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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深爱着小廷,但是齐家根深柢固的门户之见、牢不可破的传统束缚,并不是仅凭一人之力就能破解的;而小廷,又能以同等的恋慕回报少爷吗?即使如此,他也无法想像两人的未来。
少爷也曾深爱誊宠过「那个人」,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呢,一张残缺的脸,一颗破碎的心……
姬长风暗自忖度着,天人交战。
「小廷,你还爱着少爷吗,」姬仕风语重心长地向道。
古纬廷一时愕然,随即难受地低下头去,逃避这个问题。
「如果你不确定的话,不妨跟我过来,让我告诉你一些少爷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事,这样一来。也许你就能做出最适合自己的抉择了!」姬长风仰天长叹。
……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古纬廷像着了魔似的,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跟在姬长风身后,随他走到别馆里一处偏远的房间。
姬长风拿出一长串胡匙,插入锁孔里,打开房门;一股冷风由房间里窜了出来,阴森得没有半点人的气息;古纬廷忍不住皱了皱眉。
「进来,我的孩子。」姬长风领着他进门,打开窗帘,让阳光斜斜地射入,斑白的头发像洒了一片金粉般地温暖、耀眼,「自从那件意外发生后,除了我以外,就没有人再进到这里来过了……整整十年。」
古纬廷环视四周,这处住所占地十分广阔,甚至比书房还大;室内家俱和摆设都是最好的,典雅而质朴,却有着隐隐约约的寒气,「什么意外?」
姬长风慢慢转过头来,仿佛也感染了这股严肃冷酷的气氛,神情凝重,「少爷破相的意外。」
古纬廷不觉倒抽了口冷气。「就在这里?」
姬长风点点头,以感性、悲悯的语调开始娓娓诉说那一段沧桑的往事……
「少爷在齐云饭店附近的公园里发现了『那个人』——那个陪伴他最长最久的侍寝者,也是让他破了相的人——阿柴,随即着魔似地把他带回来,两人从此形影不离……少爷曾经在记事本上写满了阿柴的名字,又特别把这间装潢布置和本馆并无二致的客房辟给他使用,对他宠爱备至。」姬长风略为低头,躲避古纬廷那忧伤的眼神,「当中虽然有些争吵,但这是每一对正常的情侣都会产生的摩擦,并没有真正动摇过感情的基础。」
「那么,真正让他们决裂的理由……」古纬廷的心脏蓦地抽痛一下。
「阿柴和负责教养他的家庭教师私通。家庭教师在事迹败露后就撇下阿柴潜逃了,不知去向。」姬长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也许除了这件事之外。他们根本没有决裂过。少爷在受伤之后,仍然吩咐要留下阿柴一条命,是临时长老会决议将他处决,和少爷没有关系……」
「风叔,我听说,你就是监督行刑的长老。」
姬长风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阿柴……那孩子真是太傻了!少爷有别的侍寝者,并不是不爱他的表示;他不也耐不住寂寞,勾搭上家庭教师了吗!」
「可惜少爷看不开,阿柴也看不开;他至死仍然深爱着少爷,最后的遗言也和少爷有关。或许,少爷也爱他如昔,即使在他死后多年。」
「爱情并不是死亡可以阻绝、破坏的。」言毕,他转过身去,从床底下拿出一方长木盒,招手要古纬廷和他一起在床边坐下,「这就是划伤了少爷的东西。就在这个房间里,这张大床上。」
古纬廷两手接过木盒,那物事的沉重几乎让他拿不稳;不只是有形的重量,还包括无形的心理负担……里面封锁住的,不只是一把秦朝古剑,也是他至爱的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眷宠挚情……他屏住呼吸,打开盒盖,一道冷厉如秋水的寒光蓦地从盒里散射而出,美得让人窒息……
那柄伤了卡尔的匕首,好端端地躺在衬垫上,两面刀刃依然如流星般雪亮,夺人心魄。
***
粱克华在地板上窝了一整夜,浑身酸痛不已;他的床被那个醉鬼占了,酒气薰天,他只好安安份份地打了一晚地铺。
那酒鬼虽然狼狈,长相倒是挺漂亮的:眉眼俊俏,长挑身材,肌理明显而不贲张,微微上翘的唇瓣尝起来是意想不到的甜蜜与柔软……
想到那不经意的一吻,粱克华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和齐家的主人不同,他对男人一向没兴趣,跟每一任女友都发生过性关系,却没有一次修成正果……现任女友年纪大他整整十岁,却让他爱得死去活来,几乎连心都要掏出来给她;可是她不但不领情,拒绝他的求婚不说,还提出了分手的要求……
说到底,不就是认为他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性吗!
他跟随日峻许多年了,知道日家大长老最隐私的秘密——所谓隐私,就是一旦掀出来就会变成丑闻的要害——日峻对他的倚重多年来未曾稍减,日家的少爷小姐姑奶奶们平时再怎么作威作福,在他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随着日峻逐渐年迈体衰,他的地位也越形重要,甚至传出谣言,日峻打算把日家大位传给他——也包括把最宠爱的小女儿日麟嫁给他——而不是把当家主之位交给那几个不成材的亲生子女。
曾几何时,他与老人不再亲密无间,重责大任虽然仍交给他全权处理,两人的私交却越来越淡,淡到连不相干的外人也一眼就看得出来。
一切的改变,就从老人收养的义子踏进日家大门的那一瞬间开始。
那是个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和同样耀眼的美貌,蓝眼白肤的亚利安男子。日威在两年前成为日峻的养子,同时也把日峻较为年少的亲生子女们硬生生往下挤了一个排行,可想而知的,在日家造成极大的震撼。
日威手段凌厉,又得到老人的绝对支持,不多时便摆平了这场风暴,并顺利成为他的直属上司。
老年人总是喜欢小孩;但日威被日峻收养的时候,已经二十六岁了,并不能带给老人多少精神上的安慰;日峻究竟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让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进门,并且后来居上,着实费人疑猜。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凝望沉睡中的俊美男子,难得的,思绪有些紊乱。日威对他虽然也是信赖有加,毕竟不能如同日峻一般地推心置腹,何况日威个性深沉,谁晓得这个人会不会哪天觉得他碍眼而一脚蹋开呢!再加上,种种没有根据、纯属推测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连他也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
日峻,他效忠多年的长官、上司——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吗?
