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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到五天,捷报传来,其余三路大军已将论恐热主力赶至河州的东谷一线,梅朵对李剑南的预判能力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每日迷魂汤伺候,让李剑南不辨东南西北,愈加觉得梅朵可爱有趣。
李剑南偷着找了个时间,铺开张议潮所赠的大幅羊皮地图,将河州东谷一带的地势山川河流描摹到一张纸上,仔细研究。梅朵也时常凑过来看看,却又不大感兴趣,嫌李剑南只看图不看她新裁的衣服。李剑南仍是不抬头,道:“现在表面上看是我们占优势,将论恐热逼到了山谷内出不来,我们还在谷四周修筑了栅栏,防止他们的战马突围,但我们主动进攻却也很不容易,敌方提前占据了山头、谷口等各处有利地形,易守难攻,我们攻山已经损失了几千人,修栅栏是迫不得已,但你能困他多久?半年?一年?这可是在论恐热的地盘上,他应该还有后续援军的接应……”梅朵无奈,只得跟他讨论战局:“这论恐热不主动出击,是不是就在等援兵啊?”李剑南点头道:“大有可能,不然他为何任由我军在山谷四周修筑栅栏?我军要环行布局,这导致兵力过于分散,只要有外敌接应,论恐热突破一点就等于突破了我们全部的防线。”梅朵道:“还有啊,这边军中的饮水都很混浊,看着都恶心,怎么喝啊,我只能喝自己从鄯州带的水。”“水?”李剑南眼睛一亮,在地图上仔细搜寻一番,然后用指甲尖做了几个标记,抬头问:“你尝过没有水喝的滋味没有?”梅朵摇头。李剑南盯着地图上自己做的那几个标记,道:“如果让你五天喝不到一口水,你见到一切液体的东西都想把它喝下去,即使是饮鸩止渴……甚至你都会想喝自己的血……”梅朵吐舌道:“有那么严重嘛说得怪吓人。”李剑南道:“这次如果能打败论恐热,你是头功。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值得一试的好办法。”梅朵道:“什么好办法?”李剑南指着图道:“水!大军行军,一般粮食是带足的,水大都是就近汲取,此谷附近相对干旱,谷内的一条河流,源头在外面,谷峰上有两处泉水,其余的水源对几万大军来讲均可忽略不计。我们先留着那条河不去管它,不惜牺牲抢占那两处泉水水源,然后修筑工事固守,但要至少分兵四路以上攻山谷险要,免得让论恐热知道我们是针对水源去的,他们以为还有河水可用,我们再将河水改道,嘿嘿,不出十天,论恐热就该变热锅蚂蚁了!”梅朵眼珠乱转,道:“好,我这就去和父亲说!”李剑南按住她,道:“这次,必须要由你哥哥去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此计也有凶险之处,我们集合四股兵力去攻水源,必然会导致围成一圈的兵力布局露出几个大破绽,不再严密,此时如果论恐热聪明的话,猜出我们冲水源去,就会先和我们拼命,他就有选择一个薄弱环节突破的可能,尤其谷口,我们屯重兵,他本来最不可能从那里突围,但一旦那里的兵力也减少,谷口就危险了,我们想施计成功,还要用‘空城计’,故意将谷口的重兵调开去攻打泉水水源,让论恐热以为我们是引诱他从谷口突围反而不敢选择此时最容易突围的谷口,等我们抢了两处泉水水源后马上再将谷口重兵守住,等论恐热发现我们的战略意图后,也悔之晚矣了!”
