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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中,自思我昔日屈身酒保,为人所笑,此次奉诏入京,主上谅有用我之意,将来必须取得高官厚禄,衣锦还乡,方足一洗从前耻辱。正在沉思,车马忽然停祝原来成都城北十里,有一桥名为升仙桥,又有送客观,乃是送行之地。相如车到此处,早有许多亲友,闻他入京,在此等候送别。相如急下车与众人相见,各道殷勤,叙谈片刻,彼此珍重而别。相如出到市门,触起车中思想,命从人取笔,就市门上题道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
相如题毕,驱车前进,一路晓行夜宿,到了长安。入见武帝,武帝问道“汝曾作《子虚赋》否?”相如对道“有之,但此乃诸侯之事,尚未足观,请再为天子作游猎之赋。”武帝便命尚书给与笔札。相如退下,遂作《上林赋》,奏上武帝。
武帝大悦,拜相如为郎,常侍左右。
原来武帝最好词赋,自为太子时,即闻梁王宾客,多工词赋,意欲将他收罗。及即位下诏访问,其时梁孝王已死多年,宾客四散。司马相如虽在成都,武帝尚未闻其名,独有枚乘家居淮阴养老。武帝遣使用安车蒲轮,召之入京。枚乘行至半路,得病而死。武帝闻知,为之叹惜。又下诏询问枚乘诸子,有无能文之人,有司回奏,说是无有。武帝只得作罢。如今得了司马相如,也是旧日梁王宾客,其文笔不在枚乘之下,武帝已觉欣悦。谁知不久又来一个枚皋,诣阙上书,自称是枚乘之子。
武帝愈加欢喜,急命召其入见,问明来历。
枚皋字少孺,乃是枚乘庶子,其母梁人。枚乘在梁,娶之为妾,生下枚皋,及孝王死后,枚乘东归淮阴,意欲将他母子一同带去。其母依母家,且因枚乘家中现有正妻嫡子,恐回去遭其凌虐,执意不肯相从。校乘大怒,遂连枚皋也不带去,留下数千钱,令其与母同居。枚皋自少读书,却颇传得父学,年十七岁,上书于梁王刘买。刘买召之为郎,后奉命出使,因事与从官争执,从官怀恨,遂在梁王前毁谤枚皋。梁王发怒,将其家室没收。枚皋独身逃至长安藏匿,适遇大赦,方得出头上书自陈。武帝问知其故,命其作《平乐馆赋》。枚皋应命立成。
武帝读之称善,亦用为郎。
武帝既得司马相如、枚皋,每遇出外巡游,或得奇兽异物,便命二人作赋。但他二人为文,性质却正相反。相如下笔迟钝,每作文时,胸中先将外事一切屏除不问,意思闲散,然后动笔。
前此所作子虚、上林之赋,几经百日方成,以此所作虽少,却无一篇不佳。校皋才思敏捷,平日所作甚多,然文字不及相如。
二人各有长处,并称一时,故有马迟、枚速之语。武帝每遇高兴也与二人同作诗赋,校皋天分本高,下笔立就,似乎不费心思,初时自看,尚觉得意。及至见了相如之作,觉得十分工妙,心中叹服,尝对相如说道“以吾之速,换汝之迟,不知可否?”相如答道“于臣则可,但未知陛下何如耳?”武帝听说大笑,却亦不加责备。
武帝自从赵绾、王藏被杀之后,一切用人行政,皆受制于太皇太后,自己不得施展。每日政事余闲,除与东方朔、司马相如、枚皋等谈论外,觉得宫中郁闷,遂于建元三年八月,出外微行。其时正在秋中,天朗气清,武帝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从军之良家子能骑射者,先期约会,命在殿门等候,因此遂有期门之号。每次微行,必至夜静始出,直到次日薄暮方才还宫。武帝改换服装,带同诸人出宫,无拘无束,任意游行,或入里巷观察风俗,或到田野驰聘射猎,心中十分快乐。后来愈加畅意,每出竟令预备五日粮食,流连忘返,只因上有两宫太后,照例五日须到长信朝见一次。武帝最畏祖母窦太后,如今瞒她出外,到了朝见之日,必须回来,以免查问起来,致遭责备。恐她不时呼唤,故亦未敢远出,平时微行所至,北到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大抵都在长安近处。
