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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藩横竖是得了意外之财,又不要自己拿出钱来,巴结上司的勾当,哪有不愿意的?自得了这一万二千块钱,便决心将鹤子讨进门来。和高山雄尾计划停当,纳了三千元聘金,喜期定了二月初十。朱湘藩日子已近,忙着料理,有好几日没到菊家去,谁知事情就坏在这几日上。
这日是二月初三,天气晴暖,高山雄尾因为女儿就要出嫁了,她有个姑母住在群马县,不能不趁这时候,带着她去探望探望。他姑母姓山本,是群马县一个式微的士族。日本的士族,在维新以前,都是极煊赫的,对于平民,可自由杀戮,没有禁止的法律。惟士族方有姓氏,代代相承,平民都是没有姓氏的。
明治讲究维新的时节,因设警察,造户口册,对于这些没姓氏的平民,不便识别,才临时勒令他们随意择一两个字做姓,如三菱、三井、大仓之类,都是临时眼中看着什么,便说是姓什么。那些原来有姓的士族,很瞧不来这班平民,阶级严得厉害。
物极必反,近几十年来,日本的富户,平民占十分之九,士族一日式微一日,平民倒瞧士族不来了。但士族虽然是式微,自己的身分却仍是不能忘掉,和平民对亲的事很少。高山雄尾的姐姐,因容颜生得俏丽,才巴结嫁了个士族。过门不上几年,丈夫就死了,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山本吉泽,二十四岁了,在京都帝国大学读书。女儿荣子十八岁,遗腹所生,只在群马县的高等小学校毕了业,即在家中,请了个家庭教师,教授刺绣。
山本吉泽有个同学,是埚内侯爵的养子,叫埚内秀吉,和山本吉泽同年,生得仪表魁伟,情性不羁。埚内侯爵最是钟爱他,他却很知道自爱,无礼非法的事,绝不胡为。在学校中,就只和山本吉泽说得来,逢年暑假中,不是山本吉泽去埚内邸,便是埚内秀吉来山本家,住到要开学了,才归家检点行李,仍约了日子同行。这回年假期满,山本吉泽忽然生起病来,不能依约的日子同走,便托埚内秀吉到学校的时候,代替请假。埚内秀吉在学校住了几日,没有山本陪伴,很觉得寂寞难过。日本帝国大学的功课,只有进去的第一年异常繁难,稍肯用功的人,决不愿意缺课。到了第二三年就很容易了,上课的时间很少,自己研究的时间多。因为学问高深了,不尽是可由教员口授的,全靠自己多购专门书,细心参考,有不能领悟的地方,等上课时质问。因此一星期,至多不过十多点钟到讲堂上课。
就是在规定上课的时间,你若没什么疑问,或正在研究别种功课,不能丢开,便不上课,也没要紧。帝国大学的教员,不像各中学各高等的,上课时拿着名簿点名,一堂学生是这么讲,一个学生也是这么讲。只要你受试验,成绩不差,终年不上课也不问。埚内秀吉既觉得寂寞难过,打了个电报催山本快来。
山本的病没好,他母亲不教动身,回了个电。埚内再忍不住,坐火车亲来山本家看病。
这日正是二月初三,高山雄尾带着鹤子先到了。鹤子的容貌,艳丽惊人是不待说,近来姘上了朱湘藩,得了些极时髦、极贵重的衣服,装扮起来,更觉鲜明得和一颗明星相似。埚内秀吉来时,没回避得及,见了面,山本吉泽连忙绍介了。他父女听说埚内秀吉,脑筋中早就记得曾听说过,便是侯爵的养子,只等老侯爵一死,立时世袭,便是千真万确的一位侯爵。登时父女俩颗心,不约而同的打算,应该如何的表示,才显得通身三万六千毛孔,孔孔有一团媚态呈献出来。可是作怪,父女俩一般的献媚,埚内秀吉的眼光只单独看了鹤子,略略的问了几句山本吉泽的病情,即回身和鹤子说话。鹤子虽在稚年,久在东京热闹场中,惹得一般青年趋之若鹜,目笑眉语,欲擒故纵手段,习之有素。埚内秀吉正当学生时代,不曾多和女子接近,偶然遇了这样见所未见的娟秀小女儿。对于自己又格外的崇仰,埚内生性本来倜傥,没有贵族家拿腔做势的恶习,同鹤子说不了几句话,即发生了恋爱的萌芽。山本吉泽母子,虽没高山雄尾父女那么势利,然像埚内秀吉这般人物身分,自是很希望鹤子能得他的欢心,一成了夫妇,自是活活的一位侯爵夫人。
