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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粗鲁地命令他让路。魏炯老老实实地照做,在和担架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又闻到了那种混合着香油的怪异味道。
魏炯来不及多想,快步追赶已经走远的老纪。
老纪径直回了房间。魏炯也随他进入,一进门,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张海生。
见他们进来,张海生颇为紧张地站起身。
“老纪,你……”
老纪没理他,把轮椅摇到窗下,拿起香烟,点燃了一支。随即,他上下打量了张海生一番,面无表情地问道:“有事?”
“哦,没什么事。”张海生重新坐回床边,想了想,又站起来,“院长让我来问问……是你报的警?”
“对。”老纪转过头,面向魏炯,“别愣着,找地方坐啊。”
魏炯应了一声,拉过椅子,坐在小木桌前。
张海生站在他们中间,看看老纪,又看看魏炯,脸上的表情既焦虑又尴尬。
“你说你……管那个闲事干吗?”张海生半弓着腰,留意着老纪的表情,“警察都来了。”
“闲事?”老纪弹弹烟灰,盯着张海生的眼睛,“老张,那是犯罪,强奸罪。”
张海生抖了一下,脸色越加惨白:“那……老田说了什么没有?”
“不知道。”老纪把烟头摁熄在铁皮罐头盒里,“他什么都不用说。”
“嗯?”张海生挑起眉毛,“啥意思?”
“他进老秦房间的过程我都用手机拍下来了。”老纪饶有兴味地看着张海生,“而且他还留下了精液—证据确凿,他说不说都没有意义。”
“你都拍下来了?”房间里并不热,张海生却开始流汗了,嗫嚅了半天,他向老纪挤出一个笑脸,“让我看看呗。”
“手机交给警察了。”老纪垂下眼皮,“不在我这儿。”
“哦。”张海生抬手擦擦额头,哆哆嗦嗦地从衣袋里拿出香烟,连打了几次火都没点燃。老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帮忙。
“会不会是你多心了?”张海生终于点燃了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没准老田和老秦是自愿的呢?”
“老秦被下药了。”
“安眠药?”张海生立刻反驳道,“她每天都吃啊。”
“她服用的是过量安眠药。”老纪笑了笑,“而且我知道是谁干的。”
香烟从张海生嘴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纪,脸色由白转绿,嘴唇也哆嗦起来。
“老纪……你别开玩笑,这……你也拍到了?”
“魏炯,”老纪始终盯着张海生,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给他看看。”
“嗯?”魏炯愣了一下,随即就意识到老纪指的是他发给自己的两段视频。他急忙把手机拿出来,找到和老纪的微信对话框,打开视频。
看到画面的一瞬间,张海生做出了一个动作,似乎要扑过来抢走手机。老纪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刻出言喝止:“你就站在原地看!”
张海生不敢再有动作,弓腰弯背,站着看完两段视频,脸上已经汗如雨下。等魏炯收起手机,他像刚挨了一记闷棍似的,再也站不住了。
张海生颓然跌坐在床上,双手捂脸,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魏炯尴尬地看看老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老纪却依旧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又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起来。
良久,张海生慢慢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老纪,眼中满是绝望和怨恨。
“纪乾坤!”他站起身来,冲老纪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操你妈!”
老纪吐出一口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你他妈为什么要整我?”张海生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疯狂地四下踅摸着,“你不让我活,你他妈也别想好!”
他操起桌上的一个墨水瓶,向老纪扑去。
魏炯大惊,本能地起身阻拦他。可是,老纪随后的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两段视频,我没交给警察。”
良久,张海生先醒过神来。
“你……”他的手里还举着那个墨水瓶,整个人却松弛下来,“你要干什么?”
老纪把十指并拢,撑在眼前,双肘靠在轮椅的扶手上,眼盯着张海生。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老纪向门口努努嘴,“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院长就推开门,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看到三个人在房间里,院长先是一愣,随即就不客气地问道:“你们这是干吗?”
不等他们回答,院长就径直对老纪说道:“老纪,咱们谈谈。”说罢,他就向张海生挥挥手:“你先出去。”
张海生把墨水瓶放回原处,看了老纪一眼,眼神复杂,随后就一言不发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长气咻咻地叉腰站在原地,看了看魏炯,劈头问道:“你又是谁?”
“我的朋友。”老纪平静地回答。
“你也出去!”院长不耐烦地向魏炯挥挥手。魏炯站起身,刚要走,就被老纪用手势制止。
“他就在这儿。”老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决,“你有话就说吧。”
院长的脸涨得青紫,憋了半晌,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老纪,你挺有本事啊。”
老纪笑了笑:“谢谢。”
“你他妈不能先跟我打声招呼吗?”院长被老纪的笑容彻底激怒,径直冲到他面前,几乎要和他的额头顶在一起,“非要直接报警吗?现在院里一团糟!两边都他妈找我要人!”
“院长,”老纪略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人家子女把老人送到这里,是为了颐养天年,不是来被王八蛋糟蹋的。”
院长一时语塞,怔怔地看着老纪,最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这里管理不善,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他让开身子,向门口指了指,“你走吧。”
“我哪儿也不去。”老纪向轮椅里缩了缩身子,换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我就在这儿住着。”
“我是院长。”院长又向前逼近一步,“这里我说了算!”
