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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洞玄子神态祥和,仙风道骨,任人怎么看,仍看不出昨晚他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武三思身穿便服,表面不但看不到哀戚的神情,还使龙鹰直觉他心情大佳,眉宇间神采飞扬。
龙鹰因而恍然大悟,武三思正是昨夜东宫惨案的得益者之一,以他的凉薄寡情,自私成性,怎将武延基之死放在心头。
唯一不解是他没陪在惨遭丧子亡女打击的李显左右,却到这里来找他说话。是武三思的主意,还是洞玄子的主意?
如果一切出自台勒虚云的脑袋,那直至此刻,龙鹰仍是被台勒虚云牵着鼻子走。
众亲卫留在外面,独洞玄子随武三思一起进入厅堂。
在厅中央的圆桌坐下后,武三思亲切地问道:“轻舟何时离京?”
龙鹰恭敬答道:“禀告梁王,轻舟决定黄昏前离开。”
又叹道:“唉!怎想过坐未暖席便要走,昨夜本打算随朋友到翠翘楼趁热闹,但已失去心情。”
洞玄子漫不经意地问道:“为何忽然没有了趁热闹的心情?”
龙鹰心中暗懔,洞玄子该清楚自己与香霸见面后,到再会沈香雪,失去踪影个许时辰,所以此一问内含玄虚,并不易答。由此可看出台勒虚云对他没有掉以轻心,掉以轻心的是他龙鹰。
龙鹰叹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轻舟想找人帮忙说话,呆等了半个时辰,最后竟拒不相见,哪来逛青楼的心情。”
他说得含糊,明示不愿说出拒见他者的身份名字,依江湖规矩,理该不好意思寻根究底。
武三思毫不在意地岔开道:“听闻你隔邻三个有花不尽财富的家伙,随你一道到扬州去。”
对东宫惨案,两人一字不提,可知今次找他,与之没有关系。
龙鹰摸不清楚武三思来找他有何贵干,随口答道:“他们是交得过的朋友,在神都玩厌了,想到扬州换口味,正好结伴同行。”
武三思没继续就这方面追问,压低声音道:“今次来找轻舟,皆因本王非常欣赏你,轻舟不但是难得的人才,有胆有识,对那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伙没有丝毫惧意。”
洞玄子轻描淡写地道:“神都内唯一可真正助你解困的人,只有梁王,可是他先要弄清楚圣上和轻舟说过什么话。”
龙鹰心中大骂,洞玄子用武三思来压他,除非不卖武三思的账,惟有乖乖说出来,毫不犹豫地道:“梁王看得起我范轻舟,是轻舟的荣幸和福分,不过我现在说出来的,限于我们三人间,否则惩罚将不是驱逐,而是人头落地。”
武三思欣然笑道:“本王欢喜轻舟的态度,轻舟放心,你说出来的话,不会有半句泄露出去。”
龙鹰约束声音,将向张柬之说过的,经适当的增删后说出来,针对的是洞玄子一方对他的定见,精彩处是以死对头的身份诉说大江联,甚至不隐瞒怀疑有大江联的人混进二张的集团去,今次二张的挑衅行动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可是落入洞玄子耳内,心知肚明范轻舟处处为他们隐瞒,没一句话涉及杨清仁。
最后总结道:“幸好圣上念在轻舟尽力为她办事,没功劳也有苦劳,但亦怕我与二张起冲突,故罚我离开神都。”
武三思沉吟道:“这么看,圣上仍是护着两人。”
洞玄子道:“轻舟说的,该属实话。”
龙鹰知骗过了他,否则怎肯为“范轻舟”说好话?
武三思回过神来,仔细打量龙鹰,道:“本王想晓得,轻舟是否一个有志气的人?”
龙鹰或许比洞玄子更清楚武三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忙道:“梁王有什么事须轻舟去办的,尽管吩咐,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必给梁王办得妥妥帖帖。”
武三思哈哈一笑,连说三声“好”。
龙鹰心忖亏他仍可这般笑逐颜开,如给李显看到,不知有何感想?
