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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议潮嘿嘿一笑,道:“这实在不好开口……我也拜读过杜大人所注的《孙子兵法》的‘谋攻’、‘行军’两篇,所注真是字字珠玑,只恨未能得窥全豹……”
杜牧端起茶杯,道:“张兄你家学渊源,能看得起不才的涂鸦之作,那是何其荣幸,不过我随身带的,是前半卷的几篇,如果张兄不嫌弃,就先拿去,至于后面几篇,待我差人随后送去沙州……不过所作实在浅陋,还请张兄看了之后能多加指点才好!”
张议潮起身,深施一礼。
杜牧道:“我的随从想来也该到寺外了,我只顾和宝大师贪图赏雪,倒是把我那两个书僮甩出好远,也怪我出行带的书卷太多了……”
翌日清晨,雪住风停。
宝大师将一行五人送出寺外一里,方才止步。
先是张议潮对众人一拱手,道:“我还要早些回沙州,与诸位就此别过,但愿能早日听到朝廷出兵的消息!”
杜牧道:“但愿不久之后,你我二人能在沙州会师饮酒!”
别了宝大师,杜牧、李剑南并辔缓行。
杜牧道:“听你师父说,你这次是来考进士科的,名师出高徒,我大唐有望添一位少年英才了,我到京后,一定替你多方奔走推荐!”
李剑南道:“家师也曾修了几封书信让我携带,也是给他京城的曾经几位至交的,奇怪的是,临行时他又让我把书信再让他过目一遍,然后就从中抽走了一封……”
杜牧微一皱眉,问:“你可还记得令师抽走的那封是给谁的?”
李剑南略一回忆,道:“我隐约记得,好像是给一位姓郑的……”
杜牧笑道:“定是郑注无疑!”
李剑南奇道:“京城大员中似乎并无此人啊!”
杜牧道:“此人现在虽非重臣,但却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朝野上下,都要敬他三分,如果有他帮忙,你雁塔题名便是高枕无忧了。不过……我想你师父最终抽出那封信,就是不想你和此人有染。”
李剑南问:“此人有何不妥?莫非是奸佞之徒?”
杜牧道:“这郑注本是山西翼城人,原姓鱼,却不知为何冒称姓郑,故时人称之为‘鱼郑’,此人身材弱小,两目近视,凭一手好医术游走江湖,还自称擅金丹之术。当时李愬将军在襄阳,背上旧伤发作,危在旦夕,郑注自荐,入帐,只用了半个月,就医好了李将军,从此深得李将军厚待,后来还被封为牙将。你师父当时也在李愬将军帐下,两人同属谋士,又同时兼有兵权,至于二人私交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这郑注依仗李将军宠爱,在军中作威作福,引得众军士怨声载道,就连当时监军的大宦官王守澄也对他不满起来,找李将军商量要斩了郑注以安军心,谁知李将军仍是极力袒护郑注,并坚持要让王守澄先见他一面再定他生死,结果一见之下,王守澄竟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得心花怒放,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哪里还舍得杀他,之后这郑注就跟了王守澄,后来王守澄回长安掌控朝纲,便有这郑注不断的出谋划策,王守澄对他愈加赏识,结果此人的官从卫佐、御史、节度副使,一路升到了右神策判官,令朝野震骇,御史李款弹劾郑注,圣上也准许查办,王守澄就将郑注藏在神策军中,谁知神策军中也有人欲除之而后快,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与左军中尉韦元素密谋由韦元素召郑注入帐,只待韦中尉一声令下就入帐杖杀之,结果,这韦中尉和王守澄如出一辙,听了郑注一番奉承,竟然和他把手言欢,不但不杀他,还在走时送了很多财帛给他,这郑注能凭一张巧嘴就令自己起死回生两次,也的确是个人物!今年九月间,皇上患风疾,口不能言,王守澄保荐郑注去医治,结果这郑注还真是只用了一剂药方,就让皇上渐渐痊愈,皇上自然是大喜之下对郑注青眼有加,前几日还要加封郑注为太仆卿兼御史大夫,奈何朝臣多次上表反对,这郑注也便假意推辞起来,现在他身兼大宦官王守澄与当今天子两人宠幸,一时风头无两,奈何此人向来口碑极差,如此得势,恐怕对我大唐是祸非福啊……”
第二章 长安城
三日后。
长安。
一瞬间,这李剑南想了好久、盼了好久、梦了好久的大唐国都,就这样雍容、厚重又平实地近在眼前了。李剑南不由得在马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
杜牧勒马,回头从书僮那里接过一个小包袱,递给李剑南。李剑南茫然接过,杜牧道:“这里面是一点银子,那张河湟地图,和我注的《孙子兵法》的下卷。”
李剑南奇道:“那你怎么没有都给张大哥?”
