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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层层石阶拾级而下,伊斯特驻足于在广场一角的一个快餐手推车。她低着头,舐着手指,望着一大堆新鲜烤制的软面包脆饼;苦恼地犹豫不决。她拿了椒盐味的,又想拿咖喱味的,琢磨了琢磨之后,还是更想回归刚刚出炉的经典甜奶酪味——她和司徒文晋的半生挚爱。
望着年轻女人用沾了口水的脏手在新鲜点心里翻来拣去的腌臜相,卖点心的老汉隐忍许久之后终于怒火迸发,
“要买就买,不买就滚!!!”
伊斯特被这声雷霆怒吼惊得三魂丢了七魄,抬起头来,瞪着一双茫然的烟水晶色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虽然是羸弱模样、吼起来却能气吞河山的花白胡子老汉。
那老汉原本操着一柄乌沉沉的烘焙铲,气势汹汹地对着伊斯特就要比划下去,可当他看清她那张脸时,一柄铲子却“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那张脸,他和这里的所有人,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也再畏惧不过。
伊斯特不明就里地看着白日见鬼一般盯着她的老汉,又低头看看手推车上一众沾了她口水的松香脆饼,脸腾地红了。
掏出一把硬币塞到老汉手里,伊斯特后知后觉地抽出条干净纸巾垫上手,拿了一块沾了她口水最多的脆饼,夺路而逃。
在她背后,响起一串硬币滑落的叮铛脆响,给远处石砌甬道里那个小乐队所演奏哀凉乐曲,增添了几小节鲜活的忧伤。
时值整点,广场中心那千年历史的贝塞斯达喷泉许愿池四周,同时喷射出清凉的水柱。水雾之中,喷泉中央那古铜色的水泽天使仿佛要翕动翅膀,降落在伊斯特面前。
伊斯特沿着许愿池绕过半周,在北向的池沿坐着。如果将目光穿过面前的郁郁树丛和碧绿小池,便能看到曼哈顿上西区条著名的天际线。
在纽约度过整个少年时代的伊斯特,可以闭着眼睛数出那一串著名高级公寓楼的名字和建成历史,以及千余年来曾经在其中居住的名人名字。
甚至许愿池大理石池沿上的那几道深长缝隙,都是她所熟悉的。
此刻,她正坐在她同司徒文晋年少时候约会过无数次的地方,拿着他每次都会买给她的甜奶酪味脆饼,一边吃,一边将碎屑喂给她每次都会投喂的那只大绿龟。
周遭的一切,甚至空气中的鸟鸣和青草气息,都和她熟悉且热爱的的曼哈顿中央公园分毫不差,除了天空一角的蓝天白云被尽数抹开,露出一片星光闪耀的深蓝色穹幕。
在穹幕正中,漂浮着一艘大如陨星的梭形战舰。连月的战火令她的银亮装甲带上了几许沧桑,但她所散发的慑人气息,却由此而不降反增。
此时,战舰的倒梯形飞行舱口已被打开,十数艘或是带有玛洛斯号涂装,或是带有α0413太空站涂装的大型运输机,正逐艘离开战舰,向伊斯特的方向缓缓飞来。
此时此刻,伊斯特所在的位置是α0413太空站顶层的贵宾休憩区,而她周围的一切风景,除了天穹上游曳的合众国旗舰玛洛斯号之外,都不过是全息影像所投影出的幻景。
半小时前,从简妮特?博拉霍的办公室离开之后,伊斯特拐错了两个弯,就不知怎的到了这里。
一边仰首看着天穹上的战舰,一边同绿乌龟分食了脆饼之后,伊斯特掸掸手指上的饼渣,便从靠坐的池沿边站起身来。可不过是一倾身的功夫,就有两本手掌大的皮面簿子,从她的飞行夹克暗兜里,掉到了池水之中。
簿子沿着水池越飘越远。伊斯特顺着池边去追,还好在它们飘到池子中间之前,从池水中勉强捞起了它们。
翻开簿子,伊斯特见它们尽管已被池水浸得透湿,但上面的水印花纹和油印字迹,却丝毫没有被损坏。
伊斯特心中下意识地一松,可随即却略带自嘲地摇起头来。
