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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之世,敢直斥李显者,除武曌和韦妃外,便只有龙鹰这个丑神医。
龙鹰如此露上一手,是欲收一石数鸟之效。
上接由千黛扮丑神医于上一次为李显诊症说过的话和开出的药方,令龙鹰的“代入”顿收移花接木的作用,交替退进变得天衣无缝,千黛、龙鹰浑而成一,再没有人对他心生怀疑。
另一作用是向武三思报一箭之仇,只有在韦妃同意和怂恿下,耳根软的李显方会违背千黛的指示另服补身药物,供药者除心怀不轨的武三思尚有何人。
韦妃和武三思已联成一气,狼狈为奸,心怀不轨,不愿李显完全康复过来,觑准李显贪花好色的弱点,来个揠苗助长。
从这个角度去看,丑神医与韦妃和武三思的阵线是对立的,但又不是完全这样子,怕因韦妃亦需要这么的一个神医来照顾自己,或可以又爱又恨来形容。想深一层,韦妃如能将李显绝对信任的神医争取到她的阵营去,李显的生死等于被她完全操纵。
果然,龙鹰同时感应到李显和武三思情绪上的波动。
这番话亦是说给香霸听的,让他晓得丑神医在医术上,“望”和“闻”两方面的功夫如何厉害,顾忌更深下加强他向自己埋手收买的决心,龙鹰将更有机可乘。
后面的汤公公道:“太子须谨记神医之言。”
汤公公这么一说,在座诸人均知他曾劝阻李显勿要服补品。
李显惶然道:“现在怎办好呢?”
武三思还硬撑道:“太子不是没有流汗,昨天还告诉三思有时忽然冒汗,神医又有何解释呢?”
香霸双目闪过嘲弄的神色,看穿是武三思向李显提供补品。
龙鹰大感心快,武三思这叫送上门来,换过是昨天,以他医道根基之浅,肯定应付不了这奸鬼的问难,但在读过千黛合共四大册的诊症心得后,要令他哑口无言易如呼吸吃饭。问李显道:“太子殿下的汗是否来得无缘无故,出汗后却有点累呢?”
李显并没有向武三思瞪眼又或投以责怪目光的举动,可知他对武三思是死心塌地,永不会想到武三思会害自己。沉吟道:“确如神医之言,且发生在夜凉如水的时刻。”
众皆现出佩服至五体投地之色,香霸则大为惊异,武三思身体摇动,显示心里不安。
龙鹰道:“太子当时流的是‘盗汗’,是因被补药将内热进一步困于脏腑之内,无法升散,故受风寒所侵。唉!下半晚肯定睡不安寝,早上起来还有点头重脚轻。对吗?”
李显给骇得魂飞魄散,惶然道:“现在怎办好呢?”
龙鹰环视众人,即使香霸双目亦射出尊敬的神色。念书般地徐徐道:“风寒虽连在一起说,查实两者颇有分别。风为阳邪,寒为阴邪。风多动而变,寒性静而守,其难治之因,在于一般医者掌握不到风和寒孰轻孰重,无法对症施治。太子殿下患的是‘恶风自汗’之症,待会庭经会开出药方,先解肝困,再以桂枝、羌活、细辛驱风祛寒,包保在三帖药内见效。太子殿下可以放心。”
李显额手称庆,连忙道谢。
香霸赞叹道:“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寒生有两册重金买回来的医书,观其书体文字,该成书于后汉时期。寒生是门外汉,务请神医于百忙里拨冗到敝店一读,如果确为医家之宝,寒生愿赠予神医。”
叶静能呵呵笑道:“宝剑赠侠士,红粉赠佳人。能传世的医书有资格居之者当然是王神医哩!”
龙鹰暗呼厉害,香霸是在转移视听,以维护尴尬至无地自容的武三思。他怕痛失被香霸收买的机会,心忖明早满足了武攸宜的要求后,便可到香霸的铺子去看他有何对付自己的手段。装出双目放光的模样,向香霸道:“就明天巳午之交如何,横竖庭经明早须到宫外办事。”
香霸大喜道:“寒生明天就在斋内恭候神医大驾。”
李显的心腹谋士李远怀问道:“听说神医收了个好徒儿,不知是否确有其事呢?”
