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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看热闹,或是买物件。一连两三日不出门的事,是绝少的。若是遇着大雨大雪,一连几日不能出外,心里不知怎的,那么闷得慌。可是作怪,这间房子和我极相宜,便是一年教我不出这房门,也觉平常得很。“
周撰笑道“没有我在这里,你也平常么?”陈蒿睄了周撰一眼,掉过脸去笑道“我又不颠了,没有你,我来这房里干什么呢?哦,我还有句要紧的话,忘记向你说。刚才那淫卖妇在这里,坐了一会,给婚约、艳书我看,我都不曾留神看她的妆饰。及至作辞走了,我才从她后面看见她后脑上,戴着一个蝴蝶结的蝴蝶身子,颜色大小也是一样。还有一层,我那蝴蝶,下面两根飘带,有一根因放在书案上,我写字时的钢笔落在上面,沾了一点红墨水,有川豆子大。那淫卖妇头上戴的,也仿佛是红了一点,你看这事情奇怪不奇怪?”周撰道“她那蝴蝶的两只眼睛,是什么东西做的,也是珍珠吗?”陈蒿道“如果也是珍珠时,我当时就要追问她那蝴蝶的来历了。她那对眼睛,是两颗假珠子,一望就分辨得出来。”
周撰出了会神,忽然顿脚道“一定就是你那蝴蝶了。”
陈蒿道“我那蝴蝶,怎生得到淫卖妇头上去的哩?”周撰道“我来东京没几日,知道我来了的当少,谁知道我这里的住处呢?到过我这里的,只有何铁脚。前夜不见了蝴蝶,我便断定是何铁脚。今日松子忽然找了来,头上便没有那蝴蝶,我也疑心是铁脚将这里的住处告诉了别人,松子或是间接打听出来的。今既有蝴蝶作证,简直是铁脚直接教松子来的。铁脚昨日在这里呕了气,知道松子和我的关系,有意教她来寻衅,好使你听了寒心。在铁脚的意思,不以为这是给我一个很难的题目吗?料定必有笑语可看,所以自己也跟了来。”
陈蒿道“你猜想的似乎不错,但是有个大漏涸,铁脚自己偷了我们的蝴蝶,岂有又教松子戴了,上我们这里来的道理。
不是有意证明他自己作贼吗?“周撰道”这理由虽不可解,但我决定松子之来,是铁脚教的。珍珠变卖了,换上两颗假的,由铁脚送给松子。必没向松子说明来历,松子不知就里,便公然戴了上我这里来。就是郑绍畋,十有九也是铁脚教他来的。
哪有这般凑巧,不前不后的,也去东兴洋服店做洋服,并且那簿上也没写我的名字,一百四十块钱的礼服并非惹人注意的价值,就怎的这般留心,特向店伙寻问?这都是铁脚捣鬼,又怕我猜疑到他身上,都是郑绍畋拿这些鬼话来掩饰。他们三个小鬼,搅成一片,必定还要无风三个浪,跑到这里来鬼混。“
陈蒿道“我们何不搬往别处去住哩?”周撰摇头道“怕他们做什么呢?他们的伎俩,我都拿得住。充其量不过想闹到警察署去,受几天拘留之苦,怕他们怎的。”陈蒿道“怎么闹到警察署,受几天拘留之苦?”周撰道“他敢来无理取闹,我不请他们进拘留所,有什么办法?在日本人跟前说话,他们说一百句,也抵不了我说一句。”陈蒿道“犯不着这么,何、郑两个,一个是多年朋友,一个是我亲戚,且都是同乡人。
外人不知道的,只说你仗着日本话说的好,借外力欺压同胞。
我们住在这旅馆里,本也不合算,钱花的比住贷家还多。起居饮食却没贷家十分之一的方便。我洗条手巾都没地方晾得;你没家眷,单身一个人就住在旅馆爽利些,有家眷是绝对不行。
我看还是从速搬场的好。“
周撰点头道“我们明日去外面走走,看有相安的贷家没有。你快梳头罢,吃了午饭看姐姐去。”陈蒿笑道“你把我头揉散,又不能替我梳拢,我两个臂膊酥软得一些儿气力没有,我自己是梳不来,就是这么蓬松着,回家要姐姐替我梳罢。”
