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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甫立刻起身,对着那把空椅子,拱手施礼道:“见过庄周先生。”
随后白甫又如同听到了什么人说话一般,笑道:“客气客气,小生还得想先生多加学习,请回坐……”
随后庄主又指着其他十几张空椅子向白甫一一介绍道,白甫也一一应对完毕,随后两人再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饮茶。白甫也不抬头去看庄主背后那副巨大的画卷,相反像个孩子一般玩弄着茶杯,还用手指夹起里面的茶叶。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三个时辰,黄昏时候,庄主终于鼓掌道:“白先生,果然和我一样是个怪人。”
白甫头也不抬:“怪人?是因为喝了这么多茶水,没有入厕一次吗?”
“哈哈。”庄主笑道,“白先生说笑了,我只是没想到这样怪异的行为先生竟不为所动,依然一一从容应对。”
“怪?”白甫环视了周围一圈,终于看着庄主道,“我倒觉得这智囊堂中生气勃勃,坐满了天下的聪明人。”
庄主笑道:“这天下人再聪明,恐怕也比不过先生的头脑,否则我怎会就单单邀请先生和我对弈,以天下作为棋局呢?再说了,这赌局的赌注也不算大,我输了,仅仅是输给先生一座山庄,而你输了,只需要揭开面具,让我一睹真面目,仅此而已,无伤大雅。”
白甫将一片茶叶夹起来,放在桌面上:“恐怕庄主也对谋臣下面那张脸也相当感兴趣吧?”
庄主点头:“那当然,那谋臣毕竟只是先生您在这棋盘上的唯一一颗棋子,这颗棋子的生死存亡我很感兴趣,更感兴趣的是这个人到底身负什么样的使命。”
“他身负什么样的使命,难道庄主不清楚?”白甫猛地抬头,盯着那庄主,庄主不动生死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下。
“不清楚,我这智囊堂中又不是能知尽天下之事,只是做些推断而已。”庄主回答得相当认真,也没有一点迟疑。白甫笑笑,不再说话,起身径直来到那庄主跟前,看着他身后的那副巨大的画卷。
白甫道:“我第一局就输掉了,想不到没能保得住反字军,反倒是多赔上了很多性命,看来先生将战局预测得非常清楚。”
“战局不是预测出来的,是用人来改变的。”庄主并不看那副地图,“白先生又何必紧盯着这幅棋局呢?老夫猜测你早已将战局的布置记在心中,就好像在和老夫下盲棋一般,确实佩服呀。”
“不过庄主也必定没有每日紧盯着这棋局,以庄主的为人,为了公平,必定也是在和白某下盲棋吧?只是庄主下棋的手段有些残忍,武都城一战竟死伤几十万人,这有悖仁义之道。”白甫将目光从那画卷上移下来,盯着庄主,他已经感觉到战局的瞬息改变,应该不是这个庄主预测出来,而是完全按照他的意愿在进行。
如果一个人想让事情按照自己所推断的方向进行,唯一的办法将是置身其中,躲在阴影处暗中策划这一切。就如宋一方、陈志的死,还有反字军的溃败,一切都看似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如果说这是计谋,那这种计谋已经超出了普通谋士已经计算的范围。
庄主微微抬头,看着白甫问:“白先生,这次又算到多少步之外了?”
“白某不会再计算这盘棋局。”
“哦?为何?”
白甫很是严肃的说:“只因这棋局过于残忍,白某就算有飞天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将庄主已经捅破的天空给重新补上。这天已经破了,除了神仙之外,没有人可以再将他补上。”
庄主摇头:“不,有人能。”
白甫看着庄主:“有人?是有人,还是有神仙?庄主难不成告诉白某你就是一个从天而降,下凡来普度众生的神仙?”
“哈哈。”庄主大笑道,“白先生又在说笑,老夫本就是一个凡人,不是什么神仙,只是老夫知道这天下必定会出现一人,带着如同天将神兵一样的军队统一整个东陆,到时候这片大陆之上再没有战火。”
“这只是愿望吧。”白甫说,“愿望往往都是非常美好的,但当你觉得愿望已经实现的时候,得到的只是一场空,即时那种向自己迎面袭来的绝望却比你拥有愿望的时候大很多。不过白某确实很佩服先生的计谋。”
“计谋?”庄主轻笑道,“这天下有什么计谋可言?计谋从始到终并不是针对一个群体,只是单独针对一个人,如要击败对方整支军队,根本不需要什么神兵利器,只需要让敌军领兵统帅做出错误的判断,便可以瞬间扭转整个战局。”
错误判断?白甫心想,这庄主是在暗示我,从一开始宋一方决心速战佳通关,一路打到武都城下都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吗?不,应该是他曾派出什么人影响过宋一方。当时我正在反字军中,宋一方做出那样的决定,遭致了全军上下所有人的反对,就算是那半桶水陈志都不同意,最后在宋一方的坚持下,陈志才出了一条速战的计策,非常冒险,所下的赌注极大,甚至赌上了他和宋一方的命。不过……
想到这,白甫恍然大悟,并不是庄主改变了宋一方,而是庄主了解宋一方,这个出身卑微,用钱买来建州城司衙职位的人当然会在很早的时候就怀揣着当皇帝的梦想,当他的道路才行进一半时,便被天下的局势,还有自己拥有的三十万反字军迷了眼,误以为靠着这些自己便可以入主龙途京城。
只是用屁股挨在龙椅上,不管坐下的时候,外面是否还有战乱,只为了坐在上面……这种愚蠢的愿望通常给自己引来的只有杀身之祸。
了解一个人,才能推测出这个人下一步会做什么,也能用一些小事改变此人行事的方法,这才是计谋中的根本。
“白先生,这棋局还没有下完,你也只输了一次,算不得失败,也没有走进死胡同,更没有将棋局变成残局,难道你怕了?”庄主道,话语之中带着讽刺。
白甫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庄主,鸡将法对我没有任何用处的。我关心的和庄主不一样,我不在乎输赢,我在乎天下百姓的生死存亡,而庄主却关心的天下最终落入谁手。”
庄主哼了一声:“这其中道理难道不是一样?天下落入暴君手中,百姓难道会有好日子过?如果天下落入一位仁义的明君之手,百姓便可以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敢问庄主,如今天下形势明确,试问庄主又能看出谁即将会成为明君,谁又会成为暴君呢?竖起义旗,征战天下之时,一个统帅可以是一位明君,但经过连年征战,经历过太多的生死,他登基成为皇帝之时,又会不会记得当初自己的向着老天发下的誓言?”白甫据理力争。
“东陆各方势力割据,如今势均力敌的便是蜀南军、天启军和纳昆军。蜀南王卢成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老夫并不了解,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但就他在蜀南多年来的治理,使得那片土地上的人们避开了战火,安居乐业,他算是一位明君。”
白甫又问:“那贾鞠和廖荒呢?这两位曾是大滝皇朝的谋臣和大将军,都深知民间疾苦,起兵造反,也仅仅是为了改变天下格局,大滝皇朝并不是被人给推翻的,而是根基早就腐朽,不得不倒,就算没有贾鞠和廖荒,也保不准会有其他人站出来,他们是否算是明君?”
