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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峻转了转头部,扫视全场,混浊的眼里仍然有着顽强的意志力,似乎想完成生命中最后一项任务。
然后,他看到古纬廷。古纬廷坐在旁听席上,白皙瘦长的脸上充满同情,默默承受那些敌意目光的注视。
布满皱纹而下垂的嘴角缓缓抽动;那一瞬间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似的,无以名状的压力重重侵人了每个人的心坎上。
他们都在等待。古纬廷的胸口更是扭拧得发痛,几乎要窒息了。
「……」日峻的嘴唇兀自开合着,话语低微,几不可辩。
其他的长老正要开口,声音忽地像幽魂一般从日峻的口中窜出,颤弱却坚定,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无可争议。
「……我同意。」
也许是震撼大大了,在座人士先是呆立,一个个停滞住了,好像木雕;几秒钟之后现场才哄然炸开。持反对意见的长老们有的表情空洞,有的瘫坐在椅上,有的瞪大了跟晴,下巴脱臼似的挂在颈子上,好半天合不起来。
动议通过了!
包括古纬廷在内的人们都没发现,日峻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的不再是憎恶和欲望,而是澄净纯粹的怀念和近似父执的关爱。
古纬廷感到一阵欣喜的鼻酸;卡尔甚至等不到宣布散会,在众人面前就和古纬廷热情地拥抱起来,而后接吻。洛少麒也松了口气,肩膀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吁。
群众的掌声响彻云霄。
而造成骚动的原凶——日峻,在深长的凝视后似乎用尽了力气。慢慢合上眼皮,呼吸变得虚弱、轻缓;日威照着进来时那样谨慎周到地推着轮椅,不造成任何颠簸,送日峻离开。金发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了日峻最后的背影。
***
闭会酒宴上,卡尔带着古纬廷跳第一支舞,虽然古纬廷的动作笨拙、迟钝,常常出错,卡尔仍能一面维持优雅的平衡,一面带着古纬廷绕遍整个舞池。
下了舞场,古纬廷坐在吧台前,喝了一杯特调威士忌。他望向舞池,卡尔的现任舞伴是洛少麒,洛少麒原先的舞伴海德则被扔给齐湘云,海德只好勉为其难地跟大姑奶奶共舞,神情无奈。古纬廷坐在高椅上险些笑出声来。
舞池的另一边,姬长风正和齐慕云紧紧相依,主人和奴隶之间的气氛极其暖昧,齐慕云的手指顺着姬长风的腰后一路下滑到臀部,在伸进腿间之前又收了回来,是一种既高明又猥亵的挑逗。古纬廷将两人调情的动作尽收跟底,不觉口干舌燥,连忙又追加一杯苏打水。老年人的爱情与床笫之事只怕比年轻人更缠绵激烈、更销魂蚀骨。
古纬廷正望着风叔和齐慕云出神,一个人悄悄走近身旁不期然坐下,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熟人,「……瑶!」
温瑶轩手上执着一杯红酒,向他微倾致意,「我听过你的自白了,句句发自肺腑,感人至深。」
「过奖了!」古纬廷脸色微沉,客套话说得有点言不由衷。「你怎么能来参加这场大会?长老会只有齐家人才能参加。」
「现在是了。」
「难道你娶了齐家大姑奶奶?」古纬廷不禁感到讶异。
温瑶轩拉下脸来,「……在你眼中我就这么没品味吗?」
「你对老女人向来有特殊的爱好。」
「你喜欢男人,我可以假设你来者不拒吗?」
「……对不起。」
「别担心,我不会再打扰你了。现在的我,已经是齐家某个人的奴隶。」他的眼神望向舞他,「某个男人。」
「你转性了?恭喜。」古纬廷揶揄道。
「不是。我喜欢那个人,而他刚好是个男人,如同当年我喜欢你一般。如果将来我们分手了,也许我又会和某个女人在一起。」
「那么,当年的我和现在的他,你喜欢谁比较多一点呢?」古纬廷打趣道,在心底大吁了一口气。是放松,抑或遗憾?
