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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到学校办手续,在市区观光,最后,可恩请张丹在游客区吃日本菜。
张丹用手揉脸,“太好了,仿佛不是真的。”
“这几年也很吃苦,功课并不如一般想象中轻松,有些讲师偏心,若干同学讨厌。”
张丹说:“我想与家母说几句。”
可恩把手提电话递过去。
她有点怅惘,张丹倒是知道妈妈在什么地方。
从前,妈妈在家,可恩专门与她捉迷藏,故意避开妈妈,免得听教训,今日,妈妈被她气走,又十分怀念妈妈。
只听得张丹说:“是我,是丹丹,电话很清楚,已经安然着陆,可恩帮我很多,是,她热诚好客,我的确遇着贵人,我会奉公守法,天气不冷,的确很美,比传说中还好,满市红棕枫叶,美不胜收……”
可恩听着她们母女絮絮而谈,有点感慨,妈妈回来之后,她一定不会再忤逆她。
邻座一位白发如银丝般老太太盯住她看。
可恩奇问:“有什么事?”
“你身上这件毛衣是妈妈手织的吧,这个镂空花样叫小蝙蝠子,十分难织,需手指极之灵巧才可胜任。”
可恩更觉陈航友情可贵。
“还有一只更考究的花样叫大蝙蝠子,我从来没学会,太难了,你母亲会织吗?”
可恩唯唯诺诺。
这边张丹说完电话,勉强笑说:“已经想家了。”
“有机会你可回去探视,又可以把母亲接过来。”
张丹点点头。
可恩叮嘱几句:“出入小心,早出早归,清静地区宜结伴同行,有野兽专喜袭击独行年轻东方女子。”
张丹又大力点头。
那晚,可恩陪张丹在公寓就寝。
半夜,可恩听见有人饮泣,坐起来一听,可不就是张丹。
她过去敲门进房。
张丹见是她,便说:“可恩,你比我勇敢。”
可恩也自鸣得意,“看不出来吧。”
开学了,张丹初进大学,也不大习惯,每天中午找到可恩才一起吃午饭。
管理科一个同学说:“廿一街有一家北方小馆,收费特廉,学生餐才五块钱一客,两菜一汤,免小费。”
“怎样做得住?热狗也要四块半。”
“都说那里的酸辣汤比大馆子味鲜,开车去也值得。”
由可恩开车,挤了六个人,一起去吃中饭去。
到了目的地,抬头一看,小馆子叫锦川,可恩已经有了好感。
推门进去,地方整齐,坐满了人。
黑板上写着白字:“今日学生餐:酥炸猪排、清炒白菜、酸辣豆腐汤,白饭任吃。”
大家哗一声叫便宜。
可恩想:连她都能吃两大碗饭,东家利钱甚微。
张丹说:“咦,锦川不是你当日那所学习营旁那条支流吗?”
可恩不出声。
他们叫了六客学生餐。
约五六分钟菜就来了,热腾腾、香喷喷,这时门口已有排队的客人。
老板娘挥着汗招呼:“里边坐,里边有空位。”
那把声音好熟。
可恩看仔细一点,呵,人生何处不相逢。
绕过半个地球,她们又见面了。
老板娘虽然忙得走油,脂粉不施,头发束在脑后,可恩却还认识她。
她是杨威。
错不了,可恩记得她。
可恩想叫张丹帮着认人,蓦然想起,张丹并没有见过这杨威。
众同学对食物赞不绝口:“价廉物美。”
老板娘笑逐颜开:“有空常常来。”
同学们付了帐,赶回学校上课。
过了两日,她有一点时间,又到锦川来。
午饭时分已过,客人已经散清,只见老板娘正在做清洁工作,她努力洗刷红砖地。
背着大门,深色上衣有汗渍,一个大大V字湿透。
她原来擅做苦工。
可恩心目中嚣张、野蛮的杨威原来有这样朴素的一面。
怪不得小店这样整洁。
老板娘听见背后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华裔女学生站门口,她说英语:“我们休息了,你肚子饿?可要做碗面你吃?”
原来杨威是热心的好人。
“呃,我明日再来。”
老板娘笑,“明日学生餐是炸酿豆腐。”
她没认出李可恩。
可恩转身离去。
身后有伙计说:“秋季开始,天天阴雨,日短夜长。”
又听见杨威笑说:“这日短夜长,夜短日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始终弄不清楚,又各地时差,自北京回来,居然多出一天,又是怎么算法?”
可恩几乎想回去同她说:我知道,我教你,一切是因为地球自转时轴心角度是六十六度半,并非直竖,故此阳光在秋分时射在南回归线之上……
雨下得很急。
但是这个城市居民不大怕风雨雪,学生尤其不喜打伞,帽子戴严一点就算数。
可恩上车。
这次看得更清楚,老板娘的确是杨威。
她洗地砖那种专注一丝不苟的态度实在可敬,兢兢业业,小店一定会做出名堂来。
可恩另外有事要办。
她拷问日焺:“喂,我妈到底在哪里?你一定有线索,再不透露消息,我当是失踪人口处理,叫派出所来问你。”
日焺咕咕笑。
“我要关锦婵近照,叫她手拿报纸,证明年月日,快电传过来。”
日焺搔头,“我试试看。”
可恩颓然蹲下,“我要妈妈。”
日焺恻然。
他记得很清楚,小学五年级时他奉母命照顾刚入学的李可恩,小息去探望她,小小可恩见到学兄,也是这样哭丧着脸说:“我要妈妈。”
“锦姨说她在家是个最讨厌的人:丈夫、女儿,都争相走避,她自尊日益受损,只觉越做越错,忽然有顿悟:退一步想,海阔天空,既然尽了力,也只得放开怀抱,索性退下来。”
可恩发呆,“她亲口同你说这番话?”
