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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就有些羞恼,对他原本存有的感激之心顿时打了五折。
幸亏你丫长得漂亮!
所以我不打算恶言相向于我的漂亮恩人,却也无意继续承受这种看来刻意为之的捉弄。想及此,我正要收回手,手心里却突然给他塞了一张纸巾。
“这里,”他原本托腮的手伸出了食指,轻轻触了触自己的唇角,目光却游移在我唇边:“这里还有一粒提拉米苏。”
这几个小时内,我体会到的尴尬情绪一定超过了过往20年来累积的所有!
这股拧巴终于幻化成薄羞带怒的一口森凉之气。我飞快的拭了拭嘴角,语带讥诮:“谢谢先生又好心了一次!不过先生你原来没有哑巴啊?!”
“先生”短愣过后面露相当愉快的神色。
“可是……”他收起了那抹捉弄之意,看着我的笑眼柔和清亮,我心头的小愤然好像在那一瞬间就被他抚平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之前倒真的以为你是不能讲话的。”
我一憷,随即一番好悟。
这才意识到那过去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里,我除了呕吐之外,居然是一言不发直到刚才。不仅如此,在他与我“交流”的时间里,我碍于有口不敢言而频繁的使用了“点头”、“摆手”、“瞪视”等肢体与表情语言,对于他表现出的种种关心全盘接收却并未出言报以半分感谢——是以有基本礼貌常识的正常成年人,都干不出这事儿吧。
之前那股理直气壮的尖刻消失殆尽,我心虚地瞄向身边此刻一言不发的人,瞄着想着的,就笑了。
“对不起!”我忍住笑对他说:“我刚才真是很不舒服,我怕一张口就会吐。我没想要混淆视听,更不是要捉弄你。”说完极其认真地点头以强调所言非虚。
他冁然一笑,帅气地朝我伸出一只大手,“沈醉你好,我叫沈卿来。”
沈卿来,沈卿来。
我想,沈卿来你可真好看呐。
*
盛夏的N市傍晚,天还是大亮的。被骄阳烘烤了一整天的城市,热气源源地从地面升腾上来,通过鼻孔直冲脑门。
走出机场,我有些烦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热。下意识的,将怀中的流氓兔挪开了些距离。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纯粹的玩具,我似乎从小就不是个喜欢玩具的孩子。
妈妈曾经告诉我,小时候的我最让她和爸爸讶异的举动,就是抱着新得来的玩具去附近的图书出租屋换回来几本小人书。我那时候并不识字,可是看见书里的小人就会表现得特别兴奋,甚至和他们同笑同哭。
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四壁全是书柜,书柜里摆满了各种书。小孩儿看的都放在低层,大人看的放在高层。阳光从墙上那面窄小的窗子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片明亮的光镜,我背靠着书柜看着书…偶尔也会借着阳光玩手影游戏。
梦境每延续到这个时候,我就会醒过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反复做这个梦,曾经问过爸爸妈妈我们家有没有一间那样的书房?他们却都说没有。
……
突然,臂弯里的那股热源被抽走,我顿时清爽,思绪也就被拉回现实。
“在想什么呢?”柔和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他大概看出我没由来小情绪与小动作,再一次主动把流氓兔抱去他怀里。
这个又好看又好心的男人呐。
我转过脸盯着他,有一丝茫然。在这个才认识几个小时的陌生男人面前,我好像太容易心不设防。
“沈醉?”沈卿来轻唤我的名字,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只见他故作讶然挑眉:“你不会是又饿了吧?”