「当年的你。」温瑶轩毫不迟疑地答道,「可是你变了,我也变了,人心是会改变的,我已追悔莫及。我所能做的,只是珍惜现在,珍惜他,把过去好好收藏起来,永远不要再有那样的遗憾。」
古纬廷坦然一笑,举起苏打水杯,「敬你,敬我。两个大彻大悟的人。干杯!」
两人相视一笑,尽释前嫌,举起长脚玻璃杯互相交碰,一饮而尽。
***
日威不期然来访,让古纬廷在心里面打了个突。他望向卡尔,卡尔以眼神示意他「没事的」,古纬廷这才缓下心来静听日威表明来意。
「老先生还好吗?」出于礼貌而非关怀,古纬廷探问日峻的近况。
日威严肃而哀伤地摇摇头,「很遗憾,义父的健康状况每下愈况……我想他撑不了多久了!」
听到日峻健康不佳,古纬廷反而沉默了,卡尔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心。
「义父嘱咐我,一定要帮舒涵经纪公司清偿所有的债务……」日威微微低下头来,金色刘海垂落额际,疏落有致地遮住高傲的蓝色眼睛,让那张俊美的脸孔显得神秘而典雅。「并且,请古先生同意让出令尊的灵位。」
「门都没有!」古纬廷霍然起身,差点要把茶水往他漂亮的脸上泼。「养父对我恩重如山,任何人出再多钱也不能把他从我手上买走!」
「古先生,你误会了。」日威沉吟着,从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多言无益。我想,看过这个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古纬廷怔怔地注视着日威手上那条项链。狐狸灵活生动的神志,和他重新取回系在腰间的玉坠竟无二致。
日威把项链交到卡尔手上,古纬廷也是。
卡尔把两条项链叠放在掌心里比对,竟然彼此相合,丝毫无误。「两块都是古玉,年代相同,形制相同,连风化的程度都差不多,应是成对无疑。」他下了结论,和古纬廷对看一眼。
「怎么回事?养父从没对我说过这只玉狐的来历。」拿回自己的项链,古纬廷疑惑地看着日威。
日威长吁了一口气,黑色的西装背心既衬托出他完美劲直的身材,也显示他的端庄和慎重。「五十年前,义父曾经和一位优伶陷入热恋,由于身份差距太大和其他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素,这段恋情被硬生生断丧,两人各只留下这对玉狐的其中之一做为纪念……选择互异,分离的两人就此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日威顿了顿。「义父屈从于古老的价值观,另娶名门千金,一生呼风唤雨,儿孙满堂,荣宠至今;优拎则忠于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再另组家庭,到晚年才收继了一名少年为养子。厄运像影子一般跟随着这名优伶。他病弱、困顿、孤独,死时没有任何人陪伴在身旁,连养子也来不及赶回见他最后一面,只有一首古老的旋律在老人心底浅浅低回不已。」他低声唱道,「……胡不归,云胡不归……」日威的唱腔居然很道地,很悦耳。
古纬廷惊愕地听着日威的歌声,手心不自觉地握紧,玉狐几乎被捏进掌心里,「那名优伶……不会是……」
「是你的养父。」卡尔轻轻颔首,把答案说了出来。
歌声嘎然而止,「厄运并没有因为优伶的谢世而终止。他在生前欠下大笔债务,全由养子继承;少年为了帮养父挣回一身清白,不惜以不正当的手法谋取暴利,然而无论那名养子如何努力,债务始终存在,无法清偿……」日威若有深意地望了古纬廷一眼。「义父在与优伶的养子会面之后,得知优伶已经逝世的消息,他的心也在瞬间死去了,数日内便迅速枯槁……」
古纬廷不觉垂眉敛自,他想起在会场上见到的日峻。
深吸一口气,恢复情绪后,日威的语气听起来仍是那么沉着、稳重,「优伶——你的养父——已经死了,你也为他留下来的债务痛苦不已;表面上看来,义父似乎是这些人当中唯一得到幸福的;可是我却认为,义父从未感到满足过。满堂儿孙没有一个能感受、理解他的悲痛,以致于他必须向没有血缘关系却能理解他的人寻求安慰……」
