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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海旺淡淡道:“治好了伤又如何?杀了阴魔又如何?报仇又如何?总归剩下我孤零零一个,形单影只。你恢复体力后,尽快去后山。阴魔就是魔教教主贾伟和,他破关而出,武功已高到绝顶,乐晓晨去找他,但已死在他掌下。这一次他是去找你师父,胜负未可言,不过国旭也去掠阵,想必阴魔多半会败。你们要抓住这次机会,别给阴魔逃了。”说着站起身来。他虽然受伤不轻,但体内真气仍然雄厚无匹,穴道被陈谦卫封住后,不久便自行冲开,站起身来。只是这么一动,田海旺胸口立即又流出大量鲜血,他也痛得直皱眉头。
陈谦卫被田海旺一席话惊倒。乐晓晨死了,阴魔出关,国旭和师父面临大战,阴魔的身份……他只觉脑中乱成一团,但看见田海旺勉强站起,还是关心道:“你别动剑伤不致命,但你若牵动伤口,流血过多,也是必死无疑”
田海旺惨然笑道:“活着就好吗?月颖的仇,你要报,便帮我报了,如果不想报,便放过他们吧。”跌跌撞撞,走了出去。陈谦卫虽然焦急,但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怎么也拦不住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谦卫真气渐渐恢复,站起身来。他走出洗剑堂,只见外头一片黑暗,天上繁星点缀,已是深夜了。
陈谦卫心忧田海旺的伤势,径自向后山走去。夜黑风高,还未走出多远,忽见不远处悬崖边站着一人。他心中大惊:“难不成田海旺知道了月颖死讯,要寻死?”赶紧跑了过去。
到得山顶,只见那人浑身青袍,身材修长,全不是田海旺。陈谦卫暗暗奇怪:“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这里?”便高声道:“前面的朋友,不知高姓大名?”
那人回转过身子,黑暗中,却看见那狰狞青铜面具,好似在星光下闪闪发光。
陈谦卫想起田海旺的话,大吃一惊,急忙退后几步。阴魔既然能杀乐晓晨,自己手无寸铁,便绝敌不过他。
阴魔却没说话,看见陈谦卫,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陈谦卫定睛一望,只见他胸口两道剑创,前胸衣服已被鲜血染红,不由道:“这伤口……是我师父留下的?”
阴魔摇头道:“天意道长已经老了。他只在我手上撑过了几十招。”
陈谦卫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大叫道:“不可能你绝不可能胜过我师父”
阴魔叹道:“我离死已不远,何必骗你?天意道长的尸体就在山下,你大可自己去看。伤我的是国旭。”
陈谦卫心中怒火大炽,立即踏上两步,高声道:“你杀了我师父?你也杀了文辛雨?好,我便看看,你我谁胜谁负?”他满腔怒火,顾不得自己没有兵器,便想空手施展剑芒,与阴魔较个长短。
阴魔淡淡道:“你想知道我身份吗?”说着取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脸甚是粗豪,下巴上全是虬髯,正是贾伟和。
陈谦卫一步步向前,手上暗暗蓄势,摇头道:“田海旺也说过你是贾伟和。可是你骗得了田海旺,骗不了我。我和贾伟和早有交往,你绝不会是贾伟和。”
阴魔哈哈一笑,道:“不错。你我相交已久,我骗不了你。但是第一个猜到我身份的,不是你,是国旭。”说着手上一抹,拿下了那张人皮面具。
霎时间,陈谦卫一切疑惑都解开了。
他知道为什么阴魔武功如此之高,为什么阴魔计谋如此之深,为什么五灵散人甘心为他卖命,为什么阴魔不到死之前,绝不肯拿下自己的面具。
甚至袁可馨明知大祸来临,还是不肯跟随自己而去,陈谦卫也知道了原因。
这张脸很是英俊,久不见阳光,显得白皙。这张脸,曾经是无数少女做梦都会看见的,这张脸和煦的笑容,曾经是武林不败的传说。
阴魔就是谷烈
是谷烈
当年,谷烈一句话,可以让无数豪杰心甘情愿放下性命。当年,谷烈一招武功,可以让无数高手研讨数年。当年,谷烈是武林中当之无愧的王者,他为善无数,为人排忧解难,他武功天下无敌,却不肯杀伤一人,点化了不知多少恶贯满盈之徒。
谷烈的时代,是江湖中永不可复制的年代,谷烈其人,也是无数江湖中人崇拜的对象。
但是阴魔?阴魔两手血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阴魔奸险毒辣,陷害国旭时屠杀了数百武林同道,更为炸死太子,在京城引燃炸药,炸死两万无辜百姓。若非田海旺及时制止,宁远城如今又要多出三十万条人命。阴魔和谷烈,分明是两个极端。
陈谦卫寒声道:“为什么?”
