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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问:苔伊的个性是什么样呢?
我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便说:她不像个女子,倒是像个心思细密的男人。
青叶说:女子按理说应该比男子心思细密,怎么会?
我说:女子只对小事细密。
青叶低头想了想,抬头说:那青叶不是像你一样吗?
我问:为何这样说?
青叶笑了,虽然她低着头,但我却能从她面前池塘中的倒影里看到她脸上那种甜甜的笑容,笑起来的时候两胖脸颊上还有两个漂亮的酒窝。
青叶说:你虽然身为谋臣大人,但你对小事依然很仔细,你会在寒冷的冬夜带着暖汤送到院中给我。
我没说话,因为带去暖汤的并不是我,而是肆酉。
肆酉比我想得周到,但这个时候我却不能说并不是我,因为我喜欢青叶脸上带着的那种甜甜的笑,是对我的,而不是对送给她暖汤的那个人,虽然送去暖汤的人并不是我。
这一刻,我也发现,我其实和所有人一样很自私,为了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折手段,虽然我从内心里很鄙视,就如我鄙视大王子总把我推到风尖浪口,自己却躲在阴影中一样,可我现在这样做,和他有什么区别?
我到底是应该鄙视自己,还是应该理解大王子,我忽然无法分辨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每出现批判他人的声音时,这个声音其实都是犯过和被批判人类似的错误,或大或小,否则这个批判的声音怎可说得那样振振有词?又怎可分析得那样头头是道,让人无法反驳,只得点头表示认同。
每个深夜,我去私会青叶之时,肆酉总会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一直到我见到青叶的那一刻起,她便消失在我的周围,我看不到,青叶看不到,所有人都看不到,只有她自己能看得到自己。
到我离开之时,当青叶看不到我时,她又会悄悄地出现在我的身后,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跟我一起走回谋臣府,有些时候,我能清楚地听到她小声地在我的背后数着脚步:一千七百五、一千七百六……一千八百、一千八百一……
我不知道她在数着我的脚步,还是她自己的,我一夜走了那么多步子吗?
我问肆酉:我一夜走了那么多步子吗?
肆酉回答我:不管你走没走,这根本就不是你关心的问题,而是我关心的问题。
我看着肆酉,没有再问。
我们继续走,肆酉并没有再数,而是在我身后说:你关心的只是青叶,根本不关心你现在行走的方向,你行走的步数,步子的大小,步子的轻重……还有,是否有人沿着你的步子在走。
我停下脚步,向后一看,接着旁边墙上挂着的灯笼,隐约能看到我和肆酉身后只有一串脚步印,只能看见我的,而看不见肆酉的。我又将目光投向肆酉的脸上,肆酉面无表情,整张脸毫无血色。
肆酉说:你看,我一直踩着你的脚步走,但你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又看着那雪地中的脚步,问:你为何要顺着我的脚步走?
肆酉苦笑:我以为可以跟上你的脚步,走着走着便能追上你,但现在发现,无论如何我都跟不上你的脚步,而且你还离我越来越远。
肆酉从我身边走过,离开那一串脚印,重新留下自己的脚印。
肆酉站在我的旁边说:所以……我觉得放弃跟随你的脚印,走自己的一条路,或者就能跟上你,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这样即便是灵魂没有追上你,但身体却和你呆在一起。
我正要说话,肆酉又打断我:大人,你是我的师父,我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书,但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学明白,你能考考我吗?
我说:考什么?
肆酉向走了一步道:谋臣之道。
我点头,问:谋臣之道是什么?
肆酉又走了一步,站定回答:一个将毕生时间花在如何不能被权谋控制,而去控制权谋的人所走的路。
我点头,又问:权谋之术,归纳有十,是哪十?
肆酉向前又走一步,回答:大小、远近、明暗、真假、强弱、虚实、进退、刚柔、直曲、顺逆……
我思考一阵,又问:权谋中权所指何物?
肆酉低下头,哈出一口白气:本是秤锤之称呼,秤锤是秤用来衡量所称物品轻重的平衡物件,在秤杆之间来回滑动……
我和肆酉并行站在一起: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
肆酉依然低着头:大人,徒弟愚笨,经又为何物?
我向前一步:儒家经义。
肆酉留在原地,又问:儒家经义又为何?
我向前又走一步:祖宗留下的规矩。
肆酉又问:为何要守祖宗留下的规矩?
我又向前走一步:因为没有规矩,就没有路。
肆酉突然问我:大人,那你是否守了规矩?
我点头:守了。
肆酉又问:那大人,你还有路可走吗?