杜牧抬头望天,道:“这张议潮表面上甚是粗豪,但实际却心思缜密,加之武功高强,又心狠手辣,一旦风云际会,定是个名震天下的枭雄,此人如果沙州起兵成功,是否真会归顺我大唐,还是只安于雄霸一方,甚至反过来对我大唐不利,都是殊难预料的,现在我帮他,又不敢全力帮,虽然我的半卷兵法并不能左右什么……我给他的上半卷兵法主要是用来审时度势,练兵布阵方面的东西,而给你的下半卷,则大都是行军打仗,攻城拔寨用的……剑南,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剑南欠身道:“杜叔叔请讲!”
杜牧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将来有机会与张议潮共事,觉得他确是真心归唐,就将我这下半卷《孙子兵法》注也赠与他,如果发现他欲觊觎我大唐天下,就一定要伺机除掉他!如果他只是想自立为王独霸一方……那就随他去吧……”
李剑南缓缓点了一下头。
杜牧道:“你就到‘集贤居’去投宿吧,很多来应试的书生都是住那里的,我要到驿馆去,等安顿下来,我去看你!”
李剑南在客房内燃起蜡烛,以五心朝天式盘坐床上,默运大周天功,一个周天运转下来,已是疲乏尽消,连双肩上的手印创口也不大痛了。刚欲翻身下床,忽听得叩门声响,李剑南开门,见月光下,站着一个衣着华贵,手执折扇的公子,一拱手,对李剑南道:“可是从湖州来?”李剑南点头,那公子又问:“可是姓李?”李剑南又点头。公子喜道:“我家大人有请,请速随我来!”
李剑南也是含笑一拱手,问:“请问你家大人是哪位?”
那公子一愣,道:“郑注郑大人啊!”
李剑南又问:“那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公子一笑,道:“我叫古榕阴。外面的轿子已经备好了。”
李剑南略一迟疑,返回屋内,背上弓和剑,抬步跟了上去。
在轿子里觉得七拐八拐,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好气派的一座大宅!
又是七拐八拐,古榕阴向前一指,道:“大人就在书房内相候。”
李剑南拱手道:“有劳古兄了!”
书房门一开,一个清丽脱俗的小丫鬟迎了出来,柔声问:“可是李公子?”
李剑南面上一红,道:“正是在下,有劳姑娘引路。”那丫鬟掩口轻笑了一声。转身。
屋内温暖如春。
正中红木椅上,坐着一个一身华服,瘦小苦干,紧眯双眼的老者,似看非看地向李剑南站的方向瞟了一眼,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坐。”李剑南拱手道:“晚辈李剑南,参见郑大人!”郑注又干涩着嗓子喊了一声:“看茶。”
那丫鬟倒茶时,偷眼看了李剑南的脸庞一下,然后,垂手退了下去。
郑注向李剑南那里转过脸,露出一个笑脸的模样,问道:“令师一向可好?”李剑南在座上躬身答道:“托大人福,家师身体尚好!临别时他还让我问候大人。”郑注的眼睛愈加眯在了一起,哼哼着笑了两声,道:“叫我叔叔便可,我与你师父当时同在李将军帐下听命,谁不知道我们是生死与共的交情,不可生分了。我去年还写信给他,让他来长安一聚,他还推说身体欠安,看来这是好了,我也就放心了……贤侄此次进京可是要考进士科?”李剑南道:“各省考生中藏龙卧虎,小侄自知才疏学浅,这次只是想历练一番,长长见识,不敢奢望一考便中!”郑注捻了捻自己的短须,点头道:“难得你十几岁的年纪就如此内敛,可造之才啊……不过要说当年文才武艺威震军中名满天下的顾大将军的得意弟子居然中不了小小的进士,那才是咄咄怪事!明天把你的诗文整理誊写两份,我为你到主考那里推荐一下,也怪你来得太晚,恐怕这三甲的位置已给别人先要去了,我尽量替你争取一下吧!”