“白先生,在天启军之内,能称得上统帅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廖荒,而贾鞠只是军师而已,纵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只是徒劳。且贾鞠不是那种可以推翻廖荒,取而代之的人,但那廖荒,老夫却十分了解,他也有和宋一方相同的玉望,不过他却比宋一方会忍耐,明白如今并不是时候,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抱着当皇帝,手握天下的人必定不是明君。如果廖荒登基成为皇帝,就算短时间内天下太平,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内乱。”
庄主一口气说完,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画卷,又说:“不瞒先生,我已经得到情报,天启军已经挥军进入了江中,原本是为了伏击溃退佳通关的宋一方大军,如今反字军已散得差不多,他们估计会白跑一趟了。”
白甫笑笑,并不接话,而是问:“那庄主认为纳昆焚皇将来是否是一位明君呢?”
庄主道:“焚皇本就是一位军人出身的王子,并戈铁马的生涯才会让他能体会清楚什么是生命,我说不准他是否会是一位明君,但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他身边没有那位叫阿克苏的大祭司,恐怕他早就已经挥军江中,如今他的铁骑已经扫荡了建州城和周边的城池,所到之处,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寸草不生。这样的人,离开了谋士,便是暴君,怎么会是明君呢?”
白甫笑了:“庄主,你刚才一番话所说的含义,其实和我刚才所说的一样。”
“根本不一样。”
“是吗?”白甫道,指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庄主看这茶杯,还有杯中的茶水,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庄主道:“当然是茶叶。”
白甫点头:“不错,茶叶。虽然离了茶叶便不能有茶水,只有白水和茶杯,难道不能喝吗?当然能喝,只是没有茶味而已,要知道这天下还有很多人并如你我一样痴迷茶水,只是普通白水便可以用来解渴。你我在旅途之中,行走艰难,并没有时间来泡茶怡情,只能喝白水,不是也过了吗?”
庄主明白了白甫的意思,笑道:“先生的意思,那茶叶便是辅佐明君的谋士,而明君则是水,而茶杯便是天下。”
“不。”白甫否定道,“茶叶是谋士不假,但水却是百姓,茶杯就是天下……”
说到这,白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庄主又说:“而明君则是能稳稳地将洗净茶杯,煮好沸水,泡上好茶的那个……人。”
白甫说完,庄主暗吸了一口气,有些佩服眼前这个戴着面具,根本不露出真颜的人,一番话便将天下、百姓、君臣之间的关系说得如此透彻。这人必定不是什么山野民夫,更不可能是读了些什么诗书的书生,必定曾经在大滝朝中为官,且官职不小,否则怎会通晓这些道理。
庄主微微点头,也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白甫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白甫的话还没有说话,还有后续。
白甫笑笑,又说:“刚才庄主也说了,无论是天启军的统帅廖荒,还是纳昆军的焚皇卢成寺,这些人都必定有谋士来辅佐,如果没有谋士、军师,那他们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呼百应的能力,也是这些谋士假手老天赋予他们的。明君难得,但真正能辅佐好明君的谋士更为难得。好的谋士不一定便是忠臣,忠臣不一定就是好的臣子”
“好”庄主忍不住喝彩道,“先生这句,好的谋士不一定便是忠臣,忠诚不一定就是好的臣子,说中了我的心事,就如同被天下都称呼忠臣、清官的阗狄相国一样,现在龟缩在京城之内,不问天下百姓的生死,只图自己的安享晚年,还不如那个在政变之时,拼死护驾,被天下人辱骂的大奸臣、大贪官溪涧”
天下人人都有罪,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唯一不同的便是罪的大小,所以没有一个人一生都会是顺顺利利的,也许是他出生时候的一声啼哭,也许就惊扰了一名患有心疾的老头,使得本还有三年寿命的他,撒手西去,这也是罪,无意之中就带到这个世间的原罪。天下本就需要平衡,一人死,两人生,或者两人死,一人生。一个号称清官、忠臣的人,并没有能力造福百姓,只是每日在朝上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