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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言,”微浓真得听从了他的话,缓慢地垂下长睫,“我确实有句话,但也算不得讽刺。”
“什么?”聂星痕知道自己不能听,却偏偏忍不住想听。
微浓朱唇微启,然而临到口边却迟疑了,转为轻声嗤笑:“算了,还是不说了,免得扫兴。”
可这句话一出口,已经是扫兴了。至少微浓自己情绪低落起来,再也无心游湖。她不禁自嘲:“我真是个扫兴高手。”
聂星痕朗声俊笑,忍不住轻轻抚触她的脸颊,只一下,便松开了手,捏起杜仲那本急报,说:“那便回航吧!恰好我也有急事需要处理。”
他此言一出,下人们连忙吩咐回航,返程途中,两人简单用了午膳。待回到岸上,聂星痕又立即吩咐身边人:“传杜仲去圣书房等着。”
言罢便携了微浓,一同坐上回宫的车辇。微浓见他如此着急传唤杜仲,便知他是真的遇上棘手之事了,不禁叹息道:“也难为你忍了一晌,一丁点儿没让我看出来。”
聂星痕沉默片刻,语中带着些许无力:“抱歉,没能好好陪你。”
微浓笑着耸了耸肩,表示不在意。可她心里也明白,这只是个开始,聂星痕以后会越来越忙,这一个多月的陪伴,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而显然,她根本不适应这种生活——做他的女人,安静地呆在后宫中,等待他的临幸,迁就他的日理万机。
又给自己找到一个非走不可的理由!微浓如此想着,心底那点阴霾也一并消失了。
一路上,两人各自都有心事,如此待到了宫门前,聂星痕执意先送微浓回未央宫。
微浓则挑起车帘看了看,拒道:“你直接去圣书房吧。咱们不同路,不必来回跑了。”
聂星痕坚持了半晌,见劝不动她,而自己也确有急事,只得嘱咐她:“回去之后,记得服药。”
微浓笑着应承。聂星痕遂在宫门前与她分别,坐上了后头一辆车辇。两人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往不同方向驶去。
宫里不比宫外,车辇不能行得太快。午后日光暖照,坐在这慢悠悠的车内,人便容易犯困。微浓唯恐着凉,也不敢睡过去,强打着精神撩起车帘,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不远处,三五个宫装女子聚集在宫道上,也不知在干什么。
因着先前是与聂星痕同乘,晓馨便没有随侍在车内。若是她在,此刻必定会想法子转移微浓的注意,因为外头那些个女子,是聂星痕在房州的姬妾。
车辇从她们身边驶过时,微浓隐隐听到有个女子在尖声讽刺:“怎么?以为殿下在你那儿歇过一晌,你就能翻身了?过后还不是赐了药……”
微浓刚听到此处,她们的对话便被突兀地打断,是晓馨从后头一辆车辇上跑下来,厉声喝斥:“你们在做什么?谁许你们在宫道上妄议殿下?”
微浓轻轻探出头去,见晓馨已气冲冲地跑了过去,作势要再行喝斥。
“晓馨,”微浓淡淡唤住她,“对几位夫人不得无礼。回来。”她没再多说一个字,放下了车帘。
晓馨只得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冷哼一声,跑上微浓的车辇。
后者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内,闭目养神。
晓馨见状咬了咬下唇,还是艰难地开了口:“娘娘别听她们瞎说,兴许是故意的。那些个小门小户的乡间女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就会使这种烂招数!”
“我也是小门小户出身,我也来自房州。”微浓仍旧闭着双眸,只应了这一句话。
晓馨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微浓朝她摆了摆手:“我想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原来,这就是他前日没来用午膳的原因。原来,真得让她猜中了。
微浓蓦然想起自己游湖时没说出口的那句话,那句极为扫兴的话,她当时是想对他说——
即便后位悬空,也不妨碍你后宫三千,立妃纳妾。
第119章离启别殇(四)
微浓回到未央宫时,御医已经在此候着了,道是敬侯殿下有言交代,特地来为她送药、请平安脉。微浓没有拒绝,安安静静地服了药,任由御医施针诊治。
“娘娘毒性压制得极好,只要每日按时服药,短期内不会有大碍的。”御医恭敬禀道。
“我是废后,不敢承您一声‘娘娘’。”微浓一句话,将御医噎得不知如何是好。
气氛正有些尴尬之际,未央宫凑巧来了个解围之人——明丹姝。御医几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提着药箱告退。
微浓原本不想见明丹姝,但想起那道伪造的圣旨,也不愿临走之前留下什么后患,只得勉强自己见了。
谁料明丹姝一见到她,立刻便是请罪:“方才宫人来报,说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宫婢冲撞了凤驾,臣妾特来请罪。”
“她们是宫婢吗?”微浓听腻了她的客气话,不耐地道:“我如今只是个废后,淑妃娘娘千万别折煞我。在我面前自称‘臣妾’,我担当不起。”
“可在殿下心里,您分量最重。”明丹姝直言不讳。
微浓见她分明是有话要说,便朝晓馨等人摆了摆手:“我与淑妃娘娘单独说几句,你们先退下。”
众人都领了命,唯独晓馨站着没动,微浓破天荒地给了她一记脸色。晓馨没法子了,只得忧心忡忡地行礼告退。
外人们这一散,明丹姝也不伪装了,似笑非笑地讽刺:“还是您最有本事,我这边儿还想着如何调换圣旨,您那边儿废后的旨意都已领走了,货真价实,免去不少后患。”
“这不正合你意吗?”微浓懒怠敷衍。
明丹姝却突然冷哼一声,转而忿忿质问:“那你这段日子是在做什么?与殿下卿卿我我的,当宫里的人眼瞎了吗?”