李剑南赶紧下座,深施一礼,道:“怎敢如此劳烦郑叔叔!”郑注轻轻一摆手,道:“这也是郑某蒙皇恩浩荡,又跟几位考官大人稔熟,恰巧能帮上这个忙,顾老弟想来是面子薄,不想求我帮这个忙,可是此事他还用开口么?我是去年听说你要来赶考,就已经吩咐下去随时注意你行踪了……没想到今天才等到你……”李剑南心中一热,道:“郑叔叔如此挂心,真是让小侄何以为报!”郑注又一摆手,道:“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跟你个孩子说这么多干嘛,左厢的后院早已经收拾停当了,你的东西我也让人都从‘集贤居’搬过去了,到了我的地界怎么能让我的贤侄住客栈呢!你就安心住下吧,我已经差水灵丫头专门侍奉你的饮食起居。今天太晚了,明晚我设宴为你接风!”李剑南一时愣住,郑注忽然一皱眉,道:“还有一件事,你师父如果给你带了些给刘大人周大人肖大人的托他们保举你的信,你就先不要用了,主考大人那里去说的人多了也不好……”李剑南不住点头。
郑注拍了一下掌,方才那个丫鬟推门入内,柔声道:“李公子,请随我来。”
李剑南小步跟在那丫鬟身后,不觉嗅到一丝淡淡的幽香,脸上一热。
又是转了几个弯,过了一片梅林,过了两座小桥,又过了一间跨院,推开一扇月亮门,丫鬟回身道:“就是这里了。”说罢快走几步,推开了门。房内装点甚是高雅华贵,且一尘不染。丫鬟道:“卧室在里间,公子请随我来。”进到里间,李剑南立刻就看到了自己随身的那个包袱就摆在桌上。
李剑南解下背上的弓和剑,伸了个懒腰,一回身,却发现那丫鬟垂手低头立在门边,李剑南奇道:“你怎么还不回去安歇?我要休息了。”那丫鬟抬头,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忽闪了一下,道:“水灵就是来侍奉公子的呀,公子是要宽衣了么?”李剑南脸上大红,期期艾艾道:“你你就是水灵姑娘,我这个你这个不是晚上也要住这里吧?”水灵掩口,弯腰,想大笑却又不敢,李剑南瞠目,道:“这怎么可以……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这个会坏了姑娘名节的……”水灵瞬间收起笑容,正色道:“公子如果是不喜欢水灵,水灵这就去再换个更漂亮的来,公子又何必诸多借口,我们做丫鬟的,上头让侍奉谁就侍奉谁,哪里又有什么名节了……”说着竟眼圈一红,背身拭泪。李剑南大窘,上前拉住水灵衣袖,小声道:“莫要骗我,哪里会有什么比你更漂亮的,可是我从小一个人住惯了,如果有人在边上,我会睡不着的……”水灵回转身,破涕一笑,道:“看你这么会花言巧语,难道还没娶亲?”李剑南见她不哭,轻声道:“我从小就和师父在江湖上漂泊,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况且大丈夫未取功名,怎能先为家室拖累!”水灵反手握住李剑南的手,道:“总之你不许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