我点头:有。
我说完之后,径直向谋臣府走去,留下肆酉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雪地之中,我隐约听到肆酉背后大声重复着我刚才所说的话: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
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
第四十四回
殿试重新进行,我依然是殿试主考,那些殿试的考生们,为了避免互相接触作弊,将所有人都赶到了天牢中居住——这是皇上的旨意。
天牢,一个必须拥有皇亲国戚、朝中重臣身份的人才能去的地方,一去就无法再活着走出来的地方。五十名考生被分进了五十间听说多年就没有使用过的天牢牢房之中。
巧合的是天牢的牢房只有五十间,但用过的只有不到十间,这十间牢房所关过的都是当年叱咤风云、权倾朝野的朝廷大员,甚至很大一部分人都做梦想着自己能做第一个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也许这次的殿试是一个意外,因为皇上下旨接下去的殿试也要在天牢中进行,因为这里恰好是每人一个间,无法作弊,更无法不专心——每一位考生抬头就能看见面前那名身穿铠甲,手握刀柄,面无表情的禁军,而在自己周围的墙壁上全是那些曾经被关在这里的人留下的“墨宝”。
那都是些能让所有人看得冷汗直流的文字,但皇上从未下旨让人将这些牢房里留下的文字给抹去。大王子曾经告诉过我,皇上对这些牢房里的文字,只有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不管上面说的话是真是假,大部分将死的人,总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东西,关在天牢中的人,是无法将自己想说的话带出去,于是只能将心里的一些话变成文字,写在所住牢房的墙壁上。
这些只是已经死去的人唯一发泄的途径,但我相信,肯定有一部分考生会将这些文字当成所谓的“警示名言”,那么这部分考生将绝对通不过殿试,因为朝廷不需要再出现多个被已死之人灵魂附体的大臣。
我站在那五十间牢房的入口处,站在这里,我根本看不到每一个考生到底在做什么,因为根本不需要去看,左右各二十五间牢房门口都有禁军侍卫把守,皇上甚至还下了一道明旨,但凡交头接耳者,大声喧哗者,作弊者——斩立决
这道旨意是由我宣布的,我从读这条圣旨开始到现在,整个天牢都鸦雀无声,甚至连磨墨的声音都听不见。
我想当今皇上将最终的殿试的地点定在这里,其实已经不再是“殿试”,而是“牢试”,也就是在警告这些即将成为朝中大臣的考生们,路到底怎么走,由你们自己把握,是生是死,全凭今日的一纸试卷和看完满墙文字所得到的感悟。
如果我是这次参加“殿试”的考生,我不会把这些墙壁上死人写下的文字当成任何能够影响自己的东西,而是会视而不见。
他们是主动走仕途的人,走仕途之人,必须要学会谋臣之道首当其冲的——法之术,也便是君臣之术。
这些被关在天牢中最后处死的人,如果研透了君臣之术,他们还会死吗?不会,所以他们留下的那些所谓的文字,除了怨恨便是悔恨,剩下的大多数都是怨天尤人,毫无用处。
从我右侧的楼梯直走上去,便是天牢的入口,普通百姓永远会把天牢想象成一个戒备森严的地方,但绝对想不到天牢的入口还不如一个普通州城的普通大牢入口,既然关押的是重犯,为何要大张旗鼓的修建一座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呢?
这是当年贾掬的提议,听说那一年他只有十六岁,却已真正的智倾天下……
我是否真的智倾天下,我不知,因为从前没有任何机会让我来给天下证明,但眼下,就在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天牢的门口,我侧目看着那个人影,人影立在门口没动,在楼梯两旁的禁军侍卫都齐齐地跪倒在地,即便如此,却都保持着身上那股子让人胆寒的杀气
能让禁军行此大礼的,只有皇族,而此时能到天牢来的皇族,只能有三位——皇上、北陆王子、商地王子。
皇上如果前来天牢,早已摆驾,贴身的太监也会提前一个时辰告知,并且皇上一旦驾临,这些禁军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杀气,也会顿时减弱,单手不会依然在跪倒在地时还紧握刀柄,所以只能是两位王子中的其中之一。
北陆王子和商地王子,两位当中,最有胆量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的,只有北陆王子。
他为何而来?难道是因为那两位考生吗?对,就是他想要的那两位考生。
其实那两位考生,我早已注意,文才相当了得,从曾经的试卷来看,也必定是不可多得的治国之才,但字里行间之中却透露出一股幼稚的气息——他们都将朝廷看得太简单了,完全将朝廷当成了一个大的书院,认为做错了事情,最重的惩罚便是挨个板子,永远想不到会掉脑袋。
对,他们都还只是羊羔。
我和他们年龄相仿,我也是一只羊羔,但不同的是我是一只一直生活着在狼群之中的羊羔,所有狼都想吃了我,因为他们觉得现在的我还很嫩,但有些狼却想让我再肥一点再吃,这两方互不想让,谁都不想先动手,谁都不想轻易表明自己的意图,所以我活到了现在。就如当初大王子告诉我,他要留着阗狄和溪涧这两个民间传说中一忠一逆的丞相道理是一样的。
势力之间都需要一个平衡点,而平衡点上面需要一个秤砣,而我——谋臣,便是这个秤砣。
我没有起身,只是直视前方,一直等到北陆王子走到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这才开口:殿下,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北陆王子转身,客气道:谋臣,本王路过天牢,听说殿试改在此地进行,特来观摩。
我不客气地回答:殿试无法观摩,因为你是皇族,所以卫士不敢驱赶,还是请殿下速速离去,免得传到了皇上那……
北陆王子面带笑容:这些考生以后也是为国效力,为朝廷办事,为我一族匡扶天下,我为何不能来?
我看着北陆王子,冷冷地说道:殿下,这些未来的大臣,是为皇上匡扶天下……
北陆王子听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打了哈哈绕到了我的身后,悄声道:谋臣大人,上次所托之事还请尽力而为,因为你的挚友告诉过我,只要我帮他送到了所托的礼物,你就一定会答应我这个条件。
我没有做任何反应,只听到北陆王子离开的脚步声,天牢大门又重新关上,这才看着那些站在天牢门口的五十名卫士微微一笑……
我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