龙鹰的丑面具现出个古怪的神情,道:“庭经这个小徒叫小符,今天本应随庭经来参见太子殿下,却因忙于处理沿途采回来的山草药,因而留在太医府。”
又压低声音道:“我这个徒儿可非普通拜师学艺之人,本身已属一等一的高手,且不懂尊师重道。各位当然会问庭经,既然如此,为何要收他为徒。哈!事情是这样的,因他精于用毒,在这方面乃天纵之才,任何深奥的医理一学便晓,如此人才,岂可被拒于医门之外。”
听得人人呆瞪着他,不知他在说什么。
汤公公俯首到李显耳边说了几句话,催李显放人去见他的恶妃。
李显不情愿地道:“神医尚未回答普思的问题,大家都很有兴趣知道呵!”
龙鹰悠然道:“说是医家习惯亦未尝不可。世上有两类人最会惹起庭经的注意,一为急待治理的伤员,另一类便如荣老板般气逸神足的高手。哈!”
好武的叶静能大讶道:“荣老板确能真人不露相。”
在座者由上至下,无不动容。
李显羡慕地道:“荣先生原来也是练气之士。”
香霸心里大骂龙鹰的丑神医,表面则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的解释道:“寒生并非故意隐瞒,而是因寒门‘武不扬名’的家训,习武只为强身健体,而不是要争雄斗胜,请太子和诸位大人见恕。”
龙鹰见自己一句话便逼得香霸狼狈窘迫,心中好笑。
李显这个不分是非黑白的人丝毫不以为忤,还安慰他道:“荣老板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汤公公又俯身到李显耳边提醒道:“宁夫人在等候神医。”
龙鹰心里不由泛起宁采霜秀美的玉容和她冷若冰霜的气质,法明说过她是“无念宗”净原大师的关门弟子,身份超然,带发修行,想不到她仍留在东宫里,大有可能是因龙鹰和法明扮的两大妖人的威胁,否则以她半个出家人的身份,早该离开宫禁。
李显当然斗不过韦妃,无奈地叹一口气,点头示意汤公公可领龙鹰离去。
※※※
汤公公将龙鹰转交宁采霜后,由这美女高手领龙鹰深进东宫。
她的气质类近端木菱,就是凛然不可侵犯,使人不敢冒渎的特质,不过端木菱这种气质偏最能令龙鹰发狂,而宁采霜却真的能使龙鹰起不了丝毫冒渎之念。
事实上近年来龙鹰色心已大为收敛,遇上美女也规行矩步,不像初离荒山小谷时般年少轻狂。
依他以前的作风,除了碰头时招呼的两三句礼貌上的说话外,绝不会向异性搭讪,你撩她说话,会碰软钉子。岂知到他们踏入中园,四周无人之际,端庄沉静的宁采霜竟放缓脚步,主动开腔道:“采霜一直在殿后听着王先生和太子的对话。”
龙鹰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这句话大有深意,他不懂如何响应,只好点头表示晓得。
宁采霜止步不前,转过娇躯面向着龙鹰,不温不火地道:“采霜明白先生埋首医务,不理世事,更清楚先生不会卖任何人的帐,从不攀附权贵、风骨峥峥,故而只望先生医者父母心,为我们办到一件我们办不到的事。”
这样面面相对,距离不到三尺气息相闻的近处,宁采霜像在测试龙鹰对美女的定力般,尽显其独特的风姿,更使人生出难得之心,可眼观、耳听、鼻嗅感受她慑人的韵味。
龙鹰心呼乖乖不得了,她该是一直在旁默默观察他,却不知观察的乃千黛而非自己,故认定他是志行高洁、不欺暗室的仁医君子,与她属同一路人,故此不忌亲密说话,全无男女之防。
他不敢破坏自己在她芳心里的形象,压下被掀起的爱慕情绪,淡然自若地问道:“我们?”
