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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司徒文晋抓起对话听筒,再顾不上中控室里的大庭广众,
“梅,你听我——”
可他的话语,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交流声所打断。 。
伊斯特掐断了无线电。
、牺牲
4月8日。
玛洛斯号,舰外空间。
12:23。
火星赤色的光辉照耀之下;不论是远近的战舰;还是周遭的战机残骸碎片,都是一片血光般的殷红。战舰交火产生的爆炸火光;在这块殷红的幕布上烟霞般次第绽开;是残忍而妖艳的美丽。
面对汹涌而来的天狼星系战机,伊斯特操纵者虎鲨悍勇直进;无人敢撄其锋芒,所到之处,步步皆是血腥杀戮。爆炸的火光,染得她的眼眸一片赤色;可她的瞳孔深处,却仍清泠得染不上一丝烟火之色,正如在一亿英尺之外清辉闪耀的那颗海蓝色星球。
她孤军前进,调校刚猛的虎鲨被她驾驶得愈来愈得心应手,而那艘累累斑驳的敌军战舰,也正离她越来越近。
维尔德罗夫斯克号,建造于公元2945年,舰长九百六十四英尺,甲板三十一层,热核动力,速度快载重轻,最擅长短线奇袭,荷载成员包括战斗编制五百八十三人,后勤补给及家属一百六十八人。
总共七百五十一人。
望着维尔德罗夫斯克号上的星点火光,有七百五十一张面孔,在伊斯特面前,仿佛默片一般次第出现。可伊斯特即便睁大了眼睛,却仍看不清其中哪怕一张脸——直到倏忽一闪,那七百五十一张脸忽地便糅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张年轻女孩的面孔。软软的短发微卷,温柔的双眼含笑,眉梢唇角,似乎带着春日暖阳的温度,令伊斯特即便是深处战场中央,仍似乎闻到香花芳草的气息。
这张脸,伊斯特当然认得。——桑德娜·普兰诺娃,天狼星系年轻将星谢廖沙·阿列克夏的未婚妻,在六年前的二十四岁的青春年华,死在了同合众国北光丸号的空战战场上,死因是来自合众国的一颗杀伤力强劲的中子弹,而投下炸弹的,便是当时北光丸号的飞行官长梅弗儿·伊斯特。
司徒文晋说,她那时别无选择;阿列克夏说,战争的苦痛,不必她一人来苦苦承担。
可她却清楚地记得,一位她曾经敬之如父的教官长曾说过,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轻更薄,也在没有什么,比灵魂更厚更重。这世界上没有绝境,只要听从灵魂的声音,便永远都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她却曾让她最可宝贵的灵魂,屈服于对生命的懦弱渴望。
这也是伊斯特直到今天也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
而六年后的今日,当那枚银色的中子弹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便明白,这是报应,是她六年前愚蠢懦弱的报应。
可面对来势汹涌的天狼星系舰队,面对危在旦夕的那颗海蓝色星球,她却除了将弹头装上自己的战机,竟再没有别的选择。
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她只带了半箱燃油,这会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孤旅。
她曾向阿列克夏立誓,要用生命与灵魂来保证这场战争的正义。
既然她即将失去自己的灵魂,那么这条生命的存在,也再没有任何意义。
伊斯特将档位加到最高,油门踏到最底。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油箱与弹药匣几乎全空的战机,几乎弹跳般冲了出去,而此时,她听见机载无线电里,那个令她十七年来魂牵梦萦、恋恋不忘的低沉声线,失却了往日的温和淡定,正语声急切地向她说着什么。
在震耳欲聋的战火硝烟中,他的话,她似乎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可又似乎字字都如千斤巨锤般重重打在她心底。
——梅,求你,别走。
伊斯特面前的视野,瞬间变得水雾模糊。在刹那生死的空战场上,她只好努力地眨动双眼,让咸涩的泪水滚落脸颊。
阿晋,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爱你。
但若是没有了灵魂,我又能拿什么来爱你,来爱那么完美的你。
伊斯特伸手掐断无线电。可就在那一瞬间,却有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洪水一般奔涌而来,顷刻间便溢满了整个机舱,将伊斯特瞬间没顶。
在伊斯特的一生中,有无数次蹈入死亡绝境,可却从没有一次,会令她有如此的绝望和恐惧。
原来灵魂的死亡,是溺水般的滋味。
在窒息之中,伊斯特勉强拉开装有中子弹的弹药匣保险,又将战机的飞行轨道,设置成目标为敌舰最脆弱的下腹部的撞击模式。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伊斯特将后背靠上驾驶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仰头看着已近在咫尺的目标战舰维尔德罗夫斯克号,一边用手轻轻描画着机舱壁一侧镌刻着的,爱人的名字。
长长的三十四年中,伊斯特真正过得快乐的,不过是青葱时代那一晃而过的四五年,和从摩尔曼斯克号返回玛洛斯号后的这七八周而已。可在生命的这最后十几秒,伊斯特的回忆中,却只有喜悦与甜蜜。
绿茵场上的如火艳阳,长岛湾中的点点白帆,帝国大厦的灿烂灯火,西点军校的习习夜风;冰凉的禁闭室里,隔着铁栏的相依相偎;空旷的飞行甲板上,历尽生死之后的紧紧拥抱;清晨的医疗中心,那几不可闻的细细低语;午夜的休息室里,那燃尽理智的抵死缠绵……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瞬间;每一字,每一句,每一个眼神,每一缕呼吸,她都记得那么清楚,因为此时,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前纤毫毕现。