当下见了二人说话的情形,知两边心理,都很接近。
日本男女交际的习惯,与中国完全是不同,稍有身分的人家,都模仿西洋风气,不似中国女子,一遇面生男人,即羞缩得不成模样。近年来日本贵族,也时常开园游会、茶话会,男女杂沓,即初次见面的,但言语相投,男女二人双双携手,拣僻静的地方叙话,在旁边人见了,并不注意。埚内秀吉既爱了鹤子,又毫无滞碍,自己是没娶妻的人,便背地里问山本吉泽,鹤子已许了人不曾。山本吉泽不知道有朱湘藩这回事,说不曾许,接着还夸张了鹤子许多好处。埚内秀吉即想托他作伐,忽转念贵族与平民结亲,自己是个有新知识、新思想的人,却不计较,只怕父亲老侯爵脑筋太旧,不能许可。一个人踌躇了一夜,想不出一个计较来。
不知后事如何,下面再写。
第二十六章 硬赖婚老龟翻白眼 遇故欢小姐动芳心
却说埚内秀吉翻腾了一夜,没有想出计较来。次日高山雄尾便说要带着鹤子回东京去,埚内秀吉慌急起来了,和山本吉泽商量道“我心中很爱恋你表妹,想托你向她提出求婚的话,又虑家父不许可,这事你说当怎么办?”山本吉泽道“这不很容易办吗?我和老伯交谈过多次,看他老人家,并不十分拘执的人。又素来钟爱你,无论什么事,皆不曾拂过你的意思。
这事你委婉些去要求,决没有不许可的。“埚内秀吉道”寻常不关紧要的事,父亲钟爱我,自然不拂我的意思。这贵族与平民结婚的事,在脑筋旧的人看了,说关系不仅在身分和名誉,简直坏了血统,将来传下去的子孙,都变贱皮贱肉贱骨头了。
这种话,我曾听他老人家闲谈过,因此料他决不能许可。“山本吉泽道”何妨去要求试试看。实在不许可时,我再替你想办法。只见这种贵话的话,我终是不服的。我母亲就是平民。“埚内秀吉忙答道”这是旧脑筋人说的话,我们如何能认为有道理,你却不可多心。“山本吉泽笑道”我怎会多你的心,你此刻就归家去要求,看是怎样。我留表妹在此多住一日,我也得和我舅父商量商量,看他也有什么滞碍没有。“埚内秀吉道”不错,先把这方面说妥,是要紧的事。“
山本吉泽即留住高山雄尾,把埚内秀吉要向表妹求婚的话说了。高山雄尾喜得四肢无力,登时将朱湘藩订的二月初十结婚的事,丢在九霄云外去了,一口答应,丝毫没有滞碍。心中自幸不曾鲁莽,没一到就将这事说出来。山本母子若知道鹤子已有了人家,必不能再替埚内作合了。山本吉泽见舅父已承诺,没有滞碍,照着话回复埚内。埚内立时动身。
原来埚内侯的邸宅,就在群马县,离护国寺蚕桑学校不远。
埚内秀吉雇了一辆人力车,几分钟就到了。见了老侯爵,请过安,立在一边,掌不住一颗心只管上下的跳,在路上打算陈说的话,一句也不敢说出口。还是老侯爵问去学校没几日,怎的又回来了?埚内秀吉被问话时的严厉样子慑住了,更嗫嚅半晌,不好从哪一句说起。老侯爵有些疑心,连问什么事,是这么要说不说,又是没钱使了吗?埚内秀吉道“不是,有个极好的女子,儿子想和她约婚,特回来请示的。”老侯爵听了大笑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快说出来,那极好的女子是谁,只要真是极好,我没有不许可的。”埚内秀吉道“儿子不敢欺瞒,那女子真是极好。她父亲名高山雄尾,她的名子叫鹤子,住在东京。”老侯爵道“高山雄尾这名子,从没听人说过,是干什么的?华族吗?贵族吗?”埚内秀吉道“那却不是。”老侯爵道“然则是士族的了。”埚内秀吉道“儿子以为族类没有关系。”老侯爵道“男女配偶,族类还没有关系,要什么才有关系?普通平民,你能查得出他是什么根底?族类不同,任凭那女子如何好,是万分使不得的!你年轻人,见识不到,只要生得齐整,对你亲近亲近,你就花了心,什么都不问了。你不见市川子爵,娶了个妓女莲叶,惹起众贵族轻视,不和他往来的事吗?没有根底的平民,和妓女有什么区别?我若糊涂许可你,娶了家来,将来反害了你,不能在交际社会中占一席位置。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专心去学校里上课,毕业之后,还愁没有门当户对,才貌两全的女子来与你结婚吗?”