宁采霜道:“我们指的是武林和朝廷里的正直之士,大家都有个共同愿望,就是让太子顺利登位,回复正统,一切重上正轨。”
龙鹰明白了。
宁采霜就是白道武林和以张柬之为首的朝臣布于韦妃旁一着厉害棋子,作用是监察韦妃,现在当然亦在密切注视武氏子弟与李显一家上下的交往,特别是武三思和李显夫妇的关系,嗅到危机的味儿。
刚才她听到自己直斥李显不依他之言戒服补品,等于当众掴了武三思一巴掌,又揭穿由武三思引介来见李显的香霸,实为能深藏不露的高手,清楚王庭经并没有被武三思收买,因而敢放心和王庭经说话。然而宁采霜对他亦非全无顾忌,因弄不清“王庭经”和女帝的关系,故此说话小心翼翼的,否则便该说是“回复大唐正统”了。
龙鹰道:“宁夫人请放心说出来,我表面虽看似糊里糊涂,心底下却是明白的。”
接着的一句话本是“绝不会姑息如武三思般的卑鄙小人”,但话到口边急收回来,这么快表明立场或许并非好事,他扮演的角色,最好是能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
宁采霜美目泛起异彩,深深看进王庭经眼里去,旋又现出惊异之色,显是在王庭经的一双魔目发现了以前看不见的东西,好一会儿仍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收拢芳心的情绪,轻吁一口香气道:“王先生的武功深不可测呵!”
否认乃最愚蠢的事,龙鹰耸肩道:“武道就医道。寒门……哈!寒门。鬼才会相信那叫荣士的家伙的鬼话,偏是太子相信了。庭经比任何人更明白宁夫人的忧虑。嘿!我们这样躲在这里说话,不怕给人误会吗?”
这小子终于忍不住了,出言调侃,话出口又暗责自己,好色的习性何时才可彻底改过来。
宁采霜花容止水不波,淡然道:“太子以为我们到东宫去了,太子妃则以为太子仍舍不得放王先生去见她,这处林木深深,亦不虞被人看见。看!我们扯到哪里去哩?让采霜直话直说,太子在长期忧患下,身体一向不好,幸好得遇王先生,缠扰多年的顽病恶疾霍然而愈,只恨现在围绕在身旁的全是佞臣和另有企图的小人,还投太子的所好,使他纵情声色,如此下去身体总有掏空的一天。宫廷内惟有王先生能在这方面规劝太子,亦只有王先生的话太子方听得入耳。”
龙鹰肯定张柬之等已不知劝过李显多少次,而李显这个亲小人远君子者仅将之当耳边风。自己的确成为了拥护李显的正义之士唯一的希望,看眼前风姿绰约的美女那双明眸射出的期盼神色,便一清二楚。
冲口而出道:“我会恐吓他。”
宁采霜蹙眉道:“恐吓?”
龙鹰心怪自己口没遮拦,要在短时间内扮作另一个人,只须集中精神,谨记自己的身份和定位,他龙鹰可以扮得惟肖惟妙。但时间长了,很多习惯、习性和惯用的说话语调便不自觉地流露,特别因他对宁采霜戒心不大,且对她愈来愈感兴趣,色心渐动。幸好他尚未忘记此时他的尊容,不过坦而言之,大部分时间他都忘掉了自己丑神医的面相。
龙鹰将错就错道:“人是很奇怪的东西,上至九五之尊,下至黎民百姓,都是吃硬不吃软。好言相劝若如投石于海,不起半点波澜,只有晓得随时会大祸临身,方懂悬崖勒马。这又叫‘文攻武吓’。哈!”
宁采霜用神打量,道:“自第一次听先生说话,采霜已晓得先生见解精辟,发前人之所未发。采霜还有一事请教。”
龙鹰心痒起来,忖道美人儿有何心事可尽情向本神医倾吐,另一边又暗骂自己色性不改,受不住眼前美女软语相求的动人美态。收摄心神,扮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口却不争气地道:“宁夫人请畅言无忌,下医绝不会告诉圣上。”
宁采霜平静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