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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但你不用为奴。”我起身说。
孩子此时扭头,看着自己爹爹腰间的那根金条,解下来高高举起来:“大叔,这金条算是给你的酬劳。”
我看着那根金灿灿的东西,问她:“你知道这金条值多少钱吗?可以买一座大宅子,顾很多人伺候你,让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衣食无忧。”
孩子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手依然高高举着。
我也摇摇头道:“我不要,这是你爹爹用命换来的。”
孩子吸了一口气,将金条握在手上,随后竟将金条抛了出去,抛在了身后人群前。几乎所有人眼睛都盯着那根金条,可没有一个人上前。
“我也不要。”孩子说,随后用手按住怀中那半块麦饼。
此时,敬衫已经走过来,帮着孩子和我将他爹爹的尸身给搬走,随后人群中的人也开始慢慢向这边走来,没有拥挤,没有人说话,只有轻轻的脚步,所有人都开始无声的收拾起那些尸体来。
后来,卦衣告诉我,那天东城门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打开了,粗略估计有五万左右的反字军从东门逃出城去,随后又在城下作鸟兽散,不到三刻,便消失在了城外的平原之上,再也没有出现过。
清理城中的尸体,打扫战场,扑灭那些房屋的火焰,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这三天,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随时能听到那些人的哭声,有的是因为已经找到了自己亲人的尸体,有的却是什么都没找到,只能站在已经塌陷成为深坑的官仓原址上向下面呼喊,并且向老天祈祷着亲人还活着,也许早已经逃出了城去。
不过那都是希望。
深夜,尤幽情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那些还没有被收拾赶紧的尸体,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最终缩到箭垛之下,抱住自己的膝盖抽搐,胸前的护甲上落满了泪水。我闻声顺着城墙走过去,但在快走到的时候,却发现卦衣已经站在那,我能清楚地听见卦衣对她说:“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从座椅下爬出来的时候,你眼中已经没有泪水,眼眶中所流之物,全是鲜血……”
我想,卦衣说的大概是当年平武城中都尉府被屠之时,他救下尤幽情时候的情景吧。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人都是水做过的,身体里充斥着血液,由血液支撑起了这个人的全部,他流出来汗水、眼泪,全都是血液转化而成。
“我没想到还能再看见大人。”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头去,发现是甜水寺中的法智禅师,我原以为他早已随着远宁的大队离城而去。
我转身双手合十,施礼道:“禅师……”
法智禅师回礼后说:“大人,今天就算从无到有了。”
我摇头:“不,今天是什么都没有了。”
“大人,你错了,这世间万物本来就是‘空’,‘空’既是‘无’,‘无’则会生‘有’,既然所有物体的本身便是‘空’,那么人的受、想、行、识也应该看作事‘无’和‘空’的统一,今天的失去,同时也是拥有一切的开始。”
“禅师,这世间已经太多杀戮了,是否有办法可以制止这些杀戮?”
法智禅师默默地摇摇头,表示没有任何办法。我又问他:“既然没有办法制止杀戮,那佛家、道家这些的追求还有何用?”
“大人,我问一句,你有希望吗?”禅师看着我说,脸上带着笑容。
我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说我没有希望,那自己早已一死了之。在京城之中我的希望是能够离开,离开之后看到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天下却妄想用智慧化为的“针线”去修补好。虽然我也不能有所保证,但那毕竟是希望,眼下武都城发生的这一切,让我觉得手中的“针线”只不过是别人眼中透明的物件,没有任何作用。
禅师笑着又问:“既然大人不回答,那我再问大人一句,你有信仰吗?”
“信仰?我信仰生存。”
“如果那就是你心底的想法,那就算,你信仰生存,便是还心存希望,心存希望之人怎么如此颓废?又怎会绝望?武都城还在,城中大部分百姓也还在,即便是走掉去了镇龙关内的人,不回来,这里有一天依然会如从前战乱没有发生一样生机勃勃,世间一切本就是轮回呀。”法智禅师说,靠近了我,“大人,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缘聚而生和缘尽则灭,不要因为被恶的因缘所染而变为垢,也不要为善的因缘所熏习而成净。”
法智禅师说完冲我双手合十,微微低头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我赶紧还礼,正要说话,却听到禅师说:“我还要帮助那些百姓,先走一步,大人如要离去,今夜相见,就当老衲为你辞行了。”
禅师说完,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城墙下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尸体,依然没有琢磨透禅师话中的含义到底为何,大概真的如曾经贾鞠所说,佛法高深,不是我们这些世俗人等可以随意参透的。
《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第九十六回'迷惑
江中,镇龙关。
一只手挡住正要走上踏板的远宁,那只手的主人是远虎,他的大哥。
远宁看着前方踏板之上,正在走进关内的百姓,不明白远虎这是何意。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里不是你的目的地,应该是武都城。”远虎看着远宁,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远宁笑笑,后退了一步,将刚才所站的位置让开,让最后一批百姓走上踏板,进入关内。
雯馨教会了远虎如何去应对京城之中的那些高官,也教会了他如何应对自己弟弟的质问,当然也提醒他以远宁的性格并不会强行入城,因为那样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雯馨不让远宁入城,明知道会因此和宋史的三千轻骑决死一战,可她依然会那样做,并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天佑宗,仅仅是为了如今在自己脚下,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的那个老人——远子乾。
她想让自己的丈夫亲眼看着从小就被骂做“没出息的东西”的小儿子远宁并没有辜负远家祖宗的希望,让他亲眼看着远宁已经成为一名顶天立地、永不退缩的男子汉。
作为天佑宗的门主,只要找到了自己宿命中必须出现的那个九子名将之后,便有责任保证那人的安全,就算找到的那人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也必定要承担起父母的责任,将他抚养长大,走上那条征战东陆的血腥之路。同时,雯馨作为远宁的生母,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底的那股血性没有被鸡发出来,被人看到的永远都是软弱的一面,杀戮和鲜血能让他人情脚下所走之路的真相。
“这些百姓你打算如何安置?”远宁看着从身边走过的百姓问远虎。
远虎轻轻拍了拍远宁的肩膀:“放心,在镇龙关后面有几个听大的村庄,可以暂且将他们安置在那里,如果有人想再回到武都城中我也不会多加阻拦,眼下你应该想想如何对付你身后的那些追兵,如今如何安置百姓是我的事,应付追兵就是你的事。”
“对,我的事……”远宁沉默了片刻,又问,“武都城不管怎样都算是龙途京城的门户,被反字军所围,为何你们不发一兵来救,难道就眼睁睁地看见反字军攻破城门,屠杀百姓吗?”
