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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巴的双掌终于还是紧紧合在了一起,杜牧忽然觉得呼吸一窒。
李剑南不动。
丹巴双掌转动,指尖并拢,大喝一声,双臂前伸,刺向李剑南面门。李剑南双手握剑抬至头顶,直直劈下。
“嗤”的一声,剑与掌之间激起一串白烟。李剑南的剑尖轻轻抖动,缓缓垂地。
杜牧抢前一步,扶住李剑南的腰,却见李剑南的双肩上的白袍已被犹自汨汨而出的鲜血浸红。而李剑南的双眼却依旧平和沉稳。
丹巴怔怔地看了看眼前地上自己的半截拇指,忽然纵声狂笑,道:“原来你并不会‘有剑入无间’剑法,你的剑也不是‘有’剑!”
李剑南慢慢挺直身子,道:“能吓得你不敢全力出手,且能断你一指,又累你自废一臂,也不辱没这柄曾斩将无数的‘穿云’剑!”
丹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道:“我虽然伤了右手,但我的单手‘大轮坛手印’也不是双臂受伤的你所能抵挡的。”
杜牧绕前一步,挡在李剑南前面,李剑南低声道:“杜叔叔,你挡在前面,固然可以阻挡他的全力一击,但也干扰了我的全力一击,况且他目标在你,我不想我的伤白受。”杜牧叹了口气,后撤一步,与李剑南并肩。
丹巴左手伸直,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大圈中划了一个略小的圈子,然后不断缩小圈子,杜牧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一浪胜过一浪,不由得已退了一步。李剑南双手握剑,将剑从地上一寸寸提起。
丹巴跃起,左掌大轮坛手印自上而下狠狠灌向李剑南。
释迦牟尼像突然从中裂成两半,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大殿上的百余只蜡烛齐齐一暗。
烛光一明。
李剑南眼前多了一个黑纱遮面、白袍如雪、手提长剑、豹头虎目、天神般的汉子。
丹巴眼前多了一个黑纱遮面、白袍如雪、手提长剑、豹头虎目、修罗般的汉子。
江央虎吼一声,一个箭步,左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丹巴,右手疾封丹巴胸前七处大穴,却发现仍是止不住师兄膻中穴上不断涌出的鲜血。
丹巴喃喃道:“修罗……你是修罗道来的……你是修罗……”
站于大殿中央的白袍汉子朗声大笑,道:“我如果是修罗道来的,又岂敢匿于佛祖像内。”
丹巴又怔怔地盯住那汉子手中的剑,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那把在瞬间就刺破了自己修炼多年的大手印的剑,那把似乎只有这高大如修罗般的汉子才配使得的剑。
白袍汉子望着自己手中的剑,眼中也满是敬畏,缓缓道:“‘一剑在手,号令诸侯’这把就是号称‘诸侯之王’的‘有’剑,而我,恰恰是‘有剑入无间’剑法的传人,你也算死得其所。”
丹巴咬了咬牙,道:“你可敢报一下自己的姓名么?”
白袍汉子道:“本当告知,奈何我另有隐衷。”
丹巴转头道:“师弟,你的武功修为高出我甚多,但我今天不许你替我报仇,你要先把我的尸体运回师父身边,请师父为我做大圆满法事。”
江央垂泪道:“师兄,你是怕我战不过这三个人么。”
丹巴缓缓摇头,只微弱地说了一句:“你我师兄弟多年,你是从来没有逆过我的意的是么。”
江央哀嚎一声,抱起丹巴,大踏步走出大殿。
宝大师猛地又喷出一口鲜血,低声道:“施主这一剑,不止帮了李施主,也救了老僧,没料到江央的九字真言印的修为已到如此地步。”
白袍汉子道:“不错,这江央本是个武学奇才,今日看来他的九字真言印与他师父钵阐布比也已相差无几,我也绝无胜他的把握,只是有些奇怪……”
宝大师道:“是刚才他被我困在佛像内时激发了灵性,现在此人佛魔参半,今后要对付起来就更难了。”
白袍汉子弓身一礼道:“多谢大师提醒。”
杜牧一抱拳,道:“多谢这位英雄相救,真不知何以为报!”