武延基的死亡,令武氏子弟团结在他的领导下,因晓得如不再团结一致,势逐一命丧二张之手,顿然令武三思手上筹码大增。在现时人人自危的情况下,不论朝臣、关中世族,还是东宫,头号敌人是有女帝撑腰的二张,必须集中全力应付,有必要把掌握神都部分兵权的武氏子弟争取过来,纳入反二张的阵营,杀二张后如何再诛武氏子弟,是日后的事了。
难怪武三思的心情这么好。
龙鹰一副洗耳恭聆的模样。
能否赢得武三思的好感固然重要,更关键处是取得洞玄子的信任,确认他是自己人。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任以张柬之为首的朝臣集团,或宇文朔为领袖的北方世族,如何人才济济,由于不知敌,惨变当前,肯定阵脚大乱,敌我不分,任由摆布。
在这样的情况下,“范轻舟”的身份益见重要,可探敌、察敌至乎败敌。
如果不是“范轻舟”曾深入虎穴,此刻的龙鹰,其情况比张柬之、宇文朔等更有不如。
眼前洋洋得意的武三思,只是任由台勒虚云摆布的棋子。
没有人比龙鹰,更深切体会到台勒虚云的厉害手段。
洞玄子神态悠闲,以他磨损老皱的招牌声音悠然道:“大丈夫立身处世,有所不为亦有所必为。梁王今次于百忙里抽空来见轻舟,是想对轻舟有进一步的了解。”
稍顿后续道:“轻舟到神都来,求的是什么?”
武三思略一颔首,表示同意洞玄子对“范轻舟”的诘问。
洞玄子高明之处,是像变成了武三思肚内的虫,彻底掌握这个卑鄙之徒的想法,然后事事以武三思为主的为他代劳,又能令他合心合意。武三思愈倚赖他,愈是入彀。
龙鹰以最诚恳的语气道:“坦白说,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武三思一怔道:“不清楚?此话从何说起?”
洞玄子好整以暇地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滚滚红尘里,人之所逐,不外功名富贵,可是听轻舟的语气,却像与此无关。对吗?”
龙鹰要回答先前的问题,易似反掌,却显示不到他与别不同处。现在要打进韦武集团去,易如探囊取物,但只是当一条听话的走狗,作用不大,他谋的是在集团内一个特殊的位置,一种无须言听计从,协商式的伙伴关系,可参与机密的事,但又不用看武三思或韦妃的脸色做人。如何拿捏轻重,颇不容易。
武三思点头道:“我欢喜轻舟的坦白,你想的是什么,放胆说出来。”
龙鹰心忖老子胆子之大,是你这个奸鬼永远无法想象的。
投入“范轻舟”的身份去,是抽离和解脱,大幅减轻心内的郁结。边说边思索的沉吟道:“不是钱财,就是女人,我范轻舟并不例外。不过,轻舟和其他人不同处,就是任何东西到手后,很快感到平平无奇,想追求别的东西,不惯过稳定的日子。”
武三思微笑道:“此乃人之常情,非剩轻舟如此。轻舟有入仕的兴趣吗?”
龙鹰忙道:“朝廷的繁文缛节,绝不适合我这种江湖人。”
洞玄子向武三思道:“看轻舟的神态,他心中的常情,当与梁王所说的常情有差异。”
武三思不以为忤,向龙鹰道:“真师看得对吗?”
