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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鬼爵士?”黛琳用吃惊的口吻问道。
色鬼爵士?他转过身看向她,谁叫他色鬼爵士?
黛琳静止不动地站在原地,看起来像是一只冻僵在雪地里,等待着死亡的小鹿。“你就是那个和所有结过婚的女人做爱的英格兰佬?”
洛杰转过身,用眯紧且愤怒的眼睛瞪着莱蒂,想要因为她告诉黛琳那些过去的事,而用扫帚狠狠重击她。
“外婆说你跟英格兰宫廷里‘所有的女人’做爱。”
“我没有和宫廷里所有的女人做爱。”洛杰用其实并不多的耐性说道。
那个老女人大声地哼了一口气。“我亲见看见……你和那个黑发女人在一起。”
“我爱雷伊丽,我一直都爱着伊丽!”
黛琳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小到他几乎没有听见,但已经足够让他将视线从她的女巫外婆身上,移回到她。
她的脸上充满了遭背叛的表情,摇摇头,彷佛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彷佛她从来不认识他。
他不是故意伤害她的,突然间他感觉到比发现到自己撞伤她时更深的罪疚感。他放下扫帚。“黛琳。”他说,一边朝他举起手,一边想找出解释的办法。
她从他身边退开,表情冻结着,双手捧着因羞愧和困窘而发红的脸颊。
她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摇摇头,转身跑开。
黛琳跑过森林,泪水泛滥过脸颊,啜泣声在身后回荡着,像是人们的喊叫声。“傻瓜!傻瓜!”
当她冲过一条狭窄、草木丛生的小径时,呼吸痛苦地哽在紧绷的喉咙中,细长的柳枝和山毛榉光裸的枝桠,刮过她的脸颊和肩膀。她伸手推开挡住去路的树枝,但它们碎裂时,会发出一种恐怖的声响,就像是心碎的声音。
她一直一直地跑,因为她必须离开,远离令她难堪的羞辱。但羞辱就如同影子一般,无论她跑得多快多远,都无法甩掉。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最后终于踉跄一下,止住了脚步,因为双腿已经疲累不堪,无法再多跑。她喘着气,身体因为汗水和泪水而湿滑,皮肤似乎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气味,背叛的臭味。
她站在黑暗丛林的中央,感觉身体中似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没有心,连灵魂也不见了。
分岔路口的老橡树就站在她的眼前,她失神地瞪着树干上纠缠的树结,她总是觉得那像是一张巫师的脸。她的呼吸一次又一次地卡在胸中,似乎吸不进任何空气。她用手背擦擦眼睛,更靠近地端详着树干。
但她只看到皱褶树干上的一个巨大的树结,那里没有一张智者的脸告诉她要怎样停止伤痛,只是一棵长了树瘤的老橡树。
她伸出手碰触树干,极度渴望再次见到那张脸,但它不在那里,那里什么也没有,只除了真实存在的东西:充满皱褶的苍老树皮。
黛琳低下头哭着,用从未有过的哀痛声音哭着。她将背靠在树干上,然后滑到地面上,只想要消失在纠结树根附近的枯叶和杂草堆中。
她抱紧膝盖,将头埋在中间,大声哭泣到肩膀也跟着颤抖,几百年来人们为失去的东西都如此痛哭。
但黛琳不是为了失去的东西而哭。她是为了从未拥有的东西而哭泣。
莱蒂再次用扫帚打他,然后将它塞回马车,转身瞪着他。“你伤害了她。她救了你一命,而你的回报就是伤害她?”她伸出下巴,眯起眼睛。“我不会让你上我的马车,也不能跟我一起回去!”
“我才不想再次跟你坐同一辆马车,老女人。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傻瓜!”她转身爬上座位。“离开这里,沃斯堡的洛杰,离开我的女孩,否则我发誓会诅咒你,让你有个蛇发孙子!”