白袍汉子扯下面上黑纱,露出威风凛凛的络腮胡,上前一步,对杜牧倒地便拜,杜牧讶然,忙也上前一步相搀,口中道:“英雄这是何故?折杀杜某!”白袍汉子恭恭敬敬道:“在下沙州张议潮,代本人及沙州大唐子民、河湟大唐子民,拜见杜大人!”
杜牧道:“沙州张家?可是那位曾在我朝官至工部尚书的张谦逸一族?”
张议潮道:“正是家父!杜大人可知,此次天子为何召你入京?”
杜牧道:“公文上是写着改任监察御史,但我隐约觉得另有内情。”
李剑南插口道:“莫非是与收复河湟有关??”
张议潮以拳击掌,道:“李兄弟果然是聪明!吐蕃在唐后宫收买的眼线传来消息,说唐天子有议复河湟之心,正在从各地启用主战大臣并招兵买马,我在吐蕃王宫的密探更是打听出两大护法要对杜大人不利,因此我便星夜兼程赶来保护,在路上窃听到江央丹巴二人计划于法门寺内伏击杜大人,我便提早一步到了法门寺,匿于佛祖像中,没想到刚才也一起被宝大师的‘三花聚顶’罩住……”宝大师呵呵笑道:“怪不得你在佛像内没有任何反击,否则我怕是已经罩不住丹巴和江央了。”
杜牧皱眉道:“我官职卑微,无足轻重,怎会惹得几股势力都要杀我而后快呢。”
张议潮笑道:“杜大人万不可妄自菲薄,杜大人诗文,多有传入吐蕃者,吐蕃赤祖德赞赞普就常称赏大人乃旷世才子,尤其是他读过大人注的两篇《孙子兵法》后,曾对臣下夸赞不已,并说不愿与你为敌,并许下重金求你注的《孙子兵法》全本,但一直未得,所以这次他听闻朝廷要启用你收复吐蕃,才会下此杀手。”
李剑南道:“现在朝廷党争不断,杜叔叔是牛党牛大人的掌书记,想来指使那队黑衣剑客的,说不定与牛大人的对头有关。”
杜牧摇头道:“李德裕大人固然与牛大人势同水火,但李大人操守一向不错,且我弟弟现在还是他的巡官,他当不至于向我下手。况且李大人又不在京城。”
张议潮拱手道:“杜大人关注河湟已久,又深通兵法,定已有了收复河湟的良计!”
宝大师道:“诸位不妨到我禅房一叙,老僧当亲自奉茶。”
李剑南道:“怎么今日寺中不见其他僧人?”
宝大师道:“今日皇上召我灵师弟去讲法,之后又有人来说二公主宫中闹鬼,要多几个人去做法事,所以这寺中就剩下十几个人,都在后院呢。”
杜牧道:“定然都是宦官前来传旨的了?”宝大师点头。杜牧若有所思。
四人围桌坐定。
杜牧探手入怀,掏出一卷羊皮,在桌上展开,刺的却是一幅地图。张议潮轻呼道:“这是河湟吐蕃一带的地图!画得好精细啊!”
杜牧道:“我平日里此图从不离身。算来我大唐失河湟,也是因当年安史之乱,肃宗皇帝召西域之兵勤王,如果这十五万能征惯战的将士在,吐蕃也不能如此猖狂……乾元元年始吐蕃开始蚕食鲸吞我河西疆土,至建中二年我朝最后一城沙州被陷,而今五十余年,我泱泱大国竟无力抗击吐蕃收复河湟,任由我大唐子民为番邦蹂躏奴役!”
张议潮双拳紧握,虎目含泪,道:“我们沙州军民,守了几年,外无援军,内乏粮草,盟军回鹘也未驰援,沙州刺史周鼎意欲焚毁城郭,弃城率众东奔,但诸部将以为,倘若如此,沙州将永不复为我大唐领地,都知兵马使阎朝缢杀周鼎,继续抗番,从大历五年苦守到建中二年,守了整整十一年,最终弹尽粮绝……阎朝与吐蕃主将绮心儿相约,沙州城民众投降后可不外迁,方才投降,是以沙州城中大户,如李姓、索姓、张姓都得以留在沙州城中,沙州城破后,身强体壮者沦为奴婢,羸老者皆被杀,或凿目断手,弃之而去!汉人行走在大街上,必须弯腰低头,不得直视吐蕃人……我沙州几大家族元气尚在,一直在谋求起义归唐啊!”
