,他们将和救护车一起回到停尸房。

路障被拆除,两边等待的长排汽车在两个指挥交通、驱赶好奇旁观者的警察帮忙下,慢慢开动起来。阻塞的交通也挡住了专业管闲事者,也就是那些记者们。等他们设法赶过来时,一切都结束了,最重要的是,没有什么新闻。这次,所有记者都和警察一样感到失望。弗兰克委托摩莱利和他们交涉,警长很快就打发了他们。实际上,这次并不是很难。

“我要回去了。弗兰克,你呢?”

弗兰克看了看表,想了想正在尼斯机场暴跳如雷的将军。他曾经以为他可以带着噩梦被驱散的宽慰心情,就像获得了新的动力一样面对他。他希望一切都能得到解决。相反他发现噩梦变得无休无止。

“走吧,摩莱利,我现在也走了。”

他们彼此看看,警长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他们尽可能少说话,因为两个人都感觉精疲力竭。摩莱利走上斜坡,走到在街边等他的小汽车上。弗兰克目送他沿着两边种着乳香树的弯道开走。

救护车掉过头,离开院子,司机边上的人麻木地朝窗外看着。他仿佛一点也没有因为在避弹所里看到的东西而受到打击。不管是死了一个小时,一年还是一个世纪,它们都无非是被运输的尸体。这只是一次像平时一样的旅行。仪表盘上有一份折叠起来的体育报。白色大车开走了,弗兰克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人把手伸向报纸。

他独自站在院子中间,晒着夏日午后的太阳,却感觉不到炎热。空中充满了被拆除的马戏场失去夜色和灯光的掩盖后,突然呈露出的忧郁倦态。剩下的只有充满金屑和排泄物的锯木屑。不再有杂技演员或者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女人,不再有音乐和观众的掌声。只有一个小丑站在太阳中。再也没有比一个无法逗人笑的小丑更让人伤感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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