她用力扯扯缰绳启程。
“跟她走?”洛杰嘀咕着。好像他真会这么做。“祝你迷路,老女人!”他在她身后挥拳大喊,一直到她消失。当他对自己非常愤怒时,能够对着某个东西吼叫,感觉上好极了。
他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左顾右盼着,并问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他已经康复到可以走路回家,早在不久前就能离开了。
他的手移向喉咙,碰触脖子瘀痕附近粗糙而皱褶的皮肤。每天早上他都会在水池的倒影中看到它们。他又听到那些诡魅而恐怖的声音,那个想要他死的男人的笑声。那回忆又朝他汹涌而至,彷佛再次发生。
汗水从前额和脖子后面滑下,双手开始颤抖。他无法停止,只能低下头,看着不听使唤的手,像是属于别人的、颤抖着的手。
懦弱是很丑陋的东西。他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现到它:在体内活生生地扭动着,让他像颗因小虫而枯萎腐烂的苹果。他可以将它藏起来,让任何人都看不到,包括他自己,但他办不到,在他做的每件事、每个决定里都可以看到它,它是他无法舍弃的一部分,就像他无法舍弃自己的过去一般。
一个声音让他跳了起来,他突然迅速转过身。
黛琳拖着他的铠甲从森林中走出来,将它丢在草地上,转身向他,表情紧绷,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这是你的铠甲,英格兰佬,今天离开的时候记得带走。”
“黛琳,我要跟你谈一谈。”他说道。
她往后退,彷佛不能太靠近他。“我会带你到森林边缘。”她恍若没听到他说的话,接着转过身,再次进入树丛,拖出他最后一块锁子铠,然后又往回走,回来时丢了一根马刺在空地上。“我只能找到一根。”她走过他的身边。
“黛琳……”他伸出手想碰触她。
她避开他,举起手,彷佛想挡开。“不要!别再碰我!”然后她转过身,快步走开,几乎像是用跑的进入小屋里。
黛琳绑好小猪,以免它跟着她跑,并喂笼子里的动物食物和水,接着走进里面的房间,直接走向角落里一个宽木板箱子,拉开闩子,打开箱盖。
锈蚀的铁链发出机嘎的声音,显示她很少有理由或者欲望想要打开这只箱子。她弯腰移开一部分的旧衣服,下面是一个她发现马儿时,挂在它身上的皮鞍。
黛琳从未用马鞍骑过它,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将这个马鞍放回它的身上,她碰碰上面光滑的棕色皮革,陈旧的暗色斑点是因为许多人乘坐而形成的。
靠近鞍头的地力有几滴像是酒滴溅出所形成、更深颜色的污渍。射中马儿的威尔斯箭就是射在马鞍附近,她还记得几年以前自己将那些血迹擦拭干净的情形。
她闭上眼睛,眼泪紧接着涌了出来。她将脸埋在手中,在箱子所在的角落里蹲坐下来,不停地啜泣着,直到自己再也流不出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而哭:自己或是马儿,也不知道哪一件事让她更难过:失去那只她一直相信是属于自己的动物,或是自己几乎无知地将心给了一个无心可以回报的骑士。
她揉揉眼睛和鼻子,站了起来,然后深呼吸,将沉重的马鞍从箱子里抬出来。她因为马鞍的重量蹒跚地前进,就像人们在生活的压力底下蹒跚前进。
然后她将它丢到床上,并迅速地将手抽回,彷佛无法忍受继续碰到它。她回头阖上箱子,将绑在墙上的绳子从小猪身上解下来,绑到马鞍上面。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外面,拉着马鞍走过小屋北边,朝溪边的那棵大树前进。她是故意选择这条路的,她不想看到洛杰。
当她靠近溪边时,部分的身体被低矮湿润的树丛掩盖住时,她吹了声口哨。几分钟以后,马儿的蹄子踏过石桥的声音传了过来。它转过身,使她可以看到老鹰栖息在它直竖的两耳之间,轻松自在的模样,彷佛它生来就是属于那里的。
