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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中断粮,人心浮动,靠吃敌军的粮草活命的尴尬情况下也能厚着脸皮不降,又怎会为了一个外孙献城?不过这小正太为什么会跟着突围出城?更根本的问题,他为什么会在寿春?
“既然你知道敌军可用你要挟你外公,却为何要冒险出城?”我说,“话说回来,你外公为什么要带你来寿春?他还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这事是我一人所为!”小正太抗议道,“我…我偷跑出邺城来寿春的;阿翁事前并不知晓。”
“你到了你外公也没第一时间把你送走?”我奇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阿翁也试过送我走,但我两次都逃了回来,他也拗不过我,”小正太低下头去,轻声说,“我不能走,真不能走。可是这次,这次阿翁说了,我只有将信送到,把援军…”他大概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陡然停下。
其实我才不在乎荀彧怎么跟他说援军的事,反正估计都是骗孩子的话。曹操如今少说得要几个月缓缓气,弄船出来,才有希望渡河救淮南。我只是为这正太头疼。话说这小家伙为何如此任性?陈群的儿子,荀彧的外孙,不会少了家教,不该是个如此不识大体的孩子啊!
“你到底为什么跑来这里的?”我问。
少年突然闭嘴了,什么话也不肯说。
“这会儿你装哑巴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搞什么花样。我说得烦了,正打算回头做事,却突然心里一动。难道是因为,因为…?
于是我再次转过头去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缓缓说道,“对了,你知不知道,大概在你抵达寿春前不久,曹丞相的使者给荀令送了封信,啊对,还有一样礼物。”
果然,小正太的脸煞那间变得雪白。我果然没猜错,果然!
“你是追着曹相的使者来的,”我说,“你看见了曹相的礼物?不对,就算看见了,也不至于…你这小鬼,你知道些什么?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些破事的?!”
少年张了张嘴,没说话,眼泪却陡然流了出来。我吓了一跳,一时间完全慌了手脚。谁知道这个又拽又硬的小鬼头说哭就哭!
“你,你没事吧?”我几乎是慌张地问道。
少年却是抽噎着停不住。我被他哭得心疼,拉过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臂,尽量温柔地说道,“好孩子,别哭;没事的,嗯?别哭,别哭了,乖。再过几天我们就送你回邺城,你就又可以见你的爹娘了。”
“爹娘定不会要我了,”少年哭着说道,“我给阿翁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爹娘定不会要我了。自从阿翁被丞相叫去谯县了,爹就一直愁眉苦脸的,以为没旁人的时候便一个人躲在后院里喝酒流泪。我都瞧在眼里。后来,后来我看见了丞相的赠礼;我看着奇怪,告诉爹爹,他便说阿翁不会回来了。他以为我不懂,但其实我懂;丞相要逼阿翁听话,我知道的。我偷着来寿春,是想叫阿翁听丞相的话,回邺城来;可如今却给阿翁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哭着哭着,他突然收声,一把推开我的手。“你,你如何知道丞相和阿翁的事?”他恶狠狠地说,“你套我话!”
“我何须套你话?”我长叹了一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不就是一个空食盒么!曹操的那点破心事谁不清楚。只是,哎,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掺和到这种事里来!”
小正太有点愣了,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而我却觉得五心烦躁。
一开始我觉得这孩子冲动,鲁莽,毫无分寸,简直就是找死来着的;可是转念一想,荀彧终究是他的外公!陈群是个老练的政治家;他可以流着泪袖手旁观,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要怎样压抑对亲人的不舍?他敢千里迢迢奔寿春来,无论如何都不离不弃,这份勇气和执着当真叫常人汗颜。
只是拼着性命走这一遭又能如何?如今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
22。 王佐之殇
诸葛亮显然很熟悉荀彧,甚至感情深厚,以至于向来平静如斯的他可以当着我的面流泪——可是再深厚的感情也不足以让他有丝毫的手软。
排水工作渐渐接近尾声,周围的民工也越来越少,斗舰却开始在寿春城东门外的河面上驻扎。诸葛亮开始散播传言,说成德合肥两城皆被江东所破。其实他也没有完全说谎;八月初四的时候我们收到张飞军报,合肥城破,李典亡,成德投降。诸葛亮显然还嫌这些不够,又突然将送进寿春城中的粮食分量减半。要知道他之前送的分量也只不过刚好够寿春城内不被饿死而已;我根据淮南民众提供的大概人口数量算过:每人每日最多两百克面。如今分量减半,只怕真要饿死人了——或者暴动。
八月十三,荀彧献城。
那日诸葛亮一直到大半夜才回来;回来后他直接找到我,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荀令信中言道明日开城;书凤且安排运粮入城,明日和亮去寿春。”
我呆了足足五分钟,这才几分心惊地追问了一句,“他当真降了?”
“他卸了墙头旗帜,送出书信,应是诚心献城;当然,便是有诈,亮也自有准备,”诸葛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是我仍是听出了沉重。
我还是傻傻地站在哪里,心情复杂得要命。打了近五个月的仗,忙了一年多,总算最后的战略目标马上就要到手,我自然是欣慰和兴奋的。可是一想到寿春城中的荀彧,还有陈泰这个小正太,我顿时又觉得五心烦躁。我当然想要寿春,可我也想要让这一老一小好好地活下去!我傻站了半天,直到诸葛亮叫我才终于忙着问了一句,“陈泰怎么办?我是否要跟他说什么?”