这两本簿子是她早些时候离开玛洛斯号前往太空站时,司徒文晋拿给她的;可适才在α0413领主办公室,博拉霍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回它们。于是,将它们晾在大理石池沿,伊斯特望着这两本打开的小簿子出了神。
这是两本看起来真得不能再真的公民护照。其中署名为“梅瑞莲?斯通夫人”的那一本,伊斯特在军事法庭被公审时,曾经远远地见过;而署着“温斯顿?斯通先生”的那一本,伊斯特还是今天第一次见。
那本“梅瑞莲?斯通夫人”的护照中,年轻的女人面容精致,眸色晶莹;而那本“温斯顿?斯通先生”的护照中,清俊的男人黑发黑眸,五官深刻。将两本护照并在一起看,这对斯通夫妇般配登对得有如天作姻缘的神仙眷侣。
而那个作为护照主人永久居住地的遥远星系,尽管伊斯特没有亲身到过,却在无数的书籍与视频中,知道它是一个鲜花盛开的富饶和平之所。
抚平护照上因水浸而产生的皱褶,伊斯特似乎看到了她同司徒文晋两人的未来。
在双星中气候温和的那一个的海边买一处带花园的房子,经营一家地球风情的小旅馆或者小餐厅,给罗萨琳找一所不错的学校,然后再和司徒文晋生养两三个孩子。二三十年后,两人退休归家,看着长大了的孩子们在当地安家落户,和四只眼睛的当地姑娘小伙子恋爱结婚。再过几年,家里被奔跑来去的三只眼睛孙辈弄得混乱不堪——在孩子们脑中,银河系和地球,不过是祖父祖母为他们讲的百千个睡前故事中,最最平凡的一个罢了。
不知何时,两本渐干的护照已重又变得崭新挺括,而伊斯特脑中那个真实得无与伦比的幻景,却渐渐遥远模糊淡去。
那一切都很美很美,但在这世间,除了两相厮守的爱情,还有更为宝贵的东西值得他们去信仰与追寻。
拿起护照,她将它们一点一点撕成碎屑。在一阵疾风中,她任它们随风扬起,或落入水池,或埋入草丛,最终通通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伊斯特抬头,看到最后一艘运输机,正缓缓飞出玛洛斯号的出舱口,向太空站的方向行驶而来。于是她起身,整整身上蓝灰色的军装与灰黑色的飞行夹克,转过喷泉,沿着石砌的拱门甬道,目光直视,稳步离开。在她身后,曼哈顿中央公园的景致早已忽地一转,变成了塞纳河畔的巴黎午夜风光。
埃菲尔铁塔的尖顶上,一束探照灯光明明亮起,仿佛一只忧伤而孤独的眼睛。它在天穹中寻寻觅觅地兜了个圈儿,最终定定照在伊斯特离去的方向,将她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
随着小乐队的琴声在甬道中的回响逐渐隐去,青石地面踩在脚下的冰冷触感逐渐消失,呈现在伊斯特面前的,又是α0413那微微颤动的金属地面,以及空气中满满弥散的危险与躁动的气息。
推开面前那扇紧闭的铁门,伊斯特站在整个太空站的最高层,俯瞰这座欲望流转的立体城市。数百条窄窄的街道纵横交织,上下相连,霓虹灯影中的空间不见顶,下不见底,望向四周,自也是横无涯际。置身其中,似乎凌空行走在一座巨大火山口的正中央。而脚下颤动翻滚赤色岩浆,尽是熔化了的罪恶和贪欲,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深陷其中,筋溶骨化,从此永生永世,万劫而不复。
真好,真繁华。伊斯特把太空站和她从小厮混的伦敦东区在脑中做了个对比,对家乡的发展状况,不由隐隐担忧起来。
而就在伊斯特凭着栏杆神游物外时,她忽然感到夹克衫的袖口被扯了扯。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举起一捧蔫唧唧的玫瑰花,小男孩可怜兮兮地向伊斯特求恳,
“姐姐,买束花吧。买束花送给哥哥,哥哥会更爱你哦。”
俯身,伊斯特把玩着那束惨不忍睹的花,对着小男孩面露苦恼地说,
“我一个女人,买花送给男人,岂不掉价?——况且,哥哥他一个大男人,被女朋友送捧花,不也有点折损他的英雄气概?”