***
姬长风以平和的语调慢慢讲述卡尔过往的情事,古纬廷听得心头一阵酸楚,又无法不继续听下去。
「……遇见少爷之前,阿柴是个流莺,在兰亭公园一带接客,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但仍然精神勃勃,充满活力,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那张削瘦的脸上总是妖媚灵活地转动着,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神情是那么孤寂、落寞,愤世嫉俗……」
「也许他有个很变态的童年。」
姬长风没有察觉古纬廷话中的嫉妒之意,感伤地叹了口气,「在这之前的事,我并不是很清楚……总之,到了这里以后,阿柴仍然是个麻烦人物,看什么都不顺眼,性情古怪乖戾,时常闹事,仆人们都受不了他……有一次还把少爷珍藏的痕都斯坦玉瓶打个稀烂,少爷什么话也设说,默默地一个人收拾了残局。」
古纬廷感到自己的喉咙里哽咽着某种情绪,压迫得他快窒息了。
「还有,阿柴没什么特殊嗜好,就是喜欢打篮球,球鞋一定要穿最好的……算一算,少爷总共帮他买了五十几双球鞋,少则数千,多的到二十几万都有……」
「我完全无法想像。」古纬廷轻轻地说。二十几万?那是怎么样的球鞋?
姬长风停顿一下,「后来,阿柴就是穿着那双球鞋走的。」
古纬廷不觉怔住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姬长风的眼神变得幽远起来,「某一个晚上,暗中调查的人终于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回报少爷,阿柴确实与家庭教师有私情,少爷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事后我却发现少爷开了一瓶百年精酿的葡萄酒,而且一个晚上就喝光了。
「那一晚,夜色雾茫茫的,阴郁得让人心碎。少爷表现得如同往常一般,进了这间房,和阿柴厮混在一起,寻欢作乐……
「有时我真不明白少爷心里在想什么。一个人有了明确背叛的事实,他还能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和对方翻云覆雨;我想,少爷不是爱傻了就是恨傻了!
「在情事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阿柴忽然发难,从枕下抽出匕首,疯了似地朝少爷脸上挥砍……」说到这里,姬长风微微低头,神色黯然,「少爷在想什么,我固然不明白;其实,阿柴心里在想什么,我也一样不明白。如果他不曾爱过少爷,那两刀足可以划过少爷的咽喉,割断气管……
「如果他曾经爱过少爷,怎么能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来,让少爷顶着一张残缺的脸度过下半生,少爷……本来是那么完美、漂亮的……」姬长风以指背擦擦眼角,「凭良心说,除了少爷之外,并没有一个人真正喜欢阿柴,他太自恃、奔放,目中无人;但是那样的结局,实在太悲惨了……」
经过两年的同床共枕,日夜相拥的两人终于决裂,一个死了,一个破了相……古纬廷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上脑中,前额胀得突突作响,「……风叔,那个人死前……」
「阿柴只留下一句话,是对少爷说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姬长风勉强笑了一下,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张用玻璃纸包得很扎实的老相片,上面是一对俊美秀逸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位高大沉稳,眼神清郁深邃,英俊的脸上毫无瑕疵,是数年前的卡尔。
而另外一位……
古纬廷震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亲热地挽着卡尔的手臂,倚在他肩上的男子,有着狐狸似的脸庞和五官,苍白的肌肤绷得紧紧的,削肩细腰,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尽的妩媚和沧桑……
阿柴……柴荣……那匹骄傲冷酷,忘恩负义的豺狼,竟然有着与他十成十相似的相貌和气质!
……那仿佛是另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告别风叔,回到房内,古纬廷失神地跌坐在床垫上,嘴里喃喃念着。
这一次他真的有心碎的感觉。卡尔对他百般宠爱、万般忍耐,背后竟然怀抱着这么单纯又复杂的动机——卡尔,不,任何人——在他身上都可以轻易看到柴荣的影子。
任凭他再怎么机敏、狡狯,到头来竟没想过,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爱情的替身!
卡尔是不是还爱着阿柴,有没有爱过他……这一切曾经十分困扰他的问题,在见到那张老相片的同时,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古纬廷用力地扭绞着床单,浑身发抖。
瑶说对了,像他这样的人,值得什么,又配得起什么?即使卡尔不知道他极力隐匿的过去,也无法真正爱他……不,卡尔爱的始终不是他,卡尔根本没有爱过他……
柴荣,那个人名叫柴荣。
古纬廷终于崩溃了,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单里蒙头放声大哭;他把自己埋得很深很深,宁可闷死也不要让第二个人听到他心碎的哭声。
***
是赌气也是忙碌,卡尔连着好几天没踏进房门半步,只吩咐侍从们小心留意、殷勤服恃。
「真想不到。」洛少麒难以置信地轻语:「一根香烟就坏了你的好事。」
「别再说了!我现在不想谈他。」卡尔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烦闷不已。「我有更迫切的事极待解决;而他是离不开我的。」
「我想想……是长老会蕴酿减缩你的流动资金额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