谷烈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出道时,凭借周易天极功打遍天下无敌手。我一心想净化武林,以仁义待人,只希望江湖中再无仇怨。可惜,我错得太离谱。多年前,我探求武学的至高境界,自创出生死劫。可是这生死劫凶险之极,武功也是越练越低。有一天,我在赶路时看见一个匪徒奸杀了名全不会武功的村姑,更要杀她全家,忍不住出手阻拦。本以为仗着名头,我可以慑服那人,谁想他知道我下手向来容情,居然要和我比武。当时我练了生死劫,武功大退,与那人僵持了数百招还没能取胜。这人只不过是江湖中不入流的小角色,卑鄙无耻,眼看我奈何不了他,便杀光了村姑一家,掉头就跑。我知道一旦此人逃脱,不仅我身败名裂,以往建立的江湖秩序,也会轰然倒塌,便摆了个机关,用石头砸死了这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
谷烈吸口气,又道:“这件事之后,我终于明白,所谓江湖道义,化解恩仇,都是一场空,只要人们心中贪念不止,这个武林就永远是弱肉强食。可是我练了生死劫,已经不能回头,只能借助针药,暂时恢复大半功力,暗中收服魔教,并且在天山演了一出戏。贾伟和虽然是魔教的教主,但属下皆反,他的两个妹妹宫长王琦、月颖又都落在我手里,也只能就范,陪我演戏后,被我刺瞎双目,困在百望山的山洞里。我在天山假死后,便在山腰等待国旭。国旭是天痕子嫡传的弟子,武功本高,但缺一门厉害的气功。我便给了他周易天极功,只是在功法上留下一个巨大破绽,日后国旭若与我为敌,便是必死。”
陈谦卫咬牙道:“无怪你能杀文辛雨。文辛雨是五灵散人的弟子,自然也练了你那有破绽的周易天极功,你们一旦交手,你杀他易如反掌。”
阴魔道:“不错。文辛雨是练武奇才,五灵散人见了他,便有心收徒。我知道文辛雨根骨虽然好,但练武的时间却太晚,难成大器,便传了这周易天极功。否则你们都是自幼习武,文辛雨却是半路出家,如何能和你们争雄天下?”
陈谦卫恨声道:“你为了功名利禄,害死我的朋友,更在京城中引发你研制的炸药,杀死两万无辜百姓,你没有后悔过吗?”
阴魔冷冷一笑,道:“有什么好后悔?中原最多的就是人,死几个,没什么大不了。”
陈谦卫咬牙道:“你变了。你知不知道,若非田海旺出手,袁可馨也死在了魏忠贤手上。你又知不知道,天启大爆炸,让多少孩童变为孤儿,让多少老人无人送终,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让多少人无家可归,让多少活生生的性命变为焦土你看这山坡下,是两万条冤魂,是四万只仇恨的眼睛”
谷烈怔怔发呆,好似傻了。陈谦卫不再多言,仔细看去,谷烈胸口中剑处穿透肺叶,破胸而出,两剑都足以致命,若非谷烈功力深厚已极,恐怕早已死去。
陈谦卫面色凝重,明白谷烈伤势沉重,即便自己不出手,他也熬不过今晚了。陈谦卫原本满腔怨怒,但看见一个自己昔日万分敬重的朋友将死,一时心中百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
谷烈望向无尽星空,怔怔地掉下泪来,凄然道:“我十八岁出道后,纵横天下,不曾得败。我化身阴魔后,本想一举称霸当今,谁知却遭逢惨败。国旭本是我手中棋子,却因为没有练全周易天极功,内功里没有我埋下的祸胎,反而取我性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将死之际,再也按耐不住,竟是泪如雨下。
陈谦卫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叹息一声道:“这就是天意。”
谷烈张大了嘴,转头看向陈谦卫,茫然道:“天意?”
