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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卢思忖,人人皆知生活中最重要的事物其实简而又简,摩纳哥正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个地方,在这里你可以将这些事物一一罗列。首先当然是金钱。一些人拥有它,所有其他人都想得到它。真简单。老话之所以为老话,正因为它包含着真知灼见。金钱固然未必能买来幸福,但是期待幸福到来却不愧为消磨时间的绝佳方式。
众所周知。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它,看也不看显示屏上的来电者名字便接通电话。他猜得出对方是谁。他每晚在蒙特卡洛广播电台主持的节目“声音”的导演和撰稿人劳伦特·贝顿的声音夹杂着麦克风的气流声传进他的耳朵。
“您今晚有雅兴屈尊光临吗?还是说我们得在没有明星大人出场的情况下做节目?”
“嗨,劳伦特。我在路上,马上到。”
“很好,你知道一旦有主持人没在节目开始前一个小时赶到,罗伯特·毕加罗的心脏起搏器就要加快。他已经七窍生烟啦。”
“真的吗?他的雪茄冒的烟难道还不够浓吗?”
一边聊着,意大利大道已经一转弯,变成磨坊大道。街道两边灯火辉煌的商店形成一片挑逗之海,宛如烟花女子眨巴的眼睛。而且就像她们一样,你想要实现梦想,所需的仅是一点点金钱而已……
“言归正传,加快点儿。我有几个……”
“等一下,警察。”让…卢突然打断他。
他放低手机,装出最纯洁无辜的表情。他开到交通灯前,停在左侧车道上,等待红灯变绿。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正站在街角,监督汽车是否严格遵从交通灯的指令。让…卢希望他藏手机的动作没有被发现。蒙特卡洛有严格规定,禁止开车时使用手机。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与一丝不苟的公国警察费口舌。
绿灯亮起,让…卢拐向左边,在警察狐疑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驶开。他看到警察扭过头,一直盯着他这辆奔驰小跑车,直到它消失在蒙特卡洛旅馆前的下坡路上。他一到安全地带,立刻重新将手机举到耳边。
“危险解除。对不起,劳伦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的是,我有几个有把握的想法,想在节目开始前和你谈谈。快来吧。”
“如何有把握呢?像那些32或者27之类的博彩号码一样吗?”
“去你的,吝啬鬼。”劳伦特开玩笑地反唇相讥,实际上多少有点受伤。
“就像人家说的,我不需要建议,我需要敬意。”
“少废话,快点来吧。”
“收到。我已经进隧道了。”让…卢扯谎。
劳伦特挂上电话。让…卢不由得暗笑。劳伦特总是这样描述他的新想法:有把握的。实话实说,他不得不承认它们经常的确挺不错。然而对劳伦特而言,不幸的是他也总是这样形容他对博彩轮数字的预见,却几乎从来不曾说中。
他向左拐去,将赌场广场撇在身后,不紧不慢开下几天前法拉利、迈凯伦等赛车曾以疯狂的速度你追我赶过的山坡。绕过波蒂尔弯道后,凉爽的海风和黄色隧道灯光扑面而来。他开进隧道,享受着清凉的空气,周身围绕着色彩斑斓的人工灯光。他从隧道另一头开出,迎面正对灯火亮堂的港口,那里停泊着总价值1亿欧元的游艇群。左边的要塞高高居上,守卫着灯光柔和的城堡,仿佛细心呵护着摩纳哥亲王一家的安眠。
他尽管对这幕景象已经习以为常,却还是每每为它的美丽所震撼。让…卢完全理解这幅美景为什么总能令来自大阪、奥斯汀或者约翰内斯堡的观光客们屏住呼吸,拍照拍到胳膊酸痛。
他终于快到了。他依稀听到了“星星和酒吧”夜总会敞开的门里飘出音乐声。这里是摩纳哥夜生活爱好者们的必停之处,他们在里面可以喝点啤酒,吃点小吃,等到夜深后再散落到海滨沿岸各个迪斯科舞厅或者夜总会。
蒙特卡洛广播电台所在的大楼位于安托万一世码头正前方,里面驻扎着一些性质相仿的单位:饭店、船舶展示厅、画廊、蒙特卡洛电视台的演播室等等。让…卢走到玻璃门前面,揿下可视对讲机开关。他站在摄像机前面,让它直接扫描右眼。
秘书拉吉尔的声音传来,她装出威胁的声调,“来者何人?”