日焺点点头。
“她走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你不觉得这假期太长?”
日焺微笑,“终于发觉妈妈地位重要了。”
可恩抬起头,“妈妈不可少。”
“奇怪,妈妈走了,你却回来了。”
“什么?”
“现在你一放学便留在家里,我还看见你洗尘洗衣,像奇迹一般,周末又到海关做临时工,李可恩不再是从前的李可恩。”
可恩不出声。
“那班衰友损友酒肉朋友有无找你?”
“我还有几个良朋益友,他们也仿佛失了踪。”
可恩尝试与陈航石农接触,可是不得要领。
当晚,可恩收到母亲的电邮。
她“呀”地一声,心头放下一块大石。
只见母亲与穗姨挤在一把伞下,两人穿同款格子雨衣,母亲很幽默地举着一张当天日期的泰晤士日报。
背后是著名的察伏加广场,那群永恒的灰鸽栖息在纳尔逊像底下。
母亲在伦敦,她与穗姨竟然双栖双宿,看样子再过一季大抵也不愿回来。
她的电邮奇趣:“厨房顶灯不亮,请叫人回来修理,浴皂用罄,速买。”
可恩一呆,以往,她需要什么,也是这样留下简单条子,吩咐母亲即管家办妥。
她坐下来,吁出一口气,再吸气时像是力道不足,需要分两次才能完成深呼吸,可见她的感触有多深。
她到商场去选购肥皂。
售货员向她推荐:“这一只含有羊奶,对皮肤有益。”
可恩只需普通无色无味的象牙枧。
这时,有人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可可。”
可恩转过头去,看到一男一女,分别染红发与蓝发,舌尖打钉,衣着时髦。
“可可,你怎么不找到我们?聚会失去你像没有灵魂。”
他俩亲昵地伸手过去拉可恩的手,可恩却本能一缩。
“可可,怎么了?”
可恩呆视她旧时好友,一时没有反应。
那红发少年忽然机灵醒悟:“你被警察盯住了。”他惶恐地拉着女伴往后退。
他俩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可恩出了一身汗,她靠在墙上,定下神来,像再世为人。
好了,消息传开,他们怀疑警察盯上她,就不会再来找她,一劳永逸。
可恩买了许多日用品及食物,一半给张丹送去,其余自用。
张丹感激地说:“我白住白用……”
可恩一边把冷冻盒装食物放进冰箱,一边说:“张丹,听电话,好像是我的手机。”
张丹去收听,脸上变色,“可恩,一个叫日焺的人说,你家的警钟响起,叫你马上回家看个究竟。”
可恩立刻丢下杂物出门。
张丹说:“我陪你。”
两人用最快时速赶回家中,看见日焺站在大门口与警察说话。
可恩一颗心自胸腔跳出来,她奔向前去。
警察微笑转过身去,“别害怕,只是误鸣。”
原来他正是布朗督察,可以说是熟人,可恩与他寒暄几句。
可恩大力喘气,管一头家真不容易。
警察离去,可恩转身,不见了张丹,咦,还有日焺呢?
可恩微笑。
警钟自鸣,是要同时叫来日焺及张丹这两人吧。
她怎么没想到可以介绍他俩认识。
可恩走近,喉咙中发出声响。
两人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可恩说:“日焺,既然来了,我请你喝下午茶,张丹,你做陪客。”
可恩这样说,张丹放心了,由此可见日焺不是可恩男友,这时,她涨红了面孔。
“我还有事,改天吧。”
可恩立即说:“那么,日焺,你替我送张丹回去。”
日焺大声答应。
他们走了不久,天气阴雨,暮色沉罩,很快已经灰暗。
可恩一人关在家中,忽然醒觉到母亲的寂寥,她静静走到母亲房中,推开房门。
母亲一向朴素,房间布置简单,书桌就放在近窗处,可恩走近,发觉母亲出门旅行之前刚好练毛笔字,她在宣纸上重复写着一句:“开不尽春花春柳满画楼。”
可恩自然不知道这句词的来源,她的中文有限,可是也觉惆怅。
她轻轻说:“我们的住所不是画楼,十分普通。”
母亲的衣着也不见得华丽,可恩对她认识多少?如果有人问:李可恩,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半年前她会答:“她是在家主妇,没有职业,固执严厉,自以为是,不愿接受事实,认为离婚是失败象征,死不放手。”
今日,可恩不会那样回答。
母亲孤苦、辛劳、无奈,他们父女伤尽了她的心。
可恩叹口气,回房写功课。
这一做便到深夜,眼困、腿酸,可恩怪叫一声,在屋里跑步。
电话响了。
是日焺找可恩。
可恩原以为他来打听张丹的来龙去脉,他却没有。
他问:“可恩,可想见母亲?”
“她回来了?”可恩惊喜。
“我们可以去探访她。”
“她在伦敦?”
“长周末,我们速去速回。”
这件事显然得到母亲许可,可恩兴奋。
日焺说:“我去买飞机票。”
他没有提张丹,可恩也不去问他。
第二天,仍然下雨,学生都希望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午餐,锦川饭店外等满了人,街上一块招牌上用白粉字写着:“今日午餐:咕噜肉、芥菜干丝、酸辣汤”。
挤不进去,可恩她们改吃炸薯条。
张丹说:“这炸薯条是天下极品美味,新鲜炸出来,蘸了番茄酱,送进嘴里,唔,可救学子贱命。”
可唔笑,“连你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