埚内秀吉知道要求无效,再说下去必然生气,便不敢置辩,退了出来。心想山本吉泽说了,实不许可时,再替我想办法。
他的脑筋比我灵活,必已有了办法,才对我是那么说,且去和他商量。即拜辞了老侯爵,回到山本家。见鹤子父女尚在,心里又高兴了些,悄悄的将要求情形告知了山本,问还有什么办法。山本道“不必想什么办法,你此刻在没有主权的时代,婚姻的事自然应得老伯许可。等到你自己有了主权,不听凭你和谁结婚吗?”埚内道“等我自己有主权,不知还得多少年,不害了你表妹等的苦吗?”山本道“她于今年纪尚轻,就再等三年五载,也没要紧。不过你此刻须把聘下定了,将来没翻悔的事,便不妨教她多等几年。”埚内道“我岂是无聊赖的人,关系人家终身的事,怎能随意翻悔?我一言为定,将来头可断,此事不能更改。”山本即将高山雄尾和他母亲请了来,坐在一块,正式提议婚事。埚内从手上脱下个钻石指环来,双手递给山本道“就请你做个证婚人,不拘什么指环,请交换一个给我。并希望你说明,替我担保永不改悔。”山本也用双手接了指环,向高山雄尾说道“表妹手上带的指环,请拿来,做个互换的物证,我担保五年之内,正式完婚。若五年尚没自主之权,便做外室的办法,暂行赁屋成礼居住。埚内秀吉在哪一日袭爵,便哪一日迎表妹归侯邸。”高山雄尾诚惶诚恐的连连说好,起身在鹤子手上取下那朱湘藩的钻戒来,也交给山本。
山本立起身来,一手拿着一个,站在房中间,教埚内秀吉站在右边,高山雄尾站在左边,山本赞说了几句吉利话,先向高山雄尾鞠了一躬,把埚内的钻戒交了,转身向埚内也是一般,埚内与高山复对行了礼。大家又道喜道谢,热闹了一会。朱湘藩自以为到了口的肉,就是这么一热闹,变了卦了。高山雄尾带着鹤子回东京,心满意足,只商量如何对付朱湘藩。
朱湘藩径到初十日,一早用过了早点,派了去迎接林巨章的马车。一切手续都布置就绪了,才抽空坐着汽车,带了军乐队,到菊家商店来,算是个亲迎的意思。汽车走得快,先到了,以为这时的鹤子,必已妆成了新嫁娘的模样,坐在房中等候亲迎。谁知一进门,即看见高山雄尾的脸色,很带着愁烦的样子,一个人坐在房中,装作没看见朱湘藩的,也不起身。全不似平日,只看得见影子,便张口笑着等候。朱湘藩照例一来径到内室,不在店房中停留。鹤子自与朱湘藩生了关系,也不大在店房中坐,怕朱湘藩见了不高兴。朱湘藩这时虽见了高山雄尾那不快的脸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