龙鹰现出佩服的表情,表示洞玄子法眼无误,徐徐道:“自第一天踏足江湖,轻舟爱上了江湖朝难保夕,刀头舔血的生涯,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如活在惊涛骇浪之间,下一个浪头不知把我冲到哪里去,赢得‘玩命郎’的称号,求变才是常态。当年接受王昱王大人的邀请,设计对付采花盗,正是这个态度的反映。当然!悬赏的诱惑力最大。岂知机缘巧合下,转做正行生意,竟然欲罢不能,干出兴致来。”
武三思对他的“过往”下过点工夫,问上官婉儿便成,赞道:“轻舟对付采花盗所设计的陷阱很巧妙,有料事如神之智,勇谋兼备,非常难得。”
龙鹰道:“多谢梁王赞赏,轻舟却不敢自夸。冥冥之中,似有老天的妙手在安排,带来命运的转折。”
这几句话,是为武三思特设的。东宫惨案,一夜之间将形势逆转往有利武三思的一边,这奸鬼对老天爷的恩宠,比任何人更有会于心。
武三思政治经验丰富,早看穿了畏妻的李显登位后,韦妃未必可以把持朝政,因朝臣和世族可捧出太子李重润抗衡之。任韦妃如何狠毒,李重润始终是她的亲儿,是武曌和李显母子关系的重演,而韦妃比之武曌,大有不如。
现今李重润已去,代之的李重俊声誉上比李重润差远了,至关键是李重俊非是韦妃亲子,一向关系恶劣。这个变化,武三思视之为老天爷送他的大礼,所以龙鹰这番话,在这个时刻说出来,他格外听得入耳。
武三思不迭地点头。
龙鹰在两人注视下,续道:“机缘巧合下,轻舟在飞马节结识了两个朋友,撩起我静极思动的心,决意到神都来碰机会。唉!岂知在江湖行之有效的那一套,在这里却处处碰壁,始知要在北方闯出名堂,须有如梁王般举足轻重者关顾才成,梁王如能解轻舟眼前困局,轻舟定有回报,以后还效力梁王。”
此招叫顺水推舟,正中武三思的下怀。
要洞玄子信“范轻舟”是痴人说梦,巧妙处是正因如此,洞玄子方相信“范轻舟”与他们一方有“同流合污”的诚意,其处处为杨清仁保密的表现,正是洞玄子伴武三思同来的用意。
洞玄子从未和“范轻舟”碰头,又成为武三思的头号亲信,依常理“范轻舟”绝不会怀疑洞玄子。没有顾忌下,向武三思交心,多少透露点大江联的秘密,以取信武三思。现在龙鹰说的尽属人所共知的事,信守对杨清仁的承诺,洞玄子当然对他另眼相看。至于会否日后在武三思前为他说好话,要看台勒虚云策略和布局上的取舍,非龙鹰可控制。
武三思大喜道:“由今天开始,轻舟就是我武三思的人,本王绝不会薄待你。不过现时神都形势复杂多变,昨夜才发生骇人听闻的大事,可是轻舟不用理会,此处暂不宜久留,上策是轻舟先返大江,避过这一轮的风头火势,本王自有安排。”
洞玄子插言道:“我们已成自家人。说话不用顾忌,梁王想知道轻舟目前有哪方面,须梁王出手帮忙?”
龙鹰心忖魔门的人,没一个是简单易与之辈,应对上稍有失误,立陷灾劫。幸好他比洞玄子更清楚自己与武三思错综复杂的关系,可准确拿捏,否则若隐瞒北帮的事,势惹武三思疑心他的忠诚度,透露太多有关“南人北徙”的计划,又使洞玄子感到有被“范轻舟”出卖之嫌。
再将声音压低点,道:“事关机密,如非梁王垂询,轻舟怎都不肯说出来。轻舟最近与北帮的田上渊、岭南越家的越浪达成协议,会于近期将大批盐货,从南方运上北方来。今次不论所得多少,轻舟将一半利润,上缴梁王,以显示轻舟对梁王的敬意。”
武三思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范轻舟”没在此事上隐瞒,去了他最大的心事。
龙鹰晓得终于过关。
第十三章世族美女
台勒虚云是永不被胜利冲昏头脑,致得意忘形的人,因为他根本不将成败得失放在心上。纵在昨夜,并没有疏忽“范轻舟”,刚才仍出动洞玄子伺候他。
对“范轻舟”,台勒虚云的重视度该不在“阴谋”之下,道理龙鹰是明白的。
如台勒虚云般的超凡智士,能令他生出惧意者,非是敌人的强大,皆因未能力敌,却可智取。
令他最害怕的,是超出他智力,无法看通瞧透的人事。
“范轻舟”正是台勒虚云没法凭智慧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