杜牧动容道:“张英雄身陷敌国,却如此忠肝义胆,杜某素来敬仰沙州军民抗敌之事,每一听人提及一次,都不免心潮澎湃,恨不能早生几年,去守我沙州!如果这次圣上真肯派我去收复河湟,那真是遂了杜牧平生所愿!”
李剑南道:“要是我也能一同前往就好了。”
张议潮一拍李剑南肩膀,道:“难得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有此大志,如蒙不弃,咱们便做个异姓兄弟如何?”
李剑南面上一红,道:“张大哥人中豪杰,又年长我那么多,可是我叔叔辈的,我怎敢无礼……”
张议潮哈哈大笑,道:“刚才我在佛像内观察兄弟你的言行举止,颇有大将之风,稍加历练,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绝不会在哥哥我之下,你虽然称杜大人为叔叔,对我就不必了,大家还是做兄弟吧!”
杜牧也道:“剑南你就不必推辞了,有这么个大哥,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啊!”
李剑南起身便要下拜,却被张议潮一手托住,道:“不必拜了,刚才大殿之上,我在佛像中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拜过了么,呵呵。不过我现在还在想,如果当时我不出手,你是否能挡住丹巴的那记大轮坛手印……”
李剑南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也不想知道,那种要命的情形还是越少遇到越好。”
二人相视大笑。
李剑南看了看张议潮腰间的长剑,道:“以前听师父谈论上古三大神兵,没想到‘有’剑就在大哥手上,而且大哥还会‘有剑入无间’剑法,真是令小弟大开眼界!”
张议潮道:“这‘有’剑本是我家传之宝,不过原来我祖上只流传下最后一式‘若有若无’,因为我帮了吐蕃一代奇人‘老骆驼’一个小忙,他就传授了我这套‘有剑入无间’前面的十二式剑法,但却不准我拜师,将来如有机会,定给兄弟你引见这位世外高人!”
李剑南悠然神往。
杜牧品了口茶,问道:“不知这河湟现在的具体形势和各方势力的详细情况,还望张兄能告知一二。”
张议潮道:“吐蕃君臣,多信奉佛教,僧人地位尊崇,且教众甚多,难得的是很多僧人不忘故国,也愿随我们沙州//奇书//网整//理百姓一起共谋大业,如高僧洪辩大师;另除我们几大家族外,亦聚集了一批豪杰义士,如安景、阎英达等,最重要的是,百姓人人都想重归大唐,只要有人举事,定可一呼百应!”
杜牧起身,踱了两步,叹道:“殊为难得,这么多年了。可惜朝廷现在藩镇割据、财力空虚,要想兴兵,短期内恐非易事。”
张议潮急道:“我们已经暗中准备良久,就待和朝廷里应外合了!”
杜牧苦笑,道:“张兄必须再耐心些,所谓谋定而后动,如果不能一举成功,日后想再举事,可就遥遥无期了。如果能让吐蕃国先动荡起来……我军在外围打原州、乐州、泰州及石门、萧关等地策应,你们在沙州起兵响应,则瓜、肃、甘三州收复亦不难,难就难在,是否能一举收复吐蕃重兵驻守的河西重镇凉州……”
张议潮一拍桌子,道:“杜大人运筹帷幄,简直对我河湟形势了如指掌,洪辩大师也说过类似策略,看来我还是心急了一点……另还有一事……”
杜牧见张议潮欲言又止,奇道:“何事啊?张兄?”
张议潮嘿嘿一笑,道:“这实在不好开口……我也拜读过杜大人所注的《孙子兵法》的‘谋攻’、‘行军’两篇,所注真是字字珠玑,只恨未能得窥全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