一日,武帝行至莲勺道上,忽见往来路人,望着他一行人众,尽皆奔避。武帝觉得情形可疑,便命左右往问。据路人说是,现有数十人,手持画戟,在前开道,所以走避。左右回报,武帝愈觉诧异,又命再问他人,所言亦皆相同。当日武帝一行不过二十人,马七八匹,轮流乘坐。众人所着衣服,皆如平民,无从分辨,此持戟数十人,何从而来,而且自己全然不知,旁人偏皆望见。武帝默念,此必鬼神前来护卫,心中暗喜,以此愈加自负,并不防备。谁知一夜竟遇着危险,几乎被人暗算。
未知武帝如何遇险,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柏谷亭夜行遇险 终南山昼猎生灾
话说武帝一日微行,乘兴远出,不觉天色已晚,问起地名,乃是柏谷。其地有亭,武帝便命左右,前往亭中借宿一宵。柏谷亭亭长,见一行人数众多,不知他是天子,竟拒绝不纳。武帝无法,又不便与之明言,只得别寻宿处。走了一程,恰好遇见一家旅馆,武帝下马,带同众人,步入门内。旅馆主人,乃是一个老翁,闻知有客到来投宿,出外招呼,便向武帝问起姓名籍贯,现往何处,武帝含糊答应。‘老翁暗自生疑,留心细看,一众都是少年,身边各携兵器,又有坐骑七八匹,此种行径,不似军队,亦非猎户,因此愈加疑惑。只得开了一间空房,容他入内歇息。武帝终日骑马,身体十分疲倦,一径入房坐下。
众人一半随侍武帝,一半将马牵入后槽喂养。老翁知武帝是为首之人,便向武帝发话道“汝生得长大多力,自应勤于耕作,现在清平世界,何故平空率领众人,携带刀剑昏夜出行?据我看来,不是抢劫财物,便想奸淫妇女罢了。”武帝被他责问,不好直说,又不欲与之争辩,失了身分,只当作不曾听见,默然无语。
老翁见武帝置之不答,心想一众定非善类,大约被吾说破底里,所以无言以对,若使他们果然闹出事来,官府必加追究,知是在我馆中住宿,反道我旅馆是他窝家,连我都要问罪,如何是好?老翁坐在一旁寻思,武帝并不觉得。后来坐了片刻,却见旅馆一无招待,自己口中正渴,遂向老翁索取浆水。老翁不但不知他是天子,且并不当作平民,竟看同盗匪一般,哪肯给与浆水?便愤然答道“我只有尿,并无浆水。”说罢撇下众人,一直入内。众人见老翁如此无礼,俱觉愤怒。武帝却毫不动气,密对众人说道“听其语气,想是误会,此去必然不怀好意,我辈须先探明情形,预作准备。”遂选一轻小便捷之人,潜入内中,探听老翁动静。
来人奉命而去,不久回来,报与武帝道“臣适才趁着黑暗,悄悄走入内边,伏在窗下张望,却见老翁与少年十余人,同在一室,手中各持弓矢刀剑,似要前来厮杀。本待听他说甚言语,偏是相离既远,语音过低,不知所说何事。正在观看之间,忽有一人走出,臣恐被他窥见,连忙退了下来。”武帝听了未及开言,猛听得脚步声音,自外走进一人,定晴一看,却是一个老妪。武帝问知是店主妇,即老翁之妻。原来老翁入内召集店中佣工十余人,备齐兵器,意欲将一众人等执缚送官,又恐他知风逃走,因先遣其妻出来,绊住众人。