“晚上好,我是以眼还眼先生。请开门。我戴了隐形眼镜,视网膜扫描器失效了。”
他后退一点,以便女秘书能看到他。对讲机里传来一声轻笑。“快进来吧,以眼还眼先生。”一个故意表现得毕恭毕敬的声音说。
“谢啦。我来是想向你推销一本百科全书,可现在看来我首先得大跌眼镜才行。”
门砰的一声打开。他上到四楼,电梯门一滑开,他迎面正撞上抱着一叠CD站在楼梯口的皮埃罗的圆脸。
皮埃罗是电台的吉祥物。他已经22岁,却仍旧长着儿童的头脑。他比一般人矮,圆脸,直刺刺的头发,令让…卢总觉得这个男孩像一个微笑的菠萝。他非常不可思议,拥有最简单的生物才有的本能,能让所有人一看到就喜欢他,而他只喜欢那些他觉得值得喜欢的人。他的判断力几乎从未出错。
他热爱音乐。他的头脑对最简单的逻辑也难以接受,但是一旦触及他最喜欢的话题,他就会突然变得有条有理。他拥有计算机一样的记忆,记得住广播电台档案室里数不尽数的CD以及各种音乐。你只要提到一个歌名,或者哼一段旋律,他就能立即跑开,很快带着有这首歌或者旋律的CD跑回来。由于他和电影里的角色如此相像,台里人都叫他“小雨人”。
“嗨,让…卢。”
“皮埃罗,你这么迟了还不回去?”
“妈妈今天晚上要加班。大人们要举行晚宴。她要再迟一点来接我。”
让…卢对男孩的语病暗暗感到好笑。皮埃罗有独特的表达方式,使用一种与众不同的语言。他犯的错误和他对此的毫不知情往往成为别人的笑柄。他妈妈,也就是那个要“再迟一点”来接他的女士,是蒙特卡洛一家意大利人的女管家。
让…卢是两年前认识皮埃罗母子的。那天他们站在电台门口。他与这对有点奇怪的人差一点擦肩而过,突然,女人怯生生地凑上来,无比怯懦地和他说话。他意识到她是在等自己。
“请原谅,请问您是让…卢·维第埃先生吗?”
“是的,夫人。有何见教?”
“非常抱歉打搅了您,可是我儿子非常想要您的签名。皮埃罗喜欢听收音机,您是他最喜欢的主持人之一。”
让…卢看到她朴素的衣着和过早变成灰色的头发。这个女人可能实际上没有看起来这么苍老。他给了她一个微笑。
“当然可以,夫人。我非常乐意为忠实的听众做这点小事。”
他接过这位母亲递上的纸和笔。皮埃罗也走了过来,“您看起来一模一样。”
让…卢没有听明白。“和什么一模一样?”
“和收音机里一模一样。”
让…卢迷惑地转向女人。她垂下目光,放低声音解释道:“您知道,我的儿子有点……”
她煞住口,好像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多年来早已烂熟于心的那个词。让…卢仔细打量一番皮埃罗,看出他异于常人的表情。突然之间他心里为这孩子和女人感到一阵刺痛。
和收音机里一模一样。
让…卢明白了皮埃罗的意思。他想说的是让…卢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皮埃罗咧嘴笑了起来,街角仿佛突然充满阳光。他顿时对这男孩有了一种直接、本能的喜爱之情。
“年轻人,很好。我现在知道你果然听我的节目啦。我觉得今天非常重要。我真希望不止给你签个名啊。你愿意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他把夹在胳膊下面的一叠纸张和明信片递给男孩,腾出双手签字。让…卢签名时,皮埃罗瞥到那叠纸张最上面的一张,高兴地抬起头轻声说:“三只狗之夜。”
“你说什么?”
