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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少长,心知其非,凡阅章奏有皇父字,辄废阁不阅,或遣内侍送多尔衮处。顾福临性沉默,好佛典,有怒辄隐忍不发。
旋以多尔衮征讨有大功,诸武臣咸听命,四方未靖,恐投鼠伤器,且不欲伤太后心,乃有醇酒妇人之意,如汉惠帝故事,厚宠董妃,辄不视朝。及九王败,始稍稍问政事。
清太宗后博尔济氏有殊色,肌肤如玉,宫中私号之曰“玉妃”。初仅为才人,慧黠有智谋,言辄称太宗旨。世传以参汁进于洪承畴说降,遂尽得关外地,卒覆明社,其功不在开国元勋下也。玉妃既得参与帷幄机谋,权力日进,又以生皇子福临故,遂得正位为后。有妹嫁九王,即多尔衮福晋,貌亦殊丽,白皙光艳与姊等。人以别于后,故彼曰“大玉妃”,而此曰“小玉妃”。两玉妃初极相得。洪承畴之降也,操此秘密胜算,折冲于帷薄内者,盖小玉妃亦为之疏附焉。太宗固知之,以故待九王亦特优异。既都沈阳,起居仪从渐仿汉制,官禁稍稍森严,独九王以参与密谋故,恒出入自由。太宗频年用兵,东征西讨,几无一日安处。既服朝鲜,转师入山海关,围京师,辄经年不还宫。内政琐务,尽决于九王,而实奉大玉妃意旨,逢迎无所不至。大玉妃往往留九王居宫中,经旬不归私室。小玉妃遣人探之,辄言军国要事,日不暇给,况外出则恐犯漏泄之嫌,不便。小玉妃初信之,既而人言藉藉,颇多秽声。小玉妃乃亲往宫中,以请安为名,侦察动静。大玉妃匿九王他所,不听小玉妃入,且不与之面,遣人传诏曰“皇帝有旨不奉令而擅入机密地者,杀无赦。幸福晋自爱。”小玉妃大羞愤,欲自裁于宫门,为左右所持,乃劝慰之,使归。自是,玉妃姊妹花变为仇敌矣。会闯兵破明都,吴三桂引满兵入关。未发,小玉妃贿某王进言于太宗,白大玉妃、九王丑状,纤悉靡遗。太宗震怒曰“朕不处分此獠,何以取天下!”乃命返师沈阳,欲先正宫闱,而后出兵取明。还宫未逾一日,以暴崩闻。人皆疑为大玉妃及九王所弑,但其时九王党羽颇盛,莫敢撄其锋也。
旋奉遗诏摄政,师入燕京,遂恒居寓中。政事机密,大玉妃一以委之,公然帝制自为矣。小玉妃既抵燕京,恚不往朝太后。
或劝以掩饰朝廷耳目,不得已,乃一往。太后方与九王宴乐,乃命宫人引入他室,半未一面。小玉妃掷冠而起,大肆诟厉,宫人咸掩耳。或以报太后,太后欲使武士缚而辱之,总管某进曰“此所谓播恶于众也,且太后有杀妹之名,不可。不如使皇父裁之。”太后乃命多尔衮先归,使人传召。小玉妃不信,以为九王尚在宫中,特太后之党弄己,坚坐不返,必欲太后面见始退。久之,一侍婢持物入告,则九王之手环也。侍婢固小玉妃所亲信者,始怏怏出宫。是夜,小玉妃以暴疾卒,举朝无敢发其覆者。乃睿王削号后,府中人始泄之。
当顺治八九年间,九王权力正盛,举朝翕然称皇父;宫中游宴,则与太后同辇并载,视福临幼主蔑如也。一日,海子中方作竞渡之戏,江南总督献老舟工十余人,操桨驾舵,如履平地,太后与九王乐甚。又值浙中献女乐至,乃命开筵奏乐。豪竹哀丝,声振林木。九王大悦,请太后同登水心亭,凭阑展眺。
忽一舟子驾舟如飞而至,矫捷如水鸥,其势直向九王。九王方嬉笑赏其健锐,舟抵亭堧,舟子跃而登,拔剑如虹,直刺九王。
九王大惊,侧身闪避,剑锋击中侍卫,毙焉,去太后仅数尺。
亭外武士急起持之,舟子始就擒,乃罢乐撤戏。自是九王始知有人图己,不敢复与太后同游,且太后亦不敢徜徉海子间矣。