“你可以试试看。”老纪慢条斯理地掸掉毛毯上的灰尘,“养老院里有黑幕,举报人被打击报复—明早各大媒体的头条都会是这个。”
院长的表情瞬间僵住,良久,他直起身子,用手指点着老纪的鼻子。
“行。”他的整张面孔都揪在一起,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牙齿,“你真行。”
说罢,院长就转身走出房间,狠狠地摔上了门。
老纪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身面向魏炯,却看见后者正站在距离自己一米开外的地方,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老纪,”魏炯盯着他,一字一顿地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纪笑了笑,反问道:“吓着你了?”
他拿起烟盒,把轮椅挪到有阳光的地方,盯着房间的角落,又点燃一根烟。
“你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个人,姓田,叫田有光。”老纪的半张脸都被烟气遮挡,看上去心事重重,“他是个鳏夫,大概两年前被送到这里的。老骚棍一个,没事就围着院里的老太太,动手动脚,占便宜。”
老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是一丝轻蔑的笑。
“大概三个月前吧,我发现他和张海生突然打得火热。”老纪转过身,面向魏炯,表情凝重,“老田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张海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他们俩怎么凑一起去了?我觉得奇怪,就留意了一下。结果,被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他们合伙,去……”
“对。”老纪撇撇嘴,“老秦过去是个舞蹈教师,气质好,长得也不错,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就是老年痴呆,之后就被家人送到这里了。”
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
“一次五十块。”老纪向魏炯晃晃那只手,“张海生收了钱,就给老秦下加倍的安眠药,方便老田欺负她。这王八蛋为了舒服,每次还带着香油。”
魏炯终于明白秦姓老妇身上的怪异味道从何而来,想到香油的用途,不禁胃里一阵翻腾。
“老秦很可怜,被下了药,无知无觉地就被糟蹋了。”老纪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她心里是明白的,但是她说不清楚。”
他把烟头用力摁熄:“春节前,老秦的家人接她回家,老太太欢天喜地的,乐得像个孩子。可是初六她就被送回来了,儿子临走时,老太太那眼神……唉。”
可以想见。经历了短暂的天伦之乐,又要面对寂寞的独处时光。
更何况,还要忍受无休止的侮辱和强奸。
然而,魏炯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老纪,”魏炯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是懂法的,对吧?”
老纪似乎对魏炯的问题并不意外,点点头:“嗯。”
“那你心里很清楚,张海生和老田,是共犯,对吧?”
“对。”
“那你为什么不把那两段视频交给警察?”魏炯盯着老纪的眼睛,“为了钱就欺负一个无意识的老人—张海生比老田还要可恶!”
“我之所以把那两段视频发给你,就是不想让警察看到。”老纪深深地看了魏炯一眼,“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除了你。”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说来话长。”老纪忽然长叹一声。他弯下身子,把脸埋在双手之中。片刻,他抬起头,双眼中尽是悲伤与愁苦。
“孩子,你有耐心听吗?”
“你说。”魏炯拉过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老纪。
“我以前跟你提起过我妻子去世的事,对吧?”老纪把身子缩在轮椅里,双眼始终盯着膝盖上的毛毯。
“嗯。”
“说起来,那是20世纪了。”老纪笑笑,“1990年到1991年……你多大?”
“我还没出生。”魏炯想了想,“我是92年生人。”
“呵呵,那你一定不会知道了。”老纪的双眼无神,“那时候,C市连续发生了四起强奸杀人案。”
“啊?”魏炯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对。”老纪垂下头,“我妻子,就是第四个被害人。”
魏炯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讷讷说道:“老纪……对不起。”
“嗐,没什么。”老纪摇摇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他伸手拍拍魏炯的膝盖,脸上挤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仿佛在安慰对方,眼中却泛起了泪光。
魏炯不忍心再看他,低下了头。
“1991年8月5日,她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答谢宴。”老纪抬眼望向窗外,似乎在自言自语,“下午五点多出门,穿着蓝白碎花连衣裙,新买的高跟鞋,还搽了香水—蝴蝶夫人,我托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结果,她一整晚都没回来。”
“后来呢?”
“我报了警。她的朋友说,晚上十点多散局之后,她就走了。可是,我在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还是不见她的踪影。直到7号一大早,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魏炯说不出话,怔怔地看着他。
“她被强奸之后,掐死,尸体被切成十块,扔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老纪的眼神渐渐散开来,声音变得机械,毫无感情色彩,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我看到她的时候,整条右腿还没找到。”
魏炯却再难自已,他跳起来,抓住老纪的肩膀,嘶声问道:“案子破了吗?凶手抓到没有?”
老纪的身子随着魏炯的动作摇来晃去,他转过头,看着魏炯的眼睛,表情虚弱无力。
“抓到了,我旁听了审判,他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魏炯一下子松弛下来,他向后跌坐在椅子上,胸脯一起一伏。
老纪的脸上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相反,他的神色更加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