“三只狗之夜。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三只狗之夜。第二个的答案是艾兰·亚斯沃斯和阿尔萨。”皮埃罗用他特别的口音说。
让…卢想起第一张纸上写着一系列关于音乐的问题,它们将用于下午广播中的一个竞赛节目。他两个小时之前刚刚写下它们。第一个问题是,“70年代哪个组合唱过《欢庆》这首歌?”第二个问题则是“‘骚动’组合的吉他手叫什么名字?”皮埃罗一下就正确地答出了前两个问题。
让…卢惊讶地看看他母亲。女人耸了耸肩,仿佛道歉似地解释道:“皮埃罗喜欢音乐。他巴不得我把买面包的钱都用来买唱片。他有点……呃……有点那个。但是只要是和音乐有关的事,他不管是看到过还是在广播里听到过,都记得一清二楚。”
“皮埃罗,看看你能不能回答其他问题。”让…卢指着男孩还抓在手上的纸鼓励道。
皮埃罗毫无困难地一口气回答了所有15个问题,几乎是一看到题目就蹦出正确答案。这些都不是容易答上的问题。让…卢大为震惊。
“夫人,这可不仅是能记住事情那么简单。他简直是一本百科全书!”
他接过那叠纸,对男孩报以一个微笑。他冲蒙特卡洛广播电台所在的大楼挥了挥手。
“皮埃罗,想不想到电台里转转,看看我们广播的地方?”
他带着男孩在电台里转悠,给他展示他在家里听到的声音和音乐的发源地,还给他买了杯可乐。皮埃罗带着迷醉的表情看每件东西,母亲看到儿子脸上的喜悦,也激动得容光焕发。他们走到储藏室档案馆里那片CD和唱片的海洋中,皮埃罗像进入天堂一样,脸上发出兴奋的光辉。
电台的人听说了他们的故事:父亲一知道儿子的残疾便离家出走,抛下母子两个一贫如洗,尤其是当他们得知了男孩的音乐知识之后,便允许他加入蒙特卡洛广播电台。母亲对此简直难以置信。她工作的时候,皮埃罗将有一个地方可去,甚至还能得到一点点工资!
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幸福。允诺和赌注,让…卢不禁想到。有时允诺会被遵守,有时打赌也能获胜。这算不上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但至少也不错。
皮埃罗走进电梯,抱着CD揿下按钮说:“我要到小房间放回它们。我还会赶回来,这样就可以看你广播。”
小房间是他对档案室的独特称呼,看他广播倒是确有其事。这意味着今天他可以站在大玻璃窗外面,用崇拜的眼光看他最好的朋友和偶像让…卢做节目。平时皮埃罗只能在家里从收音机里听他的节目。
“好哇,我给你留个前排座。”
皮埃罗的笑容比电梯的灯光还要灿烂,电梯门关上了。
让…卢穿过楼梯平台,敲进密码,开了门。身兼接待员和秘书两职的拉吉尔的长木桌正位于进口处。身材消瘦,深色皮肤的女孩有着窄窄的、讨人喜欢的小脸,平时总是一副掌管一切的表情。她用手指戳向他的方向训斥:“你太冒险啦!总有一天,我得把你关在外面!”
让…卢走近她,像对付一把上膛的枪一样小心地推开她的手劝说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这样戳手指头吗?要是它上了膛,走了火怎么办?你怎么还在这里?连皮埃罗也没走。是不是要举行晚会却瞒着我?”
“哪有什么晚会,无非是加班而已。这都要怪你。你把收听率都抢走了,我们只好加班加点赶上你。”
她把脑袋朝后一点。
“去见老板。有新闻啦。”
“好事?坏事?不好不坏?还是他终于要向你求婚?”
“他会告诉你的。他在经理室。”拉吉尔暧昧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