梅朵听着听着连拍脑门,道:“好复杂好复杂的,这要是由我说出来我父亲大人肯定不信,就是信也未必肯冒这个险,只有我哥哥出面——哈我知道了,你是让我象刚才提醒你一样在我哥哥面前提‘水’字,然后引导他一步一步‘想’出你刚才说的计策,然后由他向父亲建议——天哪,哥哥你可真能算计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算无疑策’吧?谁要是和你作对,那还不每晚做恶梦啊!”李剑南敲了她脑门一下,道:“你才多大啊,也够鬼机灵的了,再有那么四五年说不定师父就不如你了。”梅朵抓住李剑南的手,腻声道:“梅朵任何时候都不敢和师父哥哥作对的。”李剑南面上笑容忽地一僵,若有所思地道:“世事难料,不过如果梅朵将来比师父厉害了,师父也会很开心。”梅朵一迟疑,道:“可是,师父哥哥想出如此妙计,却又象上一次那样要归功于别人,太不公平了!”李剑南淡淡一笑,道:“‘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你哥哥是吐蕃第一名将,他肯定也在琢磨战局,说不定已经想出或即将想出同样的计策。再说,此计毕竟是冒险之举,我不领功,失败了自然也无过。”梅朵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知他说的是否真心话,将信将疑地出帐去了。
论恐热后悔死了,使劲捶着自己被射落了头盔的大脑壳。他身边仅剩的一百多兵将,也都是血染征袍,神情萎顿。更冰冷的雨水掩盖了论恐热脸上已冰凉的泪。
如果,自己不是定下了这个诱敌深入合围歼敌的计策;如果,自己用重兵看护好谷峰上的两处泉水;如果,自己在两处泉水被夺时相信莽罗急藏的判断从谷口突围;如果这场雨能早半天下来;如果……——前面迷迷濛濛中密密麻麻蠕近一支大军,莽罗急藏兴奋地喊了一声:“是索朗孜摩将军!!我们有救了!”论恐热把仰着的头略略一低,是索朗孜摩,他满脸惊喜地叫道:“大相,原来您没事啊,这太好了!”论恐热眯着眼睛,问:“怎么,我的索朗孜摩将军,你是来按预定计划合围尚婢婢的还是专程来给本大相收尸的啊?”索朗孜摩的笑容僵在脸上,道:“这次征的很多是新兵,不习惯长途跋涉,昨天我看快到了,弟兄们也累了,这样打起仗来没精神,就歇了一个晚上没连夜行军……”这个笑容最后也一直保存在他的脸上,论恐热金背大砍刀一挥,索朗孜摩的头就平平飞了出去,他的身子仍坐在马上,手仍握着缰绳。论恐热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雨水混合水,又想:如果,早知道索朗孜摩的三万人今天到,就不该急于在昨夜突围……
李剑南躲在山顶的一棵树上,看着谷中到处是扔了兵器跪地求饶的论恐热兵将,喃喃自语道:“这些没种的家伙,就是败,也得拼一拼啊!这一投降,不但不能让双方两败俱伤,还给尚婢婢增加了数万军队,早知道不把计策定那么完美了,论恐热这次老本都快赔光了,几年内是无力再战了,这等于帮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尚婢婢的大忙,唉,作法自毙玩火自焚啊!”李剑南哀叹完,也没兴致再去见梅朵了,下树上马,垂头丧气地向沙州方向溜达过去。
平静的两年。
李剑南就在沙州、甘州、肃州、凉州一带转悠,好在现在各处义军中都是由分散开的龙虎军队员训练,李剑南到了哪里都不寂寞。眼见着义军现在演习起来像模像样又都多少懂了些兵法原理。而这几年,由于吐蕃实际上已经分裂,张议潮联络了很多沙州的粟特人和退浑人,又有很多不满吐蕃暴政的吐蕃族青年也偷偷加入了义军,使义军实力大增。
李剑南自然是喜在心里,离起兵的日子,该是越来越近了吧,问过两次张议潮后,李剑南就不再问了,只能继续等,等张议潮说的“最佳时机”的到来。