她很快地帮马儿装上马具和缰绳,拉紧腹部的绳子,然后站直身子,正好老鹰嘎嘎叫着,从马儿头上跳到了她的头上,然后顺着头发滑下,吊在后面,前前后后、前前后后地摇摆着。她抓起一把头发,将它拉高到肩膀上,然后将手举到老鹰面前,让他栖息到手臂上。
“来,老鹰,过来。”她看着它走到自己的手上。“你要留下来陪我吗?或者是离开,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它嘎嘎叫着,拍动那双它从未用在飞行上的无用翅膀,左右摇晃着,发出嘎嘎咕咕的鸣叫声,彷佛在告诉她一些重要的话。
黛琳总是和她的动物谈话,但只是因为它们是唯一她能用来打破身边那股死寂孤独感的对象。它们是她唯一的朋友,因为这是她唯一能交朋友的对象。它们是她见过、最接近生命的东西。
树木和花朵没有心或灵魂。山上溪中的石头,或者是溪流本身都没有思考或是说话的能力。而动物有,她可以不停地对它们说话,它们也会发出回应的噪音,栖息在她手上、跟着她、陪她睡觉,或是回应她的口哨。
但事实上,尽管那些不着边际的想像、希望和伪装,它们并不能理解她说的话,正如她也并不真的了解它们的想法。
她看看马儿和已经跳回马鞍上,并在上面摇摇晃晃地走着的老鹰,然后弯腰拿起一个已经装满食物和水的布袋,将它挂上鞍头,拉着缰绳,带着马儿回到小屋前面。
她带着马儿绕过屋角。洛杰已经穿上了铠甲站在那里,看起来更高更瘦,一点也不像那个亲吻过她、碰触她、并和她一同欢笑,让她的身体和理智燃烧殆尽的男人,只像是那个对她说谎、称呼她吾爱的那个男人。
他正在扣一条宽腰带,抬起头,脸上从毫无表情变成皱眉。“你对那匹马做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爬上马儿,低头看着洛杰。“跟我来,我会告诉你怎么走出林子。”他愈快离开,她愈快能做该做的事情,像是继续过寂寞的日子、在床上哭到再也没有一滴眼泪,并试着忘掉他曾经出现过。
她用脚跟轻敲马儿,催促它前进,带着他走向最北的小径。她得弯下腰,避开低垂的树枝。她慢慢移动着,让安静地跟在后面走的洛杰能够跟上。她没有开口,也不曾回过头。
当他们到达布洛肯森林北方的边缘时,已经是下午了。她可以看到远方的山脊和蓝色石圈所在的高原,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她停下马儿,然后下来,手缓慢地从它的腹部移上脖子,上面有着深刻的肌肉骨骼线条,精雕细琢有如在印证上帝创造自然的妙手。她的手抱着它光滑的脖子,脸颊摩挲着它上面有着白色印记的鼻子。
当她将脸拉离时,她看着它大大的深遂眼睛,手摸着它的前额。
再见。
她转过身,手里拿着缰绳,递给洛杰。“将马儿带回给他原来的主人。”
他彷佛会持续到永恒似地看着她,审视着她的脸,似乎这是他所必须做的最重要的事,像是在找寻隐藏在她表情里的真相,或是眼里的谎言。
要站在原地、眼里没有一滴眼泪,是她这么久以来做过最困难的一件事,但她做到了。
“我以为我们谈过条件,就我所记得的,在一根致命干草叉的威胁下,我必须承诺不把阿拉伯马带走。”
“我当时不知道它是葛莱摩伯爵所有的。伯爵对我外婆一直很好,要是我带走他的一匹好马,我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要是我早知道,很早以前就会把马儿还回去了。”
“我不想没有跟你谈过就离开。你救了我一命。黛琳,我会永远欠你一份情。”
她不想要他偿还欠她的恩情;她只想要他和她有相同的感觉,她希望有人爱她。
但他爱的是一名叫伊丽的人。
她看着他,耸耸肩。“你没有欠我什么,英格兰佬,我对你做的,跟我对任何受伤的动物会做的一样,一只鼬鼠或是一个英格兰佬,没有任何差别。”
她的比喻奏效,因为他的表情因某种遭到否认的情绪而紧绷。
“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