陈谦卫点头道:“你杀人无算,害尽天下,终于有了报应。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邪不胜正,为恶终会败亡,这就是天意。天意是仁,但这仁,是对善人。对待恶人,天意就是给他做出公正而严肃的审判”
谷烈面色惨淡,脑中响起往日陈谦卫决斗时最常说的话:“吾之剑意,便是天意”当时不论是陈谦卫,还是自己,出手时候都是理直气壮,战意腾腾,但如今的自己,别说与人动手,便是夜半,也会常常反思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
谷烈一声长叹,心中多少生出一股悔意。当此绝境,天下第一的傲气荡然无存,他面色凄凉,怔怔地道:“我生平作恶多端,死后盖棺论定,陈谦卫……世人会否嘲讽于我?”
陈谦卫见他后悔往日行径,心中恨意一时间也消散了,叹道。“可惜啊,你若能早些体悟是非,也不会有今日。谷烈,你我朋友一场,你当年指点我武功,为我为天下都做了不少事,我只问一句,郝玉成镖局灭门惨案,是不是你做的?”
谷烈叹道:“不错。我还把这件事推到了袁可馨的二哥袁崇裕身上。当**看见五灵散人在郝玉成的镖局搬运银两,事后还大闹我的婚宴,我让五灵散人解衣看伤,却没留下半点痕迹。原因很简单,当时我武功退步太多,你那一剑,根本就是刺在我身上”
陈谦卫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偷袭你成功,更没想到,你会行此等不义之举。唉,罢了,你既然有了悔意,念在朋友一场,一切都一笔勾销。趁你还有一口气,快些向死者忏悔吧,也好消除些罪业。”
谷烈愣住了,他仰望天际,痴痴地道:“忏悔?你要我忏悔?”
陈谦卫点头道:“正是如此。你生平罪孽太多,死前快些忏悔,免得永世不得超生。”
谷烈望着陈谦卫,见他目光中满是同情怜悯,忽地哈哈大笑,厉声道:“忏悔?凭你也想要我忏悔?我谷烈死便死了,岂容你出言侮辱”他毕竟是枭雄之性,一听陈谦卫出言教训,胸中傲气陡生,一拂袖袍,大步向前走去。
陈谦卫见他还有气力走动,忍不住讶异,潜运神功,暗暗提防,剑芒随时便可发出,沉声道:“你若还想多活片刻,便不要乱动。”
谷烈面带傲气,凝望脚下深谷,冷冷地道:“陈谦卫,凭你这点道行,想向谷某说教,怕还差了一截。你可以杀死谷某,却万万不能叫谷某人低头。”他深深吐纳运气,面色宁定,又变成一代宗匠的气势。
陈谦卫摇了摇头,道:“你离死不远,却还是不肯忏悔。何必?”
谷烈静静道:“杀人也好,被杀也好,都是劫数,有什么好忏悔的?我今日既死,也没什么好说的。”
陈谦卫因为文辛雨、天意道长之死,本恨透了阴魔,但想起谷烈当年作为、两人交情,又忍不住心软,劝道:“谷烈,你的伤势虽重,也未必全然无救,让我带你回京,请大夫会诊。袁可馨和你儿子如今在饮马镇,我废你武功,你们大可逍遥此生……”他还待唠唠叨叨地再说,谷烈却已仰天大笑,道:“败军之将,何颜偷生?陈谦卫,你不必多言”陈谦卫轻轻一叹,知道谷烈死志已决,便不再做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