乃命严鞫舟子,则大言奉大将之命,为清朝除元恶。而大将所主使者,即今上是也。问官震骇,恐卒连成大狱,有伤主座,不敢以闻。仅言舟子素有疯疾,忽眼花,见龙袍舞爪,形欲攫己,故出剑御之。贿舟子使改供,舟子誓死不从。九王令心腹探之,悉其状。遂鞭问官,而毙舟子于狱。时豫亲王多铎在江南,兵权方盛,部下之在京畿者,其势亦不下九王,平时颇与九王不相能,故九王疑舟子必多铎所为。乃召之还朝,以觇其向背。或告变曰“豫王欲借清君侧为名,奉幼主以行司马氏八王故事。谋既成矣,盍先图之?召而若来,可阅兵南苑,数而戮之;不来,则密旨使江南总督图之可也。”及旨下,多铎即日还朝。九王不得已,乃借郊迎慰劳之名,大阅兵南苑。多铎既至,从容奏江南军务方棘,而忽命北来何故。九王若有惭色,良久曰“吾兄弟凋零如此,瓜尔佳之系,惟吾、子二人在耳。无从相见,安得不一谋良觌。且王劳苦备至,归而稍事休养,亦谊所应尔。吾意固无他也。”多铎曰“感王念手足之厚恩,死且不朽。昔太宗宴朝,尝指储子谓吾二人曰‘他日夹辅新室,惟汝二人任之。同心协力,以为屏藩。’予在帝旁,式昭鉴之,愿二人其毋忘斯言。今言犹在耳,而宇内残孽未平,非吾二人行乐之日也。京畿兵力饶足,训练严明,皇兄其善护幼主,以慰先帝之灵,以安皇太后之心。弟则并力南向,荡平遗顽。他日获竟全功,献馘奏凯,然后与兄驰驱广囿,歌舞太平,讵不美哉!”即日辞谢,九王以兵送之,至通州始返。
自是惮多铎之英明,稍稍敛迹。太后欲去多铎,九王曰“彼有大功于国,不可动也。惟他日当择强镇以处置之,勿使居中以间宫府之事,则幸矣。”福临常使人通旨于多铎,令防九王。
九王侦知之,顾终以多铎持正,不敢行成祖之事。无何,多铎以江浙平,入朝。会九王坠马卧疾,遂覆其权,数其罪,奉福临亲政。自以与九王同母弟,请罪。顺治帝特旨开脱,且旌其功焉。
满洲故俗向奉萨满教,其祭礼奇异,尚有太古蛮野之风,不可为讳,而宫中祭堂子尤为特别。其祭式乃树一木于广庭中,四周供牲醴,杂以粉团油饼之属。外则数喇嘛持铙击鼓,声震数里外,竟夕始罢。及入关后,上自宫禁,下至旗民世仆,皆行之。惟宫中大祭用喇嘛至数百人,场广数百武,皇上步行旋绕其中,以为大典。九王既摄政,旋称皇父,乃公然与太后并祭堂子。先是,喇嘛某者,太宗朝老国师也。凡出师或摄兵大举,必祭堂子。每祭,必国师率诸喇嘛从事。太宗锡以尊号为“护法大照高明国师”,敬礼备至。国师亦自谓祭必受福,与他师敷衍仪式者不同。萨尔浒山之役,太宗慑于明师之众,且与朝鲜六路夹攻,恐兵力单弱不敌,意甚犹豫,虽命将出师,而此心耿耿,犹难释然也。及祭堂子,国师行礼讫,入奏太宗曰“此行必获全胜,覆朱明之宗社,肇长白之宏基,即其滥觞也。”太宗问“何以知之?”国师指木桩上纹,谓之曰“此纹全直,且作南向之势,故知破竹迎刃,所向无前。又其下有一纹,颠倒错乱,即敌人之象,故知明师当一败涂地也。”
太宗信之,并力一向,果覆明师。自是,国师之声价益高,而堂子祭礼愈益隆重。迨围京议和之役,国师奉表入贺,谓此行即当代明正位中原,天与人归,丁无疑义。既入关,攻燕京不下。太宗使人询之国师,且令更祭堂子,以卜休咎。国师覆奏,谓皇上于前祭时,适有他事,少绕三周,致尚须三年后始得正位。此行不如早班师,以俟机会,否则恐有意外之祸也。太宗遂解围东归。自念当时未及终祭,果因叶赫献女,亟欲往视,故致三周未毕,殆干神怒,受此顿挫。乃迁怒叶赫之女,拔剑杀之。