当下老妪一见武帝相貌非凡,便知是位贵人,再看众人,并无凶恶之状,料得其夫误会,遂向武帝极力周旋一番。又恐其夫鲁莽从事,急即入内,向老翁说道“吾观此丈夫乃是非常之人,不可得罪,纵使真是盗贼,两边人数不相上下,彼等亦有兵器,既作准备,也难取胜。”老翁不听。老妪自料不能拦阻,忽想得一计,对其夫道“现在动手,各用兵器,不免互有杀伤,不如等候众人睡熟,乘其不备,一齐涌进,一人一个将他捆缚,岂不省事?如今时候尚早,天气又冷,大家慢慢各饮数杯以壮胆力。”老翁见说得有理,方始应允。老妪捧出酒肴,排起杯筷,众人入席饮酒。老妪亲执酒壶,频频劝酒,老翁不知是计,与众人开怀痛饮,不消片刻,大众皆被灌醉。
老翁毕竟年老,不胜酒力,一时酒性发作,忘了正事,昏沉欲睡。老妪将他扶入房中,睡在床上,又恐他一觉醒来,忽然记起,依前出来惹祸,遂取出绳子,将老翁捆绑在床,然后走出房来,吩咐众人各自归寝。众人醉中也就胡涂,况此事又是老翁为首,如今他自己先自睡了,更无人来管闲事,于是一哄而散。
老妪打发众人睡了,自己持灯出外,抬头一看,却见武帝与众人团坐一室,并未安卧,而且各人兵器随身,防备似甚严密。老妪心想幸亏我用此计,不然此间变作战场,早已闹出一场大祸。于是走进房内,向武帝陪尽许多小心。武帝早遣人探知以上情形,深感老妪设计保全,遂亦向之道谢。老妪料得众人此时腹中已饥,遂自入厨中,杀鸡炊饭,端整出外。武帝与众人熬了半夜,未曾进食,加以夜深霜重,正在饥寒交迫,见此热腾腾饭莱,觉得比那皇宫御膳,还要丰美,各人狼吞虎嚼,吃个精光。身体顿然饱暖,愈加感激老妪。待到天色微明,武帝辞别老妪,带了众人,牵了马匹,出门上马,加了一鞭,直回长安。
武帝与众人回到长安,入得宫中,立即下诏,往召老翁、老妪来见。使者奉命前去。却说老翁当夜酒醉,一直睡到天明方才醒来。此时老妪早将他身上绳索,悄悄解下,所以老翁醒了,连被缚之事都不觉得。但记起夜来情形,埋怨老妪误事,问知武帝一众已去,只得作罢。到了下午,忽见使者奉诏到来,召他夫妻入见。老翁甚是诧异,问起情形,方知昨夜乃是御驾到来寄宿。此一惊非同小可,老妪见说,十分得意,举起手对老翁夸道“我的眼力如何?昨宵若非我用计挽救,汝已遭灭门之祸了。”于是欢欢喜喜,入内梳洗,换了新衣,催促老翁同行。老翁自知得罪天子,必遭罪责,希望自己妻子做了人情,可以替他解兔。此时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随同上路。一对老夫妻,同时被召,彼此心事,却不相同,一个是眉飞色舞,一个是胆战心惊。不消片刻,到了宫门,使者入内复命,武帝命召二人入见。老翁连连叩头谢罪,武帝念其无知,并不责备,只对老妪慰劳一番。命左右赏以千金,仍擢其夫为羽林郎。夫妻二人,一同欢喜谢恩退出。
武帝自遭此次危险,心中有所警戒,以后微行,遂自称为平阳候。平阳侯者乃是曹寿,即曹参曾孙,为帝姊平阳公主之夫,自然尊贵一时,武帝假托其名,以免出外受人欺侮。
一日,武帝率领众人,行到终南山射猎。说起终南山,一名南山,又名秦岭,乃是关中有名大山。西起秦陇,东至蓝田,中经雍、歧、郿、鄠、长安、万年诸地,首尾连绵八百里。山中鸟兽甚多,今被武帝率众搜捕,所有麋鹿狐兔,以及虎豹熊罴,不能安居巢穴,便一齐向山下奔逃。众人见了,随后追赶,群兽被赶,四散窜入田中。此时禾稼将熟,尚未收割,众人赶得高兴,也顾不得许多,径向田中东西驰逐。那农田禁不起人马众多,竟将山下一带田禾践成平地。可怜农民辛苦终年,好容易盼到收成有日,一旦弄得颗粒无收,人人悲愤交集,但听得号呼詈骂之声,一路不绝。众人倚着天子之势,只管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