“哥哥说不要紧尽管买,他不讲究这个,他就要鲜花。而且既然保险套都归他买了,姐姐你若是来而不往的话,就多少有点非礼也了。”小男孩装模作样地板起一张小脸来,眼角眉梢的神态,让伊斯特觉得无端的熟悉。
“是……是哪个哥哥教你说这些的?”伊斯特瞪圆了眼睛。
“就是那个袖子上也有鲨鱼,和姐姐穿情侣装的哥哥嘛。”小男孩指着伊斯特的袖章比划起来。
“……让你找我来说这些,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伊斯特气郁。
“两……两百块钱。”小男孩做了亏心事一般嗫嚅。
“混蛋败家子!!!”伊斯特怒吼,说着“腾”地站起身来就疾步下楼,欲去将那个没有金钱观念的二世祖狠狠修理一番。
“姐姐……去甲板的路在那边,你走反了……”小男孩弱弱道。
“混蛋!”伊斯特一边诅咒,一边跟着小男孩,在复杂玄妙的立体城市里穿行起来。
这一走就是二十分钟。
在陡峭的楼梯上上下下几次之后,伊斯特早就把教训司徒文晋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一心只盼着能早点找到他所降落的运输甲板。因此,在看到停靠在空旷甲板一侧的十数架带有玛洛斯号徽标的运输机时,伊斯特险些欢呼出声。匆匆塞给小男孩几块钱小费之后,伊斯特紧走几步,加入了正忙乱着从运输机上卸载行李的玛洛斯号人群。
见伊斯特走来,正乱哄哄忙做一团的官兵们一边纷纷问候着“少校!”“教官!”“长官!”,一边给伊斯特让出一条通路。通路尽头,是一架即将卸货完毕的玛洛斯号运输机。运输机的一侧,站着手提大包小袋的谢元亨和孔真,以及轻松挎了个手提袋、小腹已略略显怀的准妈妈宁馨。
他们对面,则是两手空空的司徒文晋。几人凑做一堆,从神情姿态上看,显然是正在话别。
伊斯特走上前时,正赶上孔真带点焦急地向这边看过来,似在寻人。
见到伊斯特,孔真神色一松。她咧开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可伊斯特却看见她眼底却有泪光闪烁。
装作并没留意,伊斯特笑着和老友们打着招呼,在司徒文晋身畔站定。
虽然周围熙熙攘攘数百号人,司徒文晋还是瞅准了机会,抓住个没人留意的瞬间,倾过身来,用下巴蹭蹭伊斯特的额角,算是对她今日α0413之行的抚慰嘉奖。伊斯特则挠了挠他的手掌。
两人正待同谢元亨孔真等人再多说几句话,却听见甲板上震耳欲聋的起飞提示笛响起——装卸完毕、清空甲板的时间已到。
有飞行员上前,提醒司徒文晋该返回玛洛斯号了。
孔真扑上去紧紧拥抱伊斯特,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淌下来。
在巨大的汽笛声中,朋友们大声交换着最简单的告别话语,女人们更是拥抱了再拥抱,直到甲板外舱门即将开启的警示灯,一明一暗地在几人头顶亮起。
同老友们挥手最后道声珍重,司徒文晋和伊斯特转身踏上了运输机脚踏。
见指挥官已回到机舱,等候已久的运输机的驾驶员立刻发动引擎。在引擎的巨大震动中,运输机尾端推进器的蓝光亮起。
司徒文晋和伊斯特正待回机舱深处坐下,却见甲板上的数百名玛洛斯号官兵,早已列队站好,齐整地向两人肃然行礼道别。
于是两人转身,肃立,回礼。
数千尺外,外舱舱口的减压阀开始松动,于是有劲风袭来,吹动男人的衣摆与女人的长发。可肃然挺立的军人们,却没有丝毫动摇。
在狂风中,运输机缓缓起飞,而舱门口那折成三折的脚踏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