周撰笑道“只要你好意思,我有什么不可。”陈蒿在周撰腿上拧了一把道“谁教你那么暴乱,你怕我不好意思,就替我梳罢。你不替我梳好,我不出去。”周撰笑道“这事你卡我不住,日本中年妇人及艺妓梳的那种曲髻,梳的手续,非常繁难,不是专学梳头的妇人决不能梳。那种头,请梳头的梳一次,得花两角钱,还要自己到梳头的家里去梳。若将梳头的喊到自己家里来梳时,看路的远近,三角四角不等。所以艺妓的头异常爱惜,夜间睡觉和受罪一般,轻易不敢动一动。长是十天半月,头发仍是一丝不乱。那种头,我就不能梳。此处女学生的丸髻,你平日梳的那种垂髫,我不但能梳,并梳的很好。和专梳头的比起来,不差什么。”陈蒿喜道“你真的会梳么?就替我梳一回看。”周撰笑道“这是我的特别能耐。留学生中,决找不出第二个来。”陈蒿道“你怎么学会的呢?”周撰笑道“我早知道今日有你这位两臂酥软的太太,自己不能梳头,我就预先练习好了等着的哩。”陈蒿笑着,拿出梳篦来。周撰真个捋起衣袖,替陈蒿梳理。一会儿梳好了,陈蒿打反镜一看,喜笑道“看不出你这学陆军的武人,能做这么细腻生活。你再替我刷点刨花水,就完全成功了。”周撰又拿刨花水替陈蒿刷了。教下女开上午饭来,二人共桌而食。
吃毕,陈蒿更换衣服,同周撰到精庐来。陈毓见面,开口笑道“你两个来的正好,刚才当店打发个店伙来说,镯头已找回了,教这里去赎取。”陈蒿且不答话,指着自己的头笑问陈毓道“姐姐看我今日的头,梳得好么?”陈毓看了看道“梳的好,你自己梳的吗?”陈蒿道“我自己能梳出这么好的头,睡着了都要笑醒。姐姐看他一个学陆军的武人,居然能替女人梳这么好的头;就是姐姐替我梳,也不见得能梳出这个样子。”李镜泓正招呼周撰就坐,听得这么说,翻开眼睛望了陈蒿一下,独自吐出舌来摇头。陈毓在旁看见,恐怕周撰见了难为情,忙拿话向周撰打岔。
陈蒿问李镜泓道“我那旅馆里住了不方便,姐夫曾见哪里有相安的贷家么?房屋不怕精致,越精致越好。像这么旧屋子,我就不爱住。市内市外却都不拘。”李镜泓道“我在外面游行的日子少,莫说市外我不曾去过,就是市内,我到过的地方也极有限。你问我的贷家,真是问道于盲了。”陈毓道“铁脚搬了,你住的这屋子也空了,我正嫌两个人住一栋房子,白空了两间可惜,你要另找贷家,何不仍搬回来。铁脚那屋子空着,周先生做读书的所在,不过略小些儿,干净却是很干净。”陈蒿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这种房子我一辈子也不要来住了。”说着,回头对周撰道“当店里既送信来,你就去把镯头取回来罢。姐夫的日本话和我差不多,他去,说不定又是白跑。我清着衣服等你,你不要跑向别的地方玩去了,害我久等呢。”周撰道“鹤卷町一带,连一家大点儿的店家都没有,跑到什么地方去玩。”陈蒿将那日当店里写的字条,拿出来给周撰,周撰接着去了。
陈蒿回到原住的房里,清检衣服,陈毓坐在一旁谈话。陈蒿将松子及郑绍畋来找的话,对陈毓说了一遍,道“卜先没意思想搬,我想不论自己如何有理,是非口舌上门,总是讨嫌的。何妨搬开些,免得和他们费唇舌。姐姐既嫌这房子大了,白空了两间可惜,我们若看了相安的房子,姐姐、姐夫能搬来做一块儿同住么”“陈毓摇头道”你姐夫的迂腐性质,你还不知道吗?此时就教他搬做一块儿同住,他必然推故不肯,我心里是巴不得住做一块,凡事都有个照应。富得慢慢儿来,你不主张卜先和人闹是非,这话很是不错,越闹越于你身上不利。
你姐夫的意思,也无非怕你们这样的结合,传开了不好听。若卜先无端的更得罪些人,别的可怕自是没有,难道外边人能干涉我们的家事?就是怕传开了不好听。你姐夫恐怕将来回国,受爹爹妈妈的埋怨。“