这日李剑南又回到自己初次进入吐蕃遇到安景、阎英达时的那个鸣沙村,安景带着雷冲宵在这边练兵。安景将他迎入村里的帐篷内,李剑南看了一圈,问:“怎么不见老雷?”安景道:“不巧啊,老雷前两日到朔方一带去打探消息了,大唐边境的动向我们要随时掌握。”李剑南点头。正喝茶间,忽听外面吵吵嚷嚷,李剑南一笑,道:“是老雷!”帐帘一挑,跌跌撞撞先进来一个鼻脸青肿、衣衫破碎、几处负伤、如猴儿般长手长脚、五花大绑的年轻人,随后帐帘又是一掀,雷冲宵笑着大步进来,见了李剑南,眉毛一挑,喝道:“老大!你怎么隔了一年才来啊!上次范辽来说你在他们甘州那儿一住就是两个月,可馋死我了!”李剑南站起捶了他肩膀一下,雷冲宵“哎哟”一声弯腰,李剑南关切地道:“怎么了老雷?”雷冲宵慢慢挺直身,道:“看见被我绑住那小子了吧?被他打了一掌。不过他一点便宜没占到,被俺二十几剑就制服了,输了就认输,结果俺捆他时被他偷袭。”李剑南道:“右小腿中了一剑,左肋的衣服也被挑破,能在你手上走二十几招并让你老雷挂彩,这年轻人也不简单啊!”雷冲宵老脸一红,咧嘴道:“啥都瞒不过老大的火眼金睛,不错,这家伙是很难缠,但又岂是老大你的手下我老雷的对手,这是我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当时他正打算进入大唐朔方边境……我一看这小子就不是普通的主儿。”
安景接过雷冲宵手上的一包东西,将令牌、信、地图、夜行衣等翻看了一遍,又拿起那个令牌,转头问:“这位兄弟,你是河东节度使王宰的细作?”那年轻人倔强地一扭头,道:“番狗!既然被尔等抓住,多说无益,我但求速死!”李剑南拿起那幅地图,看了看,道:“好详尽的地图,又有论恐热的兵力部署,只是可惜了,这论恐热下一步要做什么,随着你的死,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年轻人脸色一变,狠狠瞪着李剑南,李剑南一笑,道:“你并非汉族人,干嘛替大唐的王宰卖命?如果是为钱,我们给双倍。”那年轻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沙陀族世代受大唐恩惠,自当以命相报,又岂是为了几个区区小钱!”李剑南“哦”了一声,接口道:“这倒不奇怪了。你们沙陀族原名处月,为西突厥别部,原在金娑山的大沙漠一带,贞观七年,处月部首领就随西突厥贵族阿史那弥射至长安朝见大唐太宗皇帝,随后沙陀归顺大唐,历代皇帝对沙陀多有封赏,而沙陀也时常出兵帮助唐军,如沙陀首领沙陀金山跟随左武卫将军薛仁贵败铁勒于天山,沙陀金山因功被授予墨离军讨击使之职。唐贞元年间,沙陀部七千帐归吐蕃,吐蕃迁沙陀部至甘州,后来回鹘取凉州,吐蕃首领怀疑沙陀族暗中与回鹘勾结,准备迁沙陀至黄河以北地区。四十年前,沙陀首领反悔投靠吐蕃,领三万兵马归唐,吐蕃派兵跟踪追袭,结果到大唐灵州时,沙陀族只剩一万人、三千马……从此沙陀族在河东定居,因沙陀族善骑射,出了不少兵将,为大唐内外征战,立了赫赫战功啊……”李剑南气不长出如数家珍,听得那年轻人目瞪口呆,道:“这位公子,怎么对我族的来龙去脉如此熟悉?”李剑南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是大唐的汉人,我叫李剑南。”那年轻人顿时张大了嘴巴,道:“李剑南?大唐进士李剑南?和崔度将军比武争妻的那一个?”李剑南点头。那年轻人挣了挣背上的绳子,安景示意雷冲宵帮他解开。那年轻人拱手道:“小人多有冒犯!小人名唤朱邪赤心,是现沙陀族首领之子,为河东节度使王宰大人办事,这次的确是探听论恐热动向去的!”李剑南拉他坐下,又命准备酒筵压惊。
席间朱邪赤心忧心忡忡道:“我家节度使王宰大人,为国家边防之事日夜操心,常年派大量细作在吐蕃、回鹘等地打探军情,平日里经常亲自指挥操练士兵,随时准备为国效命。近日忽然得到消息,称党项、回鹘诸部正偷偷集结,似有战事,大人急命我入吐蕃打探吐蕃各部动向,结果我在论恐热部,发现十营九空,看来这论恐热很可能要伙同党项、回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