远虎闭上眼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皮铠:“你知道我为何要穿这身皮铠出来,而不穿我自己的盔甲吗?”
远宁摇头:“为何?”
远虎睁开眼睛指着皮铠道:“这种皮铠如今在龙途京城已经没有人再穿了,禁军卫、铁甲卫所穿的铠甲都是早年大滝皇库之中留存下来的东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这些玩意儿真的和虎贲骑身上所穿的盔甲材料差不多,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早就有人预料到会进入乱世一样。我穿上这身皮铠来见你,是以哥哥的身份,并不是以镇龙关守将的身份,这下你明白了?”
远宁点头表示明白,远虎话中的意思很清楚,即便是他有心发兵要救武都城,但没有京城中那些手握大权的忠臣命令,他没有调动任何一名步卒的权利,就算是他愿意,那关中又有多少人愿意陪他去送武都城送死?随后再背上“反贼”的罪名?但这天下四处都是“反贼”,大滝皇朝的京都龙途京城掌权的也不再是大滝皇族的卢成家,其实他们也是“反贼”,只不过名正言顺。
远虎将皮铠卸下来,扔到旁边的草丛之中,扭头看着远宁:“说好听点,我是朝廷册封的护龙将军,镇龙关守将,手下有十万铁甲卫,说难听点,我就是一条被人绑住的看门狗。”
“跟我走。”远宁突然说,然后指着武都城的方向,“跟我回武都城,不要在这里给别人当看门狗。”
远虎顺着远宁的手指看过去,笑道:“跟随那个谋臣吗?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更不知道那个谋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觉得你能如如今这个乱世之中的其他英雄一样,选择一名主子跟随,很诧异,这不像你。”
远宁笑道:“他不是我的主子,我们是朋友,但他的确救了城中大部分的百姓,若不是他,那座城早插上了反字军的大旗。”
“他是你的主子,即便是你嘴上不承认,但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已经说明你已经臣服于那个人,心甘情愿地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远虎说到这,用手指头敲了敲远宁的额头,“你这个脑子能想出这个铤而走险的办法,将百姓带到我这来?况且你有那么强大的情报网,知道我已经成为了镇龙关的守将?我来这还不足一月,一个月之前我还是一个天天坐在酒馆里和人喝酒打架的军官。”
远虎顿了顿,又说:“即使我和你离去,就一个人,那爹怎么办?他现在已经如同一个废人了,我走了,他们肯定会将他斩首示众。”
“我现在也算是一名反贼,他有这样一个反贼儿子,你有这样一个反贼弟弟,已经将你们连累了。”远宁苦笑道。
“算不上连累,你要知道那群整日坐在大殿之上无所事事的老家伙们,根本没有把谋臣当作是反贼,这点连我都有些惊讶。”远虎说,说完又下意识看了看镇龙关的大门。
远宁很吃惊:“是吗?我听说政变谋反之事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可从来没有问过他,只是民间的传言。”
“传言很可怕。”远虎说,“传言最终结果都会害死人的。我们都只是些小人物,不,我是小人物,你也许以后会成为东陆众多英雄传奇之中的一人,说不定那些说书先生还会将你的故事编成段子。”
远虎说完,远宁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娘呢,娘在哪儿?我刚才没有听到你提过她一个字,只是一直在说爹爹如何了。”
远虎没回答,只是转身走上踏板说:“百姓差不多入城了,你也应该应付那些追兵了,不过我如果是你,会避开他们,不去招惹,然后找个机会再回武都。”
远虎说完转身就走,远宁忙问道:“有一个人前几天告诉我,说娘是天佑宗的门主,是真的吗?”
远虎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说:“我刚才说了,传言很可怕,会害死人的,咱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后会有期,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回来看看我们,爹爹……其实很想你。”
远虎说到这,声音放低,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因为我没有办法离开这……”
镇龙关外,宋史营地。
这基本上不能算一个营地,只能算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