陈蒿正待说话,听得外面门铃响,随着听得周撰和李镜泓说话的声音,姊妹二人即同出来,同到外面房里。见周撰手拿着一个小包裹,递给陈蒿说道“取是取回来了,你看没有换掉么?”陈蒿打开来望了一望,点头道“没换掉,不过是把口径捏小了许多。”陈毓也伸点头,凑拢来看。陈蒿忽然嚷道“坏了,当店弄了弊了。”周撰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弄了什么弊?”陈蒿指着镯头两当合口的所在,给周撰看道“你仔细看,这上面有许多凿印,不知被他刨去多少金子了。”周撰接过来说道“我在那里接到手,就看出来了,觉得这是新凿的痕,也曾指出来问那店伙。店伙说是考金石,分两毫无损失,当时又拿戥子秤给我看。”说时,对着天光,仔细看了一会。靠里面一圈,看出鉴痕不少。陈毓向陈蒿道“妹妹你记得么?去年铁脚当了一个金戒指,两个月后赎出来,不是也说在合口的地方,刨去了许多金子吗?”陈蒿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我那时还以为是铁脚瞎说的,那有开当店的人,贪这点小利的道理。照这镯头看起来,日本当店简直行窃。”周撰道“这事只怪我太没经验,也是和你一般的念头,决没有当店弄这些小弊的。没法,我只得再去一趟,看他怎生说法。”
陈蒿道“我看不过刨去几分,没多大的事。你去质问他,他如何肯承认呢?你见他不承认,势必闹到警察署,因为刨去的不多,照原当时所计分两相差不甚远,警察也不能断定是他刨了。并且当的时候,他既安心刨削,他写的分两就不实在,必然少写钱把几分。这当已经上过了,凭谁也闹不出什么好结果来,犯不着又去跑路。”
周撰心想这话也属不错。但自己是以会办日本交涉自命的,今日亲身上了日本鬼的当,不能去报复报复,面子上对李镜泓夫妇固然有些下不去,心中也实在气那当店不过。拿着镯头,出了会神,望着李镜泓道“当日是李姐夫一个人拿去当的么?”李镜泓点头道“是!”周撰道“请李姐夫同我去,我不愁当店不承认赔偿。商家要紧的是信用,他若不承认,我自有办法,损失金子事小,我也不知道曾刨去多少,但这种欺人的举动,出之日本鬼对于中国人,未免近于因欺可欺。这气我姓周的决受不了。”李镜泓道“下次不和这种奸商交易就是了,亏已经吃了,又是小处,何必去认真怎的。”周撰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前此若没铁脚当戒指被刨的事证明,我也不能断定是刨了。就这两事合看起来,小鬼的当店,简直就是用这种方法占小便宜。因为日本金子成色比中国金子的差的远,中国赤金与中本赤金一望便能辨别。他们见是可欺的中国人,金子又好,偷一分是一份,聚少成多。留学生当金器,是极普通的。大概一百个留学生中,有九十四五个有一两只金戒指,都是预备一有缓急,即取下来去当的。当店用这种盗窃方法,聚少成多,也就不少了。中国学生因日本话说不自如,十九不愿和日本鬼起交涉。像铁脚的样,明知吃了亏,也只得忍受。还有许多被刨了,不曾看出来的。这事既落在我手里,我若不把这黑幕揭穿,日本鬼占了便宜,还得意的暗骂中国人是马鹿。吃了亏,说都不听得说一声。姐夫就同我去罢。并不用你说什么话,不过当的时候,是你经手的,只证明一句便了。”
李镜泓也是个怕和日本鬼办交涉的,听听很不愿意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