微浓面上浮起几分倦色,根本不欲多解释一句:“总之我下个月会离开京州。”
“殿下肯放你走?”明丹姝将信将疑。
“不放我走,难道要看我死在宫里吗?”微浓别过头去,目光朝着窗外,也不知自己在看些什么:“你放心,不会有任何变数。但聂星痕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他的姬妾都搬进了宫里,以后有你头痛的地方。”
明丹姝轻蔑地笑了笑,显然没放在心上:“今日她们冲撞您,我已经申斥过了。教训之深,想必她们日后会收敛许多。”
她瞥了微浓一眼,毫不隐瞒心思:“说来我还得感谢您给了我一个借口,好教我光明正大地收拾她们。”
微浓不想再听她这种变相的示威,便冷冷道:“还有事吗?没事我打算休息了。”
明丹姝确认了微浓没有变卦,自己也放心不少,姿态又恢复傲然:“那就不打扰你歇息了。若是殿下问起我今日来的缘由,还望你能解释一二。”
这一次,微浓连句客套话都没再给她,索性住口不语。
明丹姝也不在意,笑着敛衽行礼,一句告辞的话正待出口,脸色却突地一变,连忙扶上身旁的梅花朱漆案几。
微浓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又怕她是耍什么花招,一时也不敢靠近:“又怎么了?”
“我……”明丹姝刚说出来一个字,便立刻捂住了口鼻,坐在案几旁干呕起来。
微浓想起方才隐约听到的“赐药”之语,心下了然几分,不提唤人,也不上前帮忙,只默默坐着冷眼旁观。
明丹姝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呕出来,抬头看向微浓:“这屋子里是什么味道……”
“药味。”微浓言简意赅。
明丹姝拍着胸口顺了顺气,更加不愿久留,用帕子擦拭了唇角,撑起身子道:“这怪味儿熏得我直想吐,先走了。”
“别装了。”微浓冷冷道:“你今日前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吗?恭喜。”
“什……什么?!”明丹姝身子一震,再次用帕子遮住半边脸,一双眸子眼波流转,闪着隐晦的光芒。
“示威够了吗?你想对我说什么?别的女人侍寝过后,都被聂星痕赐了药,唯独你是个例外?还是你自己耍了手段?”微浓凝声冷笑。
明丹姝仍旧站在原地不语,只是胸口起伏剧烈,似乎还没有缓过来劲儿。一缕发丝适时从额上垂落,遮住了她的眉眼,仿佛也掩住了某种情绪。
微浓早已厌倦了她这种把戏,蹙起娥眉:“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再演下去就过了,当心适得其反。”
明丹姝闻言,这才缓缓垂下手中的巾帕,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撩起额上发丝,随即漾起一丝笑意:“被您瞧出来了,看来我的功力还有待加强啊!”
她故意环视殿内,又作势叹了口气:“我原本想着,未央宫必定有御医侍奉,若是顺带给我诊出了喜脉,正好可以向殿下报喜,也免去我的烦恼,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微浓见她说个没完,便自行起了身,缓缓朝她走了两步。
明丹姝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捂着小腹,脚步一再往后退。
微浓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明丹姝,我是乡野出身,性子直来直往,没心思和你斗着玩儿。也希望你能让我清净几天,今天,是最后一次。”
微浓说到此处,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恶人,正在用最恶毒的口气威胁一个孕妇:“既然怀了身子,你得知道积福。”
她刻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还顺便看了一眼明丹姝的小腹,然后,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明丹姝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神色,不知是不是被这番话吓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微浓却不想再多看她一眼,逐客令都没下,转身便往寝殿里走。
刚撩起珠帘,又听明丹姝在身后唤住她:“孩子的事,我还没想好如何对殿下说。毕竟如今我这个身份……颇为尴尬。请你暂且保守秘密,我自己的喜事,不想让他从别人口中听说。”
微浓右手攥着珠帘,来回拨弄着碎珠子,连头都没回,冷淡道:“你多虑了。”
“啪啦啦”两声珠帘碰响,她衣袖一摆,人已进了寝殿。
*****
明丹姝走后,晓馨便侍奉微浓午睡了。可她这一睡,又再次发起了高热。
昏昏沉沉之中,微浓感到自己被人抱在了怀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一遍遍说道:“对不起,微浓,对不起。”
微浓想挣开他的怀抱,想告诉他,他没有对不起她。可头是沉的,额是烫的,嗓子发热浑身发冷,她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长久长久的睡梦中,她反反复复梦到同一段情景,那段久违的场景——她独自一人在倾盆大雨里奔跑,夜间电闪雷鸣,亮如白昼。有个人在她耳畔愤怒地呼喊:什么皇后命格?明明是煞星命格!和你有关的男人,注定颠沛流离!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是个女人在咒骂她。她竭力想要看清对方的样子,可她孤零零一人身在雨中,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那四个字,一直在她耳边呼啸:
颠、沛、流、离。
微浓烧得迷迷糊糊的,却听到自己发出了声音,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在思索。
算上聂星逸,她勉强算是经历了三段感情。楚璃英年早逝,印证的是“离”字;聂星痕大权在握,印证的是个“沛”字;聂星逸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印证的是个“颠”字;那么,“流”字是谁?
“‘流’字是谁?”她听到自己如是问出了声。
“什么?微浓?”某个男人发出熟悉的声音,抚着她的脸颊急切询问:“你想说什么?”
这充满关切的声音她实在太耳熟了,像是梦魇一般,萦绕了她这么多年。她被这个声音唤回了神智,或者说是吓醒了,猛地睁开双眸。
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