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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抽完一根烟便会朝段哥病房的位置抬头仰望。每当他快要抬起头的一刹那,小可都会诚惶诚恐地躲到窗帘后头,一只手掩着帘子的下摆,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到背后抚摸发端的小辫子。等了片刻时间之后,再往下看一眼。这时沈赫或者已经掐灭烟头离开墙根,或者有时他仍会接着抽第二根烟。
第二根烟所用的时间通常比第一根短,不到五分钟沈赫已经走进大楼,蹬上楼梯。推开房门,看到小可仍守在病床边。
床头倒挂着的药瓶中正有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坠,通过针管全都溶解在段哥的血液里……
等到段哥端着早餐来到床边的时候,轻轻撩开被子一看,小可闭着眼睛已经又睡着了。
段哥放下早饭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坐在沙发上,随手翻了翻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的报纸——没有特别吸引人的版面。接着他又右手托扶着下巴,盯着墙上小可的“眼睛”发了一会儿呆。记得这些黑白的特写照片全是在北京的时候,段哥亲自帮小可拍摄下来,带回上海挂在墙上当作念想的。如今一晃已经过去两年了。
段哥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思索着似乎镜框的颜色有些陈旧,需要再重新去配一幅架子。
他闭上眼考虑该给这双眼睛配一副什么颜色的镜框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两年前一桩有趣的小事。想着想着,便不由地笑了起来。
那时应该是春天发生的事情。
“天籁”酒吧举行了个化妆舞会。所有进场的人一律被要求戴上面具。
建议面具最好是全罩脸的款式,彼此互相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和嘴巴上说话的空隙。为了增加乐趣和神秘感,跳舞玩乐的时候规定最好不要把面罩摘下来,等到舞会高潮的时候,由主持宣布,才统一揭开面具。
当天晚上段哥也邀请沈赫来参加舞会。
可是沈赫百般推托,一会儿说:“我又不跳舞,去了也是傻站着。”一会儿又说:“家里没面罩这玩意儿,特意为这去买一个又没那闲工夫。”
旃罗含 第十三章(4)
于是段哥便从筹备舞会的道具箱子里拿出一个来送他。
段哥一边硬把面具塞到沈赫的手里一边说:“我给你面具。你给我面子。搞一次这么大的舞会不容易,你只当是来为我捧个场。不跳舞你就坐着喝酒。喝酒总不用人教吧?”
沈赫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具,是一颗白马的头颅,四周围絮絮拉拉地飘着皑皑的马鬃。
晚上八点一过,舞会便隆重开场了。
灯影人影乱成一堆,猫狗鸡鸭,牛鬼蛇神,什么样打扮的都有。奇装异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粉墨登场,不一会儿舞池里就扭作一团,有人尖叫,有人呼喝,群魔乱舞,仿佛人间炼狱一般热闹欢腾。
段哥头戴一张铁面人的假脸在舞池里不停地寻找。
不一会儿他便找到了那匹英姿飒爽的白马。
段哥走过去邀他跳舞。
“白马”摇了摇头,说:“不是讲好了只喝酒不跳舞的么?”段哥隔着面具讪笑起来。
舞池里弱水三千,沸沸扬扬,段哥回身继续寻觅其他的舞伴。
一场舞会,人潮涌动,平均每三分钟就可以换一个舞伴。谁也见不着谁的庐山真面目,全凭舞动时身上散发的活力吸引目光。心里各怀主意,像在猜谜。同时又要藏住自己的谜底,叫人猜不透的,便是赢家。
几支舞曲结束。忽然那“白马”从灯影暗处窜了出来,在舞池的正中央拼命地扭动。
动作很大,舞步也是不曾见过的样式。
段哥和其他人同时注意到了,心中却比别人更是诧异,走到他的面前出神地看着他。“白马”见“铁面人”杵在他跟前一动不动,便伸手拉着他一起舞蹈。
随着昏暗的灯光和离乱的音响此起彼伏,段哥渐渐看不清眼面前的这匹马驹。
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灯光恍然大亮,主持人宣布所有人在这时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摘掉面罩,互相结识。
段哥与“白马”跳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最后一刻还搭在一起。音乐静下来逐渐听得清说话声音之后,段哥笑道:“还一直说你不会跳舞。今天看你跳得挺不错的嘛。”
“白马”甩头摘掉面具说:“我从没讲过我不会跳舞啊。”
段哥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人长得又干又瘪,满脸的雀斑,笑起来的时候一排爬牙露在外边。段哥忙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就是我啊。”说着咧嘴一笑。
段哥急着问道:“这面具不是你的?”