及闯兵破京师,太宗亦议以兵南向。堂子祭礼甫毕,国师忽卧病不起,亦不言休咎。太宗令人促问之,则含胡漫应之曰“事必克,皇上勿疑也。”未几,吴三桂假师复仇,适太宗以疾薨。国师始白明京可取事,九王信之,果获济。问之,则前之卧疾,知太宗不及见成功,难于直言,引疾以避之耳,九王益敬服。既摄政,凡出师致祭,国师施法如常。嗣称皇父,将行祭礼,国师不知所之。侦骑四出大索,终不得。诸大臣皆知九王之必败矣。九王因国师潜遁,以为不利于己,大恨。乃索其徒,将尽杀之。福临信佛甚,阴嘱内侍释其强半,放归蒙古或西藏。九王败,复召归。国师阴谓人曰“九王苟极诚奉事祭礼,实可继大宝。惜乎!其荒淫致败也。”
九王虽骄蹇自用,而颇尊视明代人物,且于宫禁中尤以遵奉明法为重要。即如祭万历妈妈神一事,亦九王所定之制,迄清季二百馀年未革者也。万历妈妈奈何?曰明万历间,清太祖攻抚宁,为明将所擒,囚于狱,将杀之,清廷乃行贿于某内监。内监请于太后,太后传命释之。清廷念太后特恩,命于宫中设祭,每日必先上食,而后清主始敢食,谓恐神诛殛也。其畏明之威力如此。及入关,既据明宫,诸满臣议废祭礼。某贝子尤激烈,以为吾国既已代为之主,胜国之帝后,皆吾臣属也,而犹祭其女后,毋乃亵尊?且致祭之由来,即随此纪念而传播,是不啻扬吾祖之耻辱,奈何不废之耶?九王独奋然曰“不可!此祭所以为祖报恩,不祭是忘祖也。且此纪念,足以彰吾祖之缔造艰难,与明廷之失政,何耻辱之有?决不可废。”遂定议。既而九王之所亲告人曰“入宫之始,九王亦不以为然。
其夜入宫,方与太后同梦,乃大呼见鬼。云明帝、后上坐,缚而挞责之。比醒怖甚。嗣是明宫神庙,无一敢动者。况祖制之祭万历妈妈,名正言顺,彼安敢废耶!”人始知其抗议之故。
自是,每日致祭以为常。顾其祭礼亦甚奇特。每日子正三刻,东华门启扉,首先入门者,即此主祭之老巫妪也。布围骡车一乘,不然车灯,载活猪二口,直入内东华门,循墙而行,抵紫禁城东北隅,有小屋三橼,中供万历太后神像,即满俗称为“万历妈妈”是也。杀猪致祭毕,天始黎明。乃以馂余之肉,分赐大清门侍卫。此肉为二百余年老汁白肉,满洲所甚珍者。侍卫食赐馂时,不设匕箸,各解手刀批之。又不准用盐酱之属,而味独完好,殆如古人所谓太牢、太羹者。顾诸侍卫习汉俗久,淡食惜其无味,然格于礼制,不准用盐,谁敢破此例者。惟侍卫等在直庐,去便殿甚远,微特帝目所不及视,即王公大臣,亦罕过而问者。故诸侍卫恐用盐犯稽察,而别设简便以代之,则耳目不易周矣。法用厚高丽纸切成方块,以好酱油煮透晒干之,藏衣囊中。食时,乃取一片置碗中,舀白肉汁半盂浸之,顿成寻常所用之酱油,且味较优于市中所购者。乃以所批肉片蘸食之,佳美无伦,为外间所未有云。顾侍卫值班者俱得食,而不许携归。欲如东方曼倩之廉,而归遗细君,却不可得。闻之友人,前清时为值班侍卫者,语时犹津津垂涎。不知今日老白汁尚存否,当一访之。
九王猿臂善射,力能搏虎,仪表伟岸,实亦人杰也。惜以谄事太后故,习于软媚欺诈,遂并其心术而丧之;复溺于酒色,尽以精力,疲于缠绵歌泣之间。故不四十而锐气顿减,衰弱如老人,卒以夭死。相传大玉妃有蛊术,每夕能御十男。当九王未入宫之先,太宗频年用兵于外,大玉妃常以布围车载男子入宫,如晋贾后故事。及九王被宠,以一人独当其冲,尚觉余勇可贾,可谓奇禀矣。有小臣邢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