「也就是你。」卡尔颔首道。
日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即使是我,也有无法理解义父的时候。义父要怎么样才能开心?才能不虚此生?最后还是义父告诉了我。他要我了结这出悲剧。」
「当事人已经谢世,悲剧早就落幕了!」古纬廷感叹道。
日威摇摇头,「死亡并不是最终结局。」
「你想让他们复合吗?不可能的。」卡尔严肃地说,「日峻的子女们绝不会同意……他们一定希望母亲和父亲生同衾死同穴。」
「义父及其元配虽同居多年,夫妻之间从来没有感情,甚至也没有忠诚,只有维系两方家族联盟的义务。」日威回答道。「这么多年来两方都各自有婚姻以外的发展。」
古纬廷望向卡尔,卡尔解释道,「齐家向来不重视婚姻,仅将之视为扩展家族势力的手段,因此产生了奴隶制度借以弥补情感上的空虚。小姑姑也是如此,与日峻成婚后仍然过着与婚前无异的靡烂生活。有一晚,她玩得大荒唐,服用大量春药助兴、与数名男宠集体寻欢作乐而暴毙……」
「请公平一点,齐先生。事实上,先义母的生平精彩得令人瞠目结舌。日家的少爷小姐,有一大半是她和外面的爱宠、奴隶和男欢所生,并没有日家的血统……唯一的例外是幺女日麟。」
古纬廷不禁愕然,豪门恩怨真是理也理不清,他呐呐地讽刺道,「……日威先生,你说话真含蓄。」
卡尔接续道,」老先生多年来在外寻花问柳,开支一样惊人;同时他也享有一个外人在齐家所能得到的最高权力……以这个角度来说,我想他不该有任何不满。」
「确实没有。但是他年纪大了,生命已到尽头,想在至爱身旁以余生赎罪,这一点微小的心愿,还望两位成全……」
古纬廷冷笑道,「他绑架在先,暴力侵犯在后,多年前又对我养父始乱终弃,直至生命如残烛将尽,荣华富贵也享受够了才想起真爱,而且并不亲自向我求情,改派现任姘头来当说客!—个人还能多无耻?」
日威不急不徐道,「冒犯古先生,是我的主意,义父旁观而已,请古先生海涵。」
「你是说真的?不是帮老先生顶罪?」古纬廷怀疑道。
日威颔首道,「确实是我提议的。如若不然,我不会心甘情愿挨齐先生那一巴掌。此外,我与义父之间并无暖昧。我从小喜爱古文物,数年前我请求他传授给我鉴识古物的秘诀,他坚持多年来累积的经验和窍门只能传授始自家人……有鉴于我的至诚,他收继我为义子,随侍左右。义父虽然对不起你们父子,长老会上总算也为古先生尽过棉薄之力……义父并不全然是厚颜无耻的。」
古纬廷这才缓了缓语气,「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意将养父交给曾经抛弃过他的人。」
「义父告诉我,他们年轻时约定的梦想,就是共同组成家底,收养—个像狐狸般机敏的孩子。分手的时候,令尊告诉义父,如果义父不能再爱他,将来他也不会有别的情人;即使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会将两人的梦想延续下去。请想想令尊的心情。令尊一直保持单身,至死不渝。」日威利落地答道。「如果不是心中仍有眷恋,怎么能坚持半个世纪?」
「我不知道,」古纬廷僵硬、茫然地说,评断日峻和跟前这个人的标准全混乱了,「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养父了!」
卡尔也握了握古纬廷微微发抖的手心,给他温暖的支持。
古纬廷思索了很久,又沉默了很久,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养父那凄迷的歌声;他把那横亘了半个世纪的思念握在掌心里,玉狐的触感冰冷而深刻,被他的体温逐渐熨热。
养父会希望他怎么做?会原谅日峻吗?他该不该剥夺日峻最后忏悔的机会?古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