我“噗哧”一声被他逗笑了,用下巴努努他怀里睡眼朦胧的流氓兔子,说:“喜欢吗?送给你。”
*
坐在出租车后排,我身边放着一个中号行李箱和一个双肩背包。我从背包的侧边口袋里掏出一枚哨子放在手心里把玩。
沈卿来告诉我,这是个野外生存工具,能发出比普通哨子分贝高得多的嘹亮声音,它底端有个按钮,摁下去以后,哨子通身都会亮起可供小范围照明的荧光。我摁下那个小钮,果然,掌心就被一片绿色的柔光铺满。
出租车驶离了机场高速,向家的方向奔去。天色越来越暗,我手里的那片光却越来越亮。
……
在机场分别前,沈卿来从牛仔裤兜里拿出这枚哨子递给我:“流氓兔我带走,这枚哨子你留着。”
我伸出手,哨子带着他的体温落在我掌心。
这个和我拥有相同姓氏的年轻男人,在那一刻居然勾起了我内心深处的一抹淡淡离愁。
沈卿来,我们还会再次遇到么?
夜风微凉。
004 非亲姐弟
位于N市近郊别墅区的一栋海蓝色外观的两层楼小别墅,从里向外都透着暖暖的灯光。按响门铃,来给我开门的是沈航。
沈航是个6岁的漂亮小男孩儿,是爸爸的现任妻子金学敏与她前夫的孩子,也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弟弟。他的亲生父亲早在他婴儿时期就意外过世,我爸在他们母子俩生活最困难的时期向他妈妈求婚,是爱或者感恩吧——金姨毫不犹豫的让当时两岁的沈航随了我们沈家的姓。
在“非亲姐妹”、“非亲姐弟”这些再组家庭几乎都会遇到的事情上,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幸运的。妈妈那边的纪子和爸爸这边的沈航,都是本性良善的孩子,相较于纪子的温和恭顺,沈航就有些没心没肺。
“嘿,矮子醉!你回来啦!快点拿礼物来,不然不给你开门!”他歪头抱臂,两条小细腿儿呈“稍息”状站着,学着大人那般得意洋洋的轻轻抖动,那种抖动在我眼里极俱喜感。
我不知道沈航今后会长多高,但是以他目前122厘米的身高却管他162厘米高的姐姐叫“矮子”,叫姐情何以堪?
我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认真地将身后的背包拿下来搁在行李箱上,认真地打开,认真地在包里翻找……
沈航终于暴露了他内心最真实的状态——双手抓着铁门栏杆,脑袋卡在两道铁栏中间,眼睛使劲儿往我背包的方向发力。
好一会儿,我趁着夜色朦胧,对着铁门里如被猫挠心的沈航摇了摇半攒的拳头,“先开门,否则东西不给你。”
“你又骗我怎么办?”沈航一脸微愠的神色,估计是对以往的遭遇耿耿于怀。
我在心里笑个半死,脸上却极其严肃,“三声以后我转身就走。然后打电话告诉金姨是你不让我回家。1……”
“就知道这样欺负我!”沈航气呼呼地伸出手扯开铁门,鲜猛的跳上来就抢我手里的东西,得逞之后却是一脸疑色的跟在我后头往院子里走,声音里包含着一种叫“忐忑”的情绪,“矮子醉,这包纸巾?是怎么用的?”
“你刚刚一副内急的样子,这个刚好给你上完厕所用。”我头也不回。
“你!”沈航气极败坏的拦在我身前,“矮子醉!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是从头到尾没提这两字儿。”我伸出手掐掐他秀色可餐的小脸,友好地笑着对他说:“乖,快帮姐姐把行李拿去房间。”
沈航嫌恶的拍开我的手,“每次都用这招骗我!”
我撇撇嘴,“那也亏了你每次都上当?”
“矮子醉你——!”沈航的脸涨成了茄色,泫然欲泣的还要声讨我。
“小航,又是这样没大没小!”金姨从客厅里迎出来,不容商量就把我的行李箱扶手塞到沈航手里,“快给姐姐拿进去!”
沈航做了个其丑无比的鬼脸,却是飞快的把我的行李箱拖进客厅了。
005 我的沈园
金学敏三十七、八左右,外形和气质与我妈妈大致同属一类,都是温柔刻骨型的女人,我叫她金姨。
爸爸娶了金姨,在我看来多少有些移情作用。
是的,我内心深处仍然坚信爸爸与妈妈是相互深爱着的,我从不怀疑他们之间的问题是由于第三者的介入造成。即便有,这个“第三者”也不会是常人口中的“外遇”。我执着地相信,他们不能携手共度余生,一定有个旁人无法猜度的原因。
这个认知,随着我年齡的增长越发叫我笃定。甚至有好几次,我几乎脱口而出想要探问个究竟。然而每至此刻,我就会想起他们离婚前一年,那几个不眠之夜。
——那几个凌晨,妈妈总会在我“熟睡”之后,轻手轻脚的坐在我床畔。我闭着眼,只到在黑暗里听见她的鼻息渐渐变得浓重,于是不动声色的微微打开眼睛,却触目惊心地看见她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脸上挂着似乎抹擦不尽的泪。她瘦弱的双肩由于剧烈地哭泣而持续抽搐,被尽力压制住的呜咽声好像随时可能冲开她的双手叫嚣出来。
温婉从容的妈妈——开心时慢笑轻语,忧郁时颦眉轻蹙,生气时怫然转身……我却从不曾见过她如此无助而尽显狼狈……
震撼至此,我整夜无眠。
渐渐地,我打消了向他们寻根究底的念头。
问清楚了又如何?他们如今已然各安天涯,日子过的淡然而和乐。
有住所,有工作,有存款,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琐碎,有鸡毛蒜皮无碍大雅的日常磨擦……我以为这就是我心目中一个家庭该有的真正模样。这种状态难道不好么?
而我的这几年执着地选择去扮演好“纽带”的角色,只因我把原属于我的那个“家”捍卫在心里。
默然的固守,是我唯一的方式。
*
恍惚间我已坐到了餐桌旁,金姨从厨房里端出一锅汤水往这边走来。沈航从她身后闪出,抢先一步将怀里捧着的几只空碗放在餐桌上,一字摆开来。
“谢谢金姨,我来吧。”我接过金姨手里的勺,将几只空碗盛满绿豆汤,“爸爸呢?”
“还在书房接电话呢。”金姨往书房方向看了看,温柔道:“这电话接的时间可够久了,我去叫他。醉醉你先喝汤。”
“居然不出来迎接我,老沈愈发不懂事了。”我笑咪咪地往书房方向去,半路上就遇见老沈了。
老沈爽朗地笑出声来,“谁敢这么嚣张地说老夫不懂事啊?!”
“你的宝贝女儿沈二!”沈航抢白,被金姨敲了一记脑袋。
老沈三两步靠近我,伸出一双老海员的粗手一把捧住我的脸,“女儿嚣张点儿好哇!以后不怕给老公欺负。”
大家笑着围桌坐了,没一会儿就把一锅绿豆汤全数剿灭。金姨带了沈航收拾了餐具去厨房,爸爸牵起我的手往书房走,“怎么没告诉爸爸今天会回家来呢?累不累?”
“还行。不是你打电话让我快点儿回来么。”我抱着爸爸的手臂,脑袋蹭靠在他的大肩膀上,“我那侄子呢?”
006 为老不尊
爸爸笑呵呵地把我按坐在贵妃椅上,
“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从前我在远洋海轮上当海员的时候,结识了一帮过命交情的好兄弟,尤是和船长最亲厚。也算是缘分,船长也姓沈,他儿子还刚好与我同岁!”
爸爸的语气中油然而生一股感激之情:
“你爸爸我那么年轻就能当上大副,少不了老船长的提拔!”
“于是你认他作了爸爸?”我抢白:“你给我找了一爷爷?!”
爸爸哈哈一笑,轻叱道:“瞎说!我们那叫忘年之交!爸爸管他叫老哥!”
我撇撇嘴,“你可真划算!”
“可不?!”爸爸一脸得了大便宜的神色:“有好几次我和老哥通电话,老哥还故意让他儿子跟我这个叔叔打招呼呢!可是他就是不干!”
我瞠目,“换我也不干呀!你们这都什么长辈呀,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就给人找一叔叔,多为老不尊的行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