他是那么好,那么好,可到了最后,她却只能如此地让他伤心失望。
阿晋,今后的日子里,你爱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只求你千万别忘了我。
因为在失去了生命、失去了灵魂之后,只有你的记忆,才是我最后的栖身之所。
伊斯特闭上双眼。
她的战机,被升腾而起的烈火一口吞没。
、折翼
4月8日。
玛洛斯号,中央控制室。
12:24。
被掐断了信号的无线电里;一片空虚苍白的交流噪声令人没来由地失魂落魄。从始至终;伊斯特甚至没有向中控室交代哪怕一个字,可大屏幕中显示的她战机的实时数据中;那高到破表的前进速率;那几乎耗尽的燃油与弹药,那已锁定上膛的不明弹头;以及那义无反顾的飞行方向,却早已说明了一切。
穿甲弹在玛洛斯号深处的爆炸声,仍在耳边不停滴炸响;来自各个甲板的紧急呼救,仍连珠炮一般地向中控室狂轰滥炸。目标战舰维尔德罗夫斯克号;虽然已近摇摇欲坠,可仍没有放弃进行空间跳跃的努力,而一旦敌舰战斗群能够离开战区,那么便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们一举攻下太阳星系的母星——地球。
而对于重伤的玛洛斯号来说,在这场孤勇之战中,每多耗一秒钟,便是离死神更近了一步。
事到如今,玛洛斯号的成员们早已将自己置之死地,可正因如此,才使每一线生的希望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向维尔德罗夫斯克号疾驶而去的那艘歼击机,所代表的,就是那样曙光般的希望。
这希望的诱惑是那么的强烈,以致与他们几乎忘了,对于那架歼击机飞行员来说,这意味的,却是一切希望的终结。
顾长浔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枚离目标敌舰越来越近的那枚闪烁光点。
对司徒文晋的理想主义早有领教,于是顾长浔在最后时刻将那枚中子弹交给伊斯特——他知道她倾慕司徒文晋的执着与坚守,但他相信,到了关键时刻,她仍会做出他所希望的选择——毕竟,她是个成长磨砺于尘埃泥淖之中的女人,她比谁都更有自保求生的智慧。
更何况,他也深深知道,这世间还有令她魂牵梦萦、牵记不忘的人,令她绝无可能如此轻易便选择离开。
可他却全料错了。
不错,她的确是做出了她应当做出的选择,但她却无法承受由此而产生的滔天罪孽。
司徒文晋说,他这是在将她推上绝境。
顾长浔侧头,去看指挥台中央那个苍白落魄的人影——竟连他也留不住她。
可在下一刻,从绝望中猛醒的司徒文晋,却做出了令整个中控室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司徒文晋抢上几步,走到负责近战炮火射击的加农上尉跟前。
他示意她让出控制台。
面对着数十架微型屏幕和数百个各色按钮,司徒文晋运指如飞,几乎瞬间便将舰上的精确制导导弹,锁定了伊斯特那架急速前行的虎鲨。
然后,司徒文晋拉开了导弹的保险栓。
在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浪中,玛洛斯号的中控室,却安静如死。
没有人不明白司徒文晋在做什么。
可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司徒文晋揿下射击按钮的前一刻,从中控室另一侧,有一名年轻的金发军官一阵疾风般走来,
“你疯了!住手!马上住手!”
司徒文晋却根本没有抬头。
挥手命令卫兵将年轻的通讯官架住,司徒文晋在下一刻,揿下了导弹射击的按钮。
从舰身侧前方射出的两颗导弹,一前一后划出两道锋利弧线,向飞行中的虎鲨追击而去。
然后,在虎鲨撞上维尔德罗夫斯克号的前一秒,那两颗导弹,正中虎鲨的两翼。
显示屏中的数据显示,被击中的虎鲨已彻底失去作战能力,而操纵战机飞行员,则已通过自动逃生系统弹出舱外,生死不明。
整个中控室仍处在震惊之中,可司徒文晋已面无表情地从近战炮火发射台上起身,示意加农上尉可以继续自己的工作了。
面对呆呆立在当地的洛曼诺,司徒文晋命令他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向不知身在何方的革命军大部队发送讯号。
洛曼诺机械地转身,机械地打开频道,机械地调谐。
然后,他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欢呼。
而不待他解释,整个中控室却已明白了这年轻人缘何如此雀跃。
中控室中央的全息屏幕中,有大批熟悉的楔形战舰,正一艘接一艘地跃入本一片空旷的星海之中。
而一片忙音的通讯频道,却在玛洛斯号早已放弃希望之后,重又出现了驳杂的声音。
显示屏中,一个棕绿色军装、灿烂金发的战舰指挥官的身影,正在通讯官洛曼诺的调谐之下,变得逐渐清晰。
迎着司徒文晋的阴郁目光,战舰都柏林号指挥官威廉·罗斯托温和地微笑,
“如果玛洛斯号需要弃舰的话,司徒指挥官,都柏林号愿意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司徒文晋盯着罗斯托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审视。
半晌之后,罗斯托终于苦笑,
“司徒文晋,在这世界上,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有良心。”
他的话语中大含深意。
可司徒文晋却来不及深究。——此时的玛洛斯号,已开始失去平衡。
转身盯住一旁轮椅上的顾长浔,司徒文晋沉声问,
“顾准将,你是否有指挥玛洛斯号全员弃舰转移的能力?”
顾长浔一脸被侮辱的愤慨,
“本大爷我……”
司徒文晋却不等他说完,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将玛洛斯号的全部指挥权,向你完全让渡。”
可就在整个中控室,包括顾长浔,还一片云里雾里之时,司徒文晋已经一阵风一般冲出中控室,向二十层飞行甲板直下而去。
调出一艘小型侦察机,司徒文晋从残破不堪的飞行甲板上,迎着连天的炮火起飞,去寻回他险些失去的灵魂。
空战场上,十数艘匆匆赶到的太阳系战舰,尽管战法凌乱、统筹欠佳,但毕竟占据了压倒性的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