那人面露惊奇:“你怎么知道的?刚才我被拦在门外服务生不让我进来,就因为我没戴这套子。结果从里面出来一个人见我在和门口的人吵架就把这个马头扔给了我。”
段哥顿时觉得哭又不是,笑也不是。原来搞了半天弄了这么一出“白马非马”的笑话。
这是“天籁”酒吧唯一的一次假面舞会,后来再没有像这样的活动举行过了。
偶尔段哥会请一些专业的男模来走走秀,又或是组织一两场内衣款式新品发布会。借着酒吧的人气捧捧内衣的牌子,同时也靠内衣的表演反过来火一火酒吧的生意。
当然在这样的活动上,尺度的拿捏段哥都很有分寸,没有半处可以叫人捉住把柄的地方。
单就这一点来讲,“天籁”是做的最好的一家。
既不是畏首畏尾的保守作风,也不是放肆无视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一切过犹不及的事情都不会涉足。看似险险地打着擦边球,其实真真恰到好处。
只是后来冷不丁冒出个“彩虹”酒吧,异军突起一时间抢占了“天籁”所有的风头。
据说原因是“彩虹”酒吧的后台比较硬,敢人所不敢,为人所难为,新鲜有趣的活动天天都有,因此把一些中间客源全都吸引了过去。于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天籁”的生意便每况愈下。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谁想到忽然来了个峰回路转。一夜之间彩虹吧竟然被警察局给盯上了。而且检查的名目不是慎之又慎的情色风化,而是从来没人注意到的瘾货毒品。后台再硬也挡不住旁肋上冷不防插来一刀。当即查封的查封,吊销的吊销,罚款的罚款,没收的没收,闹得整个彩虹酒吧人心惶惶,事情一出才刚过了没几天就渐渐树倒猢狲散,酒吧的侍从伙计各自寻找各自的门路去。偌大一间酒吧像被一下子抽空了一样,前一天还是声色犬马的乐园,才转眼工夫就厅堂冷清无人问津了。
接着下来“天籁”的生意便有了起色。拢共也就这么一拨人,不是流向东,必是流向西。“天籁”重新回复到过去门庭若市的繁荣景象。
哪晓得这厢好景也不长。没过多久段哥遭了冷箭,被一群素未谋面的人打成重伤。“天籁”少了顶梁柱,不出两个星期也乱成了一团,各项事务全都不能正常运作,只好暂时歇业。
整个过程像是一出蹩脚的闹剧一样。明里争暗里斗,弄到最后两败俱伤。
有相当长一段日子金金和宋晓君闲下来无聊的时候哪里也去不了。
几家名气大一些的酒吧都遇到不少麻烦。“浮生”像是搞游击战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Asian Blue”的老板好像有意收手退出不干了;而学校附近的“二丁目”更是面临市政动迁,眼看就要被拆除出局。
旃罗含 第十三章(5)
宋晓君只觉得目下是一片百业萧条的景象。
再看周围的玩伴也是顾盼无人。翡翠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基本上找不到她的人影。而每次找金金出来玩的时候,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大说大笑的了。虽然只要跟他在一起,他依旧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但讲的事情却都是些既不好笑也不用心的杂事琐事。光听他起个头就已经要昏昏欲睡了。
在家的时候也很无聊,姐姐总是闷着头一个人看书。偶尔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也只是看看时钟是几点了,不和宋晓君说一句废话,然后接着低头翻书。
宋晓君实在憋不住了就往白门家里跑。有天没夜地在他家里住着。唯一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白门一个人了。宋晓君依然喜欢听白门讲他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宋晓君听白门说话的时候喜欢仰躺在他家那张洁白的大床上,双手尽力伸展,想要同时揽住床的两边。然而床的宽度还是略微大于他手臂完全铺开的距离。差那么半截手指,再怎么用力够也只能要么左要么右,无法同时兼顾。
偶尔宋晓君仍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上网。聊天室里挂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等着别人主动搭讪。若是没有人对他的ID感兴趣,他就呆呆地看着屏幕上人来人往。
虽然宋晓君从不见网友,也不通过网络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他依然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己上网去聊天室的事情告诉白门。
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每个人都有私下里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上网时间久了,人就会有不真实的感觉。也许网络是一个所有人合伙起来编织的骗局也未可知。宋晓君像一只沉默的蜘蛛,不知道在这个被旋转成圆满图形的封闭世界里自己该何去何从。
白门是个感情细腻敏锐的人。但是他只善于在叙述故事和描写小说的时候阐述自己的想法。他不会用一些具体的行动来更直接地表达自己。
十二月中旬天气冷得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白门说:“三十一号晚上有倒计时的活动。我陪你出去看别人狂欢吧。”
这是难得的一回白门约宋晓君外出玩乐。
宋晓君笑得很平静,说:“好呵。随你怎么安排都好。”
临近岁末的时候宋晓君收到一封从别处寄来的信笺。
信纸鼓鼓囊囊地塞在一个窄小的信封里面,由宋婷婷拿在手里反复端详。
“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只写了地址和宋晓君收,你知道是谁寄给你的吗?”
宋晓君接过信封翻转察看,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东西。
猛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宋晓君吓了一跳:“谁呀?叫得这么吓人。”
宋婷婷回答说:“是隔壁的小姑娘。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又打又骂的。”
宋晓君问:“为了什么事情?”
“还是那笔老帐。谈了个比她大三岁的男朋友,家里不允许。这事闹到今天都已经好几个月了,还是依旧三不罢四不休的。她爸妈自从上回发觉她交男朋友之后留了一百二十个心,上学放学亲自接送,除了上课以外不允许她踏出家门半步。小姑娘就天天在家里又是哭又是闹,一会儿撕书扔本子,一会儿又砸东砸西的。闹一回就被她爸爸打一回。打了没过两天又接着闹。再这样下去家都快要被她给拆了。”
宋晓君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不知到最后怎么个了局。
没想到过了几天,林家小姑娘的男朋友竟然找到她家楼下来了。他冲着窗户喊了小姑娘两声,结果被小姑娘的爸爸听见,推开窗户着实骂了一顿。男孩子灰头土脸地走了。
等他走以后,小姑娘闹得更加厉害,吵着嚷着要放她出去,不然的话她就从五楼窗口往下跳,让爸妈等着去收尸。
爸爸一下重重的耳光抽在她脸上,骂她昏了头,说这样的话,爸爸妈妈白养了这个女儿。
小姑娘憋着一口气,二话不说,“噔噔噔”冲到窗口,不等人明白过来,已经探身跳了下去。
没过多久楼下就聚满了街坊邻居,七嘴八舌地绕成一圈。有好事的来敲她家的门,让她们家大人快点下去。
林家爸