诸葛亮也是静了好半天,最后低声道,“什么也莫要说,让他在军营中待着;待此事了结再做计议。”
那一夜我都是坐立不安。陈泰那小鬼显然是看出来我神色不大对劲,但大概没往寿春方面想,居然什么都没问。一直到第二天站在寿春城下,我仍是心神不宁。
献城的过程缓慢而压抑。诸葛亮将人马在西门外排开,静静地候着。午时,荀彧准时出现在城头上,和诸葛亮说了几句,便亲自走下城头开门。只听见几声巨响,城门便一点,一点地晃开了。或许是因为水退去不久,到处潮湿泥泞,又或者是因为城内兵士仍有几分犹豫不平,总之开门这个过程慢得让人心烦。但两扇硕大的门板终于大开,就看见一个孤独单薄的身影从门后步出,急急走近。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秋天里盘旋哀鸣的孤雁。我忍不住又转头看身旁的诸葛亮。他直直地看着正步出城外的身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人直走到我们面前这才停下。
这位名闻千古的王佐之才荀文若,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看上去憔悴极了,又让我眼睛发酸。他本是美到极点的一个人,和荀谌很像,兄弟两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的修长身材,面如冠玉,眉眼间仿佛含着远山秋水。曾几何时,他一定也像当初在交州悠闲的荀谌一般,潇洒舒展,笑容里自有桃花源。可如今,他看上去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冠帽下露出的鬓发几乎是全白了,一双长眉锁得紧紧的。
荀彧站在那里,仔细打量了诸葛亮片刻,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些。他叹了口气,微微一礼,说道,“诸葛军师,可仍需城内守军列阵出城?”
“还烦令君请城内将领出城相见,之后亮再遣军入城,”诸葛亮轻声说道。
两人俱是无话,只是看着两方军士入城,验兵,交接武器,最多偶尔给将士们发发命令。待交接的差不多了,荀彧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诸葛亮,清俊而沧桑的脸庞上隐隐浮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阿亮,”他轻唤了一声。他的声音那么轻;我就站在诸葛亮身边,都几乎没听见。诸葛亮猛地转过身去,目光炯炯地瞪着这位名满天下的王佐之才;便是一向波澜不惊的诸葛亮,如今也是满眸子的热切和希望。
“许多年不见,阿亮长这么高了,”荀彧微笑着说道,“吾当年便言道阿亮有经世之才,如今果然不负所望。”
“先生,您…”诸葛亮说了三个字,声音就哑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隐约看见他的眼眶里泪水在闪动。
荀彧居然直接挽过他的臂膀,又轻声说,“阿亮,陪先生走走。”
说着,他就拉着诸葛亮,直接往淮河岸边走去。我们一堆人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边上一员副将喊了一声“军师!”,拔剑就想追上去。我一把拉住他,说,“把剑收回去!叫上几个人,我们远远地跟着;远远地!”
我们跟着那两人,一直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本来还能隐约他两人说话,只是不想他们竟走到了淮河岸边的一处峭壁之上。那崖壁原本高出水面六七米,但如今河水暴涨,离水面便只剩一层楼的高度;汹涌的淮河水奔驰而过,流水声完全盖住了其余所有的声音。连田若在我耳边说话我都听不大清楚了,别说十来米外的荀彧诸葛亮两人的谈话。只见他们两人执手相望,似乎在说些什么。
说了许久,只见诸葛亮突然退后两步,在荀彧身前跪下了,大礼一拜到地。荀彧伸手,本来似乎要扶他起来,最后却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两人就这样拥抱着,仿佛是久违的挚友重聚,但却又是离别在即。也不知过了多久,荀彧突然一把推开诸葛亮,然后转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我呆呆地看着,一时没有反应;就看见青色的衣摆“哗啦”一下随风飘开,像大雁展翅,然后就消失了。
诸葛亮也没有反应;他直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刚才还把他搂在怀里的人就这样在他面前跳入了怒吼的淮河。
我又呆了两秒钟,然后冲向河岸。混账,这两个神经病兼混账!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我或许还会拽着诸葛亮的衣领臭骂他一通,但现在我没空。我一边跑,一边扯下袍子和外衣。到了悬崖边,只看见崖下波涛翻涌,水流急促;我隐隐看见一幅青色的袖子,随波浪翻了上来,又沉了下去,消失不见。
还在!这已经足够了;我懒得再想,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23。 葬礼
在飞流不歇的淮河里找一个落水的人,这当真堪比大海捞针。荀彧一心求死,自然不会挣扎也不会呼救;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顺着水流往前游。我和荀彧的落水点差不多,如果我顺着水流往前游,应该能找到他。只是许久我连荀彧的影子都没看见,几乎想哭了,却又不敢停下,仍是拼命往前游。也不知游了多久,我终于看见一片青色在我前方二十米的地方沉沉浮浮。我欣喜若狂,几下猛划游到他身边。想要从河里捞上来一个人,这比绑着手在淮河里漂还要难得多;好在我当年受过点救生员训练,总算还能反应。我用左臂扣住他的脖子,尽量保证他的脸能露出水面,然后一手划水,拼命往岸边游。
当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岸边,尽管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力气都干了,我也还是先伸手探他的口鼻和脖颈。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什么也没有。我用最快的速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溺水患者的急救,心下暗自祈祷千万别忘了什么关键。我抬起他的下巴,扳开他的嘴,深吸一口气,然后凑了上去,缓缓吐气,重复。我再探他的脉搏,仍然什么也没感觉到。我将双手放在他胸口,按压